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察罪司

　　暮秋朝都，夜里露水很重。
　　大公主周令羽白日有些精神不济，到了半夜直接发起高烧。芳文殿点亮一支蜡烛，紫穗接过宫女手中的湿巾，小心翼翼盖在周令羽额头上。

　　“不行，我立刻去请太医。”紫穗忧心忡忡，披上外衣就要往外赶。

　　宫女拦下她：“可是，可是咱们芳文殿已经没有多余的例银了，而且殿下也不得宠，那些捧高踩低的太医可能不会来。”

　　“捧高踩低的人能做太医，却不是所有的太医都是捧高踩低。为了公主的安危，我必须去。”紫穗回眸看了一眼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周令羽，秀气的眉毛紧蹙在一起，眉间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她带着一名宫女穿行于夜间皇宫，走过坚硬寒冷的长街，最后却被堵在太医院门外。

　　“不知是否有太医值守？大公主病重，还请太医前去诊治！”
　　“不知是否有太医值守？大公主病重，还请太医前去诊治！”

　　紧闭大门的太医院内，一名中年太医支着头昏昏欲睡。突然一名小太监靠近，推行了对方。

　　“是谁？”太医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是芳文殿。”太监回答。

　　“芳文殿？原来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不必理会。”太医表情未变，随后摆摆手让太监退下，自己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继续睡觉。

　　紫穗在外面喊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任何人出来。她眼里含着泪，对周令羽的处境多了一分深刻的认知。
　　在宫里，不管身份为何，只要没有恩宠和权势就什么都不是。

　　紫穗只能更加尽心尽力照顾周令羽，幸好她念过些医书，派人采来能用的草药煎成药汁给周令羽服下，然后每半个时辰就灌一次水。长夜过后，周令羽终于退烧。但紫穗还不放心，又再一次跑到太医院找太医。
　　此时的太医院大门敞开，里面人来人往，非常嘈杂。几名太医毕恭毕敬站在一位宫女面前，表情格外谄媚。

　　“这药真的有效吗？三公主的手那么美，可千万不能留下疤痕。”那名宫女虽然也穿着宫女服，但是披金戴银，看起来很是不同。

　　“三公主的事自然是头等大事，这雪肌膏乃是太医院秘药，保证不留任何痕迹。”太医们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去巴结那位傲气宫女。

　　紫穗看清对方的脸立刻低头，然后想去找相熟的薛太医。薛太医早年曾得到谢妃恩惠，对周令羽也多有照顾，是太医院里唯一会帮她们的人。只是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那名宫女很快就看到了一身紫衣的紫穗，然后冷笑着挡在对方面前。

　　“哟，这不是芳文殿的紫穗郡主吗？怎么今儿个也来太医院呀，不会是那不受宠的命不久矣了吧！”如此狂妄不安好意的话语，一个宫女都能随意说出，这足以证明周令羽在宫中的困境。

　　“青萝姑娘，请慎言。”紫穗立刻沉下脸，严肃道：“令羽再怎么样也是公主，身份尊贵，不是你这样的低贱宫女可以出言不逊的。”

　　青萝是三公主周灵姿的贴身侍女，把其主子骄纵蛮横的脾气学了个遍，平日里仗着自己是三公主身边的人，自恃清高且欺下媚上。当年周令羽在公主学宴上不小心艳压群芳，使周灵姿失了脸面，从此这对主仆便恨上了她们，处处找麻烦。

　　“啪”的一声，紫穗脸颊立刻红肿起来。青萝瞪着眼睛，尖声道：“公主？没有恩宠的公主就是棵草，而且她从小流落在外，是不是真正的公主还不可知······”

　　青萝话还没说完，直接被人扇到在地，过了许久都还觉得头晕目眩的。再次抬眼，就看到了异常冷漠的周令羽。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这宫里不知道埋了多少你这种人的尸首，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周令羽还未痊愈，脸色白得要命，但她站得笔直，微红的眼眸带着看死人的凉意。

　　青萝被吓了一跳，虽然她敢口出狂言，但那也是自家主子在场的情况下才能放肆。现如今对方两个人她一个人，自然懂得审时度势，一言不发就跑了。

　　当天夜里，周灵姿以及她的生母沈贵妃带着一大批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芳文殿，她们随意找了个由头栽赃周令羽触犯宫规。沈贵妃身为众妃之首，还拥有六宫协理之权，自然能处置不听话的公主妃嫔。于是周令羽被按在地上，硬生生接受宫仗十棍。
　　万籁俱静，紫穗趴在周令羽身边，泣不成声。

　　“没事，她们不会真的弄死我的。”周令羽嘴唇发白，浑身剧痛，但还是强撑精力安慰紫穗。

　　她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宋太后跟谢妃有过节，并且还把仇恨转移到自己身上。沈贵妃是宋太后扶持上位的，自然对对方马首是瞻。她从小经历的折磨，那二位功不可没。

　　“她们怎么能这样，你可是皇嗣！”紫穗不敢触碰周令羽血肉模糊的后背，眼珠子一颗接一颗的掉。

　　“皇嗣？”周令羽冷笑，“很快就不是了。”

