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命

作者:江海寄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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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阳(9)



      吕文焕应声吹灭了油灯,屋外士兵见室内光线暗下去问道:“吕将军?”

      匕首在吕文焕腰间点了点,吕文焕回道:“无事,是我要歇下了。”

      听到吕文焕的回答,那人便没有再问。

      吕文焕站在桌前,身体僵硬:“阁下是……”

      他方才只瞥见一个带了面具的侧影,这人行动好似鬼魅,她是何时进入这间房子的,是早就来了,还是方才他开门时才进入的,他半点没有察觉到。

      那人道:“不过一介布衣,就不劳吕将军记挂了。”

      他说完收了匕首,好整以暇地取了椅子坐下。吕文焕没了匕首辖制,却依然不敢有所动作,屋外的飒飒风雨声很好地掩盖了屋内二人的动作间发出的轻响。

      钟芙见吕文焕识趣心里满意,可又故意开口道:“古人云‘识时务者,在乎俊杰’,可见吕将军倒是深谙此道。”

      吕文焕听她一口一个“吕将军”,落在耳中满是讥讽之意,不禁脸色铁青忍不住回敬道:“阁下又是下毒又是匕首威胁,吕某敢不从命。如今落在阁下手里,吕某认栽,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钟芙煞有介事地“咦”了一声:“吕将军此时倒是硬气起来,真出乎在下的意料,不想吕将军是这样一个威武不能屈的汉子。”

      她笑吟吟看吕文焕变色又继续道:“将军却也别不服气,不管我是下毒还是什么,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就好了。”

      吕文焕沉声道:“阁下想叫吕某做什么。”

      面对此人的威胁,吕文焕也不想认命,只要他奔出屋子或者大声喊叫定能将屋外的蒙古士兵招来,可是他惜命的很,他不知道方才吃了她的什么东西,他还不想用命去验证那东西的效果。但是同时他也有些安心,既有能耐悄无声息潜入他房间,大可趁方才就杀了他,他绝无反击之力,可不但没有倒是用了许多小花招,那就必然不是急于取他的性命,能暂时留着他,至少证明他身上还有此人想要的价值。

      “做什么确实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想来看看传闻中驻守襄阳六年的吕将军到底有一副怎样的肚肠。”她继续道,“月余前,将军还是大宋的守将,不想如今仍在襄阳却一朝降蒙成了蒙古人的先锋,这立场转换如此之快不禁令人咋舌,心中好奇难免想来见识一番,吕将军,你做了如此背弃国家背弃百姓的事,良心可安?”

      吕文焕面色灰败,嘴唇翕动,半晌道:“樊城陷落,襄阳便是一座孤城,我若再不降,襄阳的下场便是下一个樊城,怕到那时全城百姓难保。”

      钟芙问道:“那降了之后呢?”

      她的视线在黑暗中的吕文焕身上转了一圈,这个往日龙精虎猛的将领此刻佝偻着背脊,仿佛凭空老了几十岁:“趋利避祸是人的本性,这点无法指摘,我也不能随便评价什么,可你转头便做了蒙古人的先锋,掉头来攻打大宋,吕文焕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人头。”

      吕文焕无话可说,他佩剑就在腰间,忽然伸手抽出便向颈中抹去,钟芙见他却有视死如归的决心才慢腾腾伸手一拉,两指夹住剑身,又是笑吟吟道:“哟,别介啊吕将军,您要死早干嘛去了,我又不是诸葛孔明,几句话骂死王朗,您要死了,我今天不是白来了。”

      吕文焕被讥讽得几乎想吐血。

      那佩剑的剑锋已在脖颈处隔开一道血口,却被两根纤细的手指夹住再也不能寸进,吕文焕脸上肌肉抽动,若非钟芙夜间也能视物,还真看不出他那似哭似笑,又悲又怒的神情。

      吕文焕放开手里的剑,那剑被钟芙挑了一下握住剑柄,手腕一翻在手里转了个剑花最后收回剑鞘,吕文焕颓然地坐下:“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钟芙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此刻也没再对他进行什么心灵上的谴责,有些话说一遍,有良心的人就会羞愧,可没有良心的你说十遍百遍又如何依旧不为所动,钟芙道:“好啊,咱们还说说点正经事吧。”

      今夜是个雨夜,正适合一些不能为人知的谈话。

      钟芙道:“吕文焕,我是绝不可能把你留给蒙古人的,想必你也明白为什么。”

      吕文焕自然明白,先是吕文德任由蒙古人以贸易的借口在襄阳城边驻扎堡垒最后导致襄阳被围,再到吕文焕投敌,虽然朝中当权者脑残并未对吕氏家族降罪,但难保吕氏子弟人心惶惶,此时蒙古这边再由吕文焕出马,人心动摇可想而知。

      “……所以即便是死,你也得回大宋的地界受死。”钟芙道,“一个人一生在乎的不外是钱、权、命、情四字,你与郭大侠搭档数年,想必也听闻过江湖上的奇人奇事,我给你吃的确实是一种毒药,你的性命现在可就攥在我手里了,没了命什么钱权都是镜花水月。另外,我又叫了几个朋友去接你在蒙古的家人,想来到了大宋的地界,你们就能相见……”

      “不、别送去大宋,照顾好我的家人,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这就不太好了,如今这个世道,谁敢说就一定能照顾好别人,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确定是否能保护周全,把吕文焕的家人搁在自己手里,万一出了点事不就砸手里了。吕文焕倒是精明,知道以自己如今的情状回到大宋只怕也会被论罪,如此还不如放在还指望着他办事的人手里。

      她脑子里的念头转了一下,嘴里的话变了个意思:“……贵公子和贵夫人放在我手里我可担不起,倒是吕家子弟不少,想来即便是回去也会有人帮衬,到时可用不到在下这个外人操心。”

