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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分甜
七月二十日晚,泽北一高的全体准高三生收到条简讯,内容大致可用天降噩耗四字来概括——
经校领导商议,原定为二十天的暑假时长再度跳水,对半打折为十天。另注,原定的作业是否需要减量,将由各班老师自行斟酌决定。
消息一出,老师们一致默契地装聋作哑,倒是沉寂多日的班级群内先一步炸锅,引得一时间哀嚎遍野。
最激烈的反抗声来自银汇中心广场,八楼的某间KTV包厢内。
谁能料想到就在几分钟以前,为了配合某位告白遭女神婉拒,仍誓死争当备胎一号的勇士,这里的背景音乐还是那首阿信的《死了都要爱》。
现在一盆冷水浇下来,几个少年的欢腾劲儿已然褪去大半,话筒被搁置一旁,只剩下了敲击虚拟键盘,四处讨要作业答案的哒哒声。
手机接连振动许久,林遣闭着眼倒在沙发上,不受其扰地睡得很沉。
一旁的陈叙用胳膊拼命搡他:“老林,出大事了,快起来看群消息。”
那边毫无动静。
陈叙伸长手接着拽他,直至察觉到林遣指尖微颤一下,而后翻了个身,把手机推得更远。
意思是醒了,但不想理。
六点半开始的局持续到现在,比起作业答案,他现在明显更需要睡眠。
陈叙的叫醒服务以失败告终,最后把他从混沌状态里唤醒的,是来自蒋璐女士的一通电话。
区别于其他垃圾信息,为了防止自己错过接驾惹来大麻烦,他给蒋璐设置的铃声特别扎耳。
林遣坐起身,表情极为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喂,妈——”
手机那头,多日不见的女人声中按捺着怒火,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现在几点了?”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
困意液化成水侵袭了视野,林遣扫了眼屏幕右上角,顿住好久才重新对上焦:“十二点一刻。”
嗓音低倦,含混不清。
蒋璐越发气急:“我之前说几点让你去机场接人?”
“你什么时候让我去接......”
话音在一半处卡壳,因为林遣顺手点进微信消息,就看见他和蒋璐的聊点记录如下:
【柠柠的飞机预计十点到,你抽空去接她一趟,我把她的手机号给你,自己跟她联系。】
他秒回了个好字。
林遣:?
印象全无,总不是在梦里回的吧。
林遣抬手捏了捏眉心,身体后仰着往沙发背上靠过去,干脆利落地认下错:“我睡过了。”
包厢里有浅淡酒气弥漫,更熏得人意识昏沉。
沉默两秒。
蒋璐似乎是在挣扎后放弃了与他纠缠的想法,改为命令:“现在给我滚去机场接人,马上。”
通话很快切断,不容置喙的语气里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得,觉是睡不成了。
林遣的起床气倒不算重,但人还没清醒过来,就陡然接了个要从城南跑去城北的任务,换做谁也不能心情太好。
手机被发泄似地扔到一旁,砸出声闷响,然而没过多久到底是又捡了回来,揣进口袋里。
林遣起身离席,开始往门边走。
周围坐着的一圈人都看见了这一幕,以及,萦绕于他周身久不散去的低气压。
有朋友在身后朝着他喊:“遣哥,走这么急这是去哪儿啊?”
林遣头也没回,答得漫不经心:“去机场,接个客人。”
走出银汇的时候,泽北市被从头至尾笼进一场暴雨中,光影明灭沉浮,空气潮热。
困意旋即被风吹散些许。
雨势太大,家里司机和蒋璐一起去了外地,林遣没有带伞,招手随意拦了辆出租。
车门还没来得及合上,陈叙便不知从哪里窜了过来,一屁股挤到他身旁落座,对着司机一阵点头哈腰:“师傅,一起的,一起的。”
知道这人八成是为了凑热闹,林遣只扫了他一眼便懒得理会,头抵在半关的车玻璃边沿上,又开始补觉。
陈叙却没给他安静休息的机会。
“这是亲自去机场接哪位贵客啊,林大少。”
从小一路玩到大的朋友,称呼也是向来没边界惯了。
林遣眼皮阖着:“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认不认识?”
“......一个妹妹。”林遣知道他这人嘴碎话多,只盼告诉他就能换来片刻清静:“叫温予柠。”
“这怎么不知道。”陈叙没多思考便迅速应声,“不就是和你一起上节目的那个妹妹吗?”
话音刚落,林遣猛得睁了眼,声音里有点炸毛的意思:“靠,你看了?”
“......”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陈叙别过头,尴尬地拖出一声笑。
当初林遣从溪镇回来后,那档变形计节目还没来得及播出,为了和那个荧幕上小哭包划清界限,保持自己孩子王的光辉形象,林遣曾单方面在他们面前展开过封杀行为——
谁看就和谁绝交。
年幼的陈叙信誓旦旦地对他发过誓,结果转头就发现节目爆红,没忍住好奇心看完了全程。
不仅如此,后来他还边在心里嘲笑林遣,边又回顾了好几遍。
呵,果然兄弟情义都是狗屁。
林遣彻底醒了,车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疾驰,从窗户缝隙漏进的雨浇进来,淋在身上,很快晕染开大片的水渍。
陈叙的声音夹在雨中,亦显得不那么真切:“这么说,蒋阿姨资助的那个学生,恐怕也是她咯?”