　　离开芳文殿后，周灵姿还有些意犹未尽，觉得母妃可以再下手狠一点，最好打死那个贱人。

　　“不能胡来，她毕竟是公主，身上还流淌着江淮谢氏的血脉。虽然近些年来谢氏一族不沾朝政，但毕竟是江淮第一大望族，就连太后娘娘都礼让三分。此时瞬息万变，我们可不能毁掉太后娘娘的计划。”沈贵妃摸着腕上的翡翠镯子，瞥眼瞧见周灵姿并未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由得唉声叹气。
　　不过沈贵妃转念一想，那人可是硬生生受了十棍，不死也残了，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快意：哼哼，谢轻沉，你虽然死了，但你的女儿还活着，新仇旧恨都要算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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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日崔子鹭在察罪司讲述闻香楼奇遇后，萧路沉吟片刻，然后让他们兵分三路，一队继续调查修缮队下落，二队搜索民居，三队则去闻香楼调查那名琴师。

　　闻香楼傍晚才开门营业，现如今大门紧闭，跟晚上热闹的场景一对比，显得萧瑟寂寥。但大堂之内倒是丝竹声不绝于耳，轻歌曼舞随处可见。

　　“哎呦崔公子，你怎么又来了！”荣娘媚眼如丝，轻轻拉着崔子鹭的手，但眼睛却在看周焕。

　　“呵呵呵，这位便是长宁王吧。”荣娘娇笑，收回打量的眼神。

　　“荣老板，我们这次是来查案的，请你配合一下。”

　　两位明月之姿的朗朗少年站在大堂内，几乎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闻香楼的女子最是热情奔放，各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周焕也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他看上去依旧面冷，黑瞳幽深，但修长如玉的脖颈却透着淡淡的羞红。崔子鹭眼尖，在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却义正言辞、刚正不阿：“都别笑了，小心长宁王发怒把你们全都抓进察罪司的大牢里。”

　　“哎呦，崔大人，您说的是什么话。”荣娘就是有着千年修为的人精，听到崔子鹭是来办案的，杨柳腰立刻挺直：“咱们虽然是浮萍女子，但做的也是官府承认的生意。她们胆子小，不懂礼数，若是怠慢了二位大人，可千万不要怪罪了。”

　　“好了荣老板，别打太极了，走吧。”崔子鹭左手握着刀鞘，头上带着端正的纱帽，细长的黑线交织在下巴处打上绳结，衬得俊朗的容貌多了一分威严。

　　荣娘很快就把他们带到了彩茜居住的厢房，门外站着两名丫鬟，在看到荣娘的眼神后立刻开门。
　　一开门浓浓的药气扑面而来。

　　“为什么不开窗通风？”周焕忍不住蹙眉，显然不喜欢这浓烈的气味。

　　“那彩茜一见到光就发疯，所以我们封住了所有的窗户。”荣娘也拿出手帕捂住鼻子，然后让开位置。

　　崔子鹭率先进到屋内，借着朦胧的烛光他隐约瞧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念着对方是女子，他不便当面掀被，只得拜托荣娘。
　　□□娘走过去掀开被子时，却发现床上只有枕头，根本没有人！

　　“她跑了。”周焕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声响，直接破窗而出。

　　“哎呦喂，你们是怎么看人的，她怎么不见了？”荣娘慌了，昨夜她可是打过包票要看好彩茜的。

　　那两名丫鬟见状也是惊恐万分，异口同声说那彩茜绝对没有从正门出来过。崔子鹭已经无心听她们辩解，靠在窗户看了一会儿后也直接翻窗出去。这一翻，彻底把精巧的花窗给弄坏了。

　　“诶，我的窗子，我的窗子！”荣娘大喊，但后街上早已没有那两人的身影。

　　周焕足尖用力，沿着墙壁跑得轻盈。因为站得高，他很快就发现了慌张跑路的影子，随即落地冲了过去。

　　他的来势汹汹很快就引起了彩茜的注意力，她一回头，纱巾不小心脱落，露出了一张面颊凹陷，颧骨突出，眸子猩红的恐怖脸来。

　　周焕瞳孔一缩，却未停止追逐。眼看自己马上就要被追上，彩茜心里一横，直接往隔壁闹市跑去，一路上因为恐怖的容颜引起了阵阵轰动，不少百姓以为她是怪物，立刻被吓得四处逃窜。其中一位七旬老妪一个惊慌，直接倒在了周焕脚下。

　　周焕一个急刹，稳稳停了下来。但是老妪一旁的鸡笼子却摔在地上，里面关着的几只鸡全部飞走了。

　　“你······”
　　周焕想去追，却被老妪的哭声吸引。对方坐在地上，看着空空如也的鸡笼，抱头痛哭。

　　“我的鸡啊，我的鸡啊，这个年可怎么过啊！”
　　那哭声不大，但是一直在周焕脑海中徘徊，挥之不去。

　　“别哭了老人家，我去把你抓。”周焕无奈掀开长袍，屈膝半蹲，温声安抚。

　　“求求您了好心人，帮帮我这个可怜的老人家吧，我就指望着把这些鸡卖掉换钱好让家里能过个年。”老妪拉着周焕的衣袖，苍老的脸上全是困苦的沟壑。

　　半个时辰后，崔子鹭坐在路边茶摊优哉游哉地看着周焕抓鸡。他屈指轻敲桌面，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周焕手忙脚乱的场面时不时点头摇头，像是在欣赏雅乐一般。
　　而搭在膝盖上的右手则握着一根粗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绑着的正是刚才逃跑的彩茜。

　　周焕终于把鸡抓完，老妪感恩戴德，从布丁衣袖里颤颤巍巍摸出一个铜板递给周焕。周焕面色一僵，薄唇不自觉抿气。

　　“好孩子，谢谢你，阿婆没什么钱，你就收下这个铜板去买一块桂花糕尝尝吧。”老妪眼角闪着泪花，满头花白的头发略显凌乱却依旧稳稳梳在脑后。

　　“······多谢。”周焕接过铜板，郑重朝老妪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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