他没答,但唇角略微勾了一下,算是默认。
这事儿现在想来他都觉得气人。
当初提出说要接济温予柠一家,甚至让她来泽北念书,完全是蒋璐女士一个人拿的主意,其间从没见跟他商量过一个字。
等林遣知道的时候,扔给他的就已经是一个通知。
可实际上,蒋璐常年在外忙碌奔波,到最后,从待客到安排住所再到领去学校报道,就全都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事。
林遣不明白他妈是怎么想的,他只觉得烦透了。
他本来就不擅长和女生来往交际,现在还要他从暑假起就带个拖油瓶,简直是存心让他日子不好过。
陈叙好奇:“我看节目里你们明明关系还不错啊,之后就真没在联系过了?”
林遣撑着头倚在车窗上,城市夜景坠入漆黑的眼底,倒映成变化莫测的斑斓霓虹:“没有。”
一次也没有。
他依稀记得自己当年是留了电话给她的,不过温予柠并没有打过。
起初兴许有过失落,可时间久了,他便也没有太在意。
小孩子的世界里总有太多新鲜事物可供探索,这短短一个月留下的友谊如浮光掠影,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哎,那你要不猜猜,这小妹妹是长残了呢,还是比以前更好看?”陈叙用胳膊肘顶他,笑得意味深长:“以后她不是要住你那儿吗,要是个大美女,岂不就赚飞了?”
他伸手扯了下衣领:“关我屁事。”
嘴上虽是这么说,脑海里却下意识开始搜索起来。
可惜十年太过漫长,记忆里原本是清晰的一张幼态圆脸,早已被时间模糊得只剩个轮廓。
沉寂半晌,他忽然鬼使神差地接上了句:
“八成是个土妞儿吧。”
陈叙一拍大腿反驳:“我跟你说,这可不兴搞地域歧视啊,那水乡长大的姑娘,多的是美......”
话题于此处中断,林遣以把他扔下车作为威胁,终于让陈叙乖乖闭上了嘴。
-
雨幕一路延伸至城北角落,深夜时分,瑞安机场的大厅内仍旧灯火通明。
周遭安静无人,温予柠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内侧,借着水雾蒙蒙的玻璃打量着整座城市。
初来乍到,泽北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新鲜无比的,哪怕仅是观察这么件小事,她做来也觉得乐此不疲。
温予柠尤记得刚刚在百米高空之上匆匆一瞥,那种城市恢宏夜色被尽收眼底的感觉,让她这颗没什么见识的小心脏都震了两下。
很耀眼,也很迷人。
难怪能引得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涌进来,成为汇入汪洋大海的一滴水。
就连她自己,也不期然成为了其中之一。
放在温予柠原先的计划里面,这一步本不该在这个阶段迈出的,而应该是在高考结束之后,她手握着泽北A大的录取通知书,能够极有底气,满载骄傲地跨入这座城市。
没想到计划和变化之间,差了一整个高三。
高二下学期末,她的父亲在工地上工作时不慎摔伤,落下了终身残疾,而母亲微薄的收入根本负担不起一家人的花销,一时间就连供她上学都成了问题。
温予柠不忍心让妈妈太过操劳,第一反应便是提出要退学去打工,给家里减负,可向来温和的宋云芝唯独在这件事上无比坚持,说是就算找人借钱,砸锅卖铁也得供她读下去。
不然就太可惜了。明明她都努力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成绩距离理想中的院校只有一步之遥。
就两人为此争执不下的时候,是一通来自泽北的电话将这个难题化解。
对方自称是当年过来录制变形计的小男孩,林遣的母亲,蒋璐,同时她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是国内某著名服装品牌的创始人。
因为知道林遣在节目里受了温予柠的诸多照顾,事后她其实有私下关注他们的情况,也想着要有所表示,只是碍于工作原因,一直没有机会。
在听说他家出事以后,蒋璐第一时间向宋云芝表达了自己想资助温予柠的想法,还提议把要她接到泽北市念书,让她能在更好的环境中接受教育,这样考重点大学无疑更有把握。
起初,自然是谁也不相信会有这等好事。
宋云芝含糊其词地给她打了个哈哈,结果却转身就收到了对方邮来的文件,里面除了写明了所有转学相关的流程如何办理外,还附带了一张飞往泽北的机票,时间就在暑假。
他们又在网上一通查找资料,这才终于确认了蒋璐身份的真实性。
机会被送到眼前,宋云芝说什么也得牢牢抓住,她让温予柠先去安心读书,至于这份恩情要如何偿还,之后总能慢慢想出办法来的。
温予柠拗不过她,只能答应。而这也就是她现在出现在机场内的原因。
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温予柠低头看了眼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
不知不觉间原来她已经等了近三小时。
心情倒也谈不上多糟糕,只是长途跋涉外加熬夜,令她感到有些头重脚轻。
其间除了母亲打电话来问过情况外,剩下的都是蒋璐阿姨发来的消息,内容清一色的替林遣给她道歉。
【柠柠,我还没联系上林遣,你到了的话就现在机场逛逛吧。】
【抱歉啊柠柠,你可能还得多等一下。】
【他还没到吗?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
最后一条是几秒前收到的:【他在路上了。】
隔着屏幕仿佛都能感到蒋璐的无奈。
温予柠浅浅呼出口气,伸出被空调风冻僵的指尖往屏幕上敲击,礼貌回复她一句【好的,麻烦阿姨了。】。
刚点完发送键,不远处沉寂已久的自动门忽然向两边大开,送进一阵潮热的夜风。
伴随着少年们略显欢快的谈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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