      吕文焕目光在漫漫的黑暗里渐渐凝实:“谢过阁下。”

      可直到此时,吕文焕仍是不知对面人的真实目的,他不禁道:“我的妻儿老小、身家性命都在阁下手中,现在阁下能告诉我到底要我做什么了吧。”

      “蒙古人得了樊襄,想来下一步对准的是郢州,在下想要吕将军配合做个内应,想来应是不难吧。”

      虽是有历史资料做保障,可到底是死了几个重要人物,如今的情况早和历史上有所不同,蒙古人的兵力布置也当会有变化,有个吕文焕做内应,想来事情会周全许多。

      外间雨声减弱,钟芙侧耳细听,对吕文焕道:“将军身边的护卫安排得外紧内松,想来正是专门等在下上门,既如此辛苦等候,在下如何不领情,顺便也帮将军一把,巩固一下您在伯颜心里的地位。”

      吕文焕正想问如何巩固,便见对面人抓过他腰上佩剑,横剑一扫,登时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响作一团,接着又见她将手上长剑掷向后窗,木质的窗棱应声而碎,夹着冷雨的夜风从窗外呼啸着涌进。

      钟芙抽出腰间软剑,随着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一道寒光亮在吕文焕眼前。他脑中一凛,凭借着多年在战场上的反应身体速速往后一倒,可那剑锋仍是递到了他的胸口,吕文焕穿着软甲不错,可仍是被当胸一击撞得喷出一口血来。这也就是钟芙留了手,不然凭她的功夫,此刻焉有他命在。

      吕文焕反应过来对着外间大呼:“来人,有刺客。”

      吕文焕见她出招毫不留情,心内亦悲呼:今夜若死在这里,何谈以后。

      他也不顾狼狈,在地上接连滚了几圈,奔着房门就逃出去,外间的蒙古士兵听声音房内有异,此时也按着刀剑冲了进来。钟芙右手一抓吕文焕后心,人便被提了起来。蒙古士兵冲进来的时候正撞见一个黑衣男人手持一把软剑勒住吕文焕脖颈。那弯曲的薄薄的剑锋将将要划开他的喉管。

      这么多人在卧房这小地方如何施展得开,蒙古那边刀斧手,弓箭手齐备可一时也涌不进来。他们进不来,却也以为钟芙逃不出去。

      钟芙早就知道这府中四下都埋伏着人,她笑了笑,用蒙古话道:“现在闪开,不然我不保这狗贼的性命。”

      她说起蒙语来极为流利倒教为首的蒙古人愣了一愣,吕文焕神色中也闪过一丝探究。

      钟芙挟持着吕文焕跳出后窗,后窗外种着几株桂树,如今不是桂树开花的季节,桂树也只是绿油油地长着一片叶子,倒是此刻雨落桂叶带着一点可看可赏的趣味。

      不过眼下也没人在意这点风景。

      钟芙带着吕文焕刚跳到屋后,奔到窗口的头目忽得以手捏哨放在嘴里呼哨一声,房前屋后当即涌出一排排的弓箭手,锋利的箭头对准了院里的钟芙,好像只要她稍有动作就即刻将她扎成个刺猬。

      哦,不是好像。这些人可不顾吕文焕,箭雨顷刻间如潮水般向他二人涌来。

      吕文焕心凉了半截。

      钟芙手里的剑将身侧的空间舞得密不透风,她一边挡还一边拉着吕文焕在身前,吕文焕几处中箭,就是身上穿着软甲也受伤不轻啊。

      钟芙只防备着别叫人真给射死了,忽得把人往前一扔:“既想要,就还给你们。”

      她将吕文焕甩开,空出的一只手在空中一拂,瞬息间抓住激射来的箭矢,见她反手一抛,那箭矢比以来时更快的速度向着房上的弓箭手飞去,瞬间便倒下一片。

      吕文焕被抛开以后立时往地上一趴,还算他趴得及时,比他动作慢的,此时已到他们长生天处报道了。

      吕文焕耳边尽是呻|吟之声,他此时再回头,身后哪还有钟芙的影子。

      他从湿滑的地方起来,神色怆然,耳边好似还想着那人方才抛下的那句话。

      “吕文焕,晚节不保,实为不智。”

      ……

      初春的河水凉的很,因为刚下过一场大雨,河水还有些湍急。湍急的河水上飘来一艘小船,钟芙就躺在小船里,察觉船碰到了浅水滩便翻身坐起,跃到岸边。

      蒙古人追兵跟得紧,可襄阳城外便是汉水,身体的原主人郭芙自小就是在海边长大的,论起水性来,她可比旱鸭子蒙古人强出去不知多少。钟芙一进水中便如鱼回大海,一个猛子就不见了身影,顺着水流游出几里路,跃进事先藏在这里的小船,这才彻底摆脱蒙古人的追踪。

      好在半夜里没有继续下雨,她这船就是个普普通通没篷的小舟,真来一场急雨,对她现在这个身体的健康状况来说还真不是件好事。可到底是奔波了数日,钟芙还是着了凉,现下就觉得肺里隐隐地不舒服,咳嗽更是不断。

      眼下将小船靠岸,也是想上岸点火吃点热食,她船上可就剩两个干巴巴的饼子了。

      钟芙方才在河里搂了几条鱼,用匕首刮鳞去掉内脏就着河水洗了两遍,收拾好了才想起来鱼倒是有了,火却还没升起来。

      钟芙叹了口气,感慨自己年纪还不到老呢这就开始丢三落四了。好在不远处就是片树林子,什么不多就是柴火多。

      要架火堆就得取些干柴来,钟芙不免就越走越深,等到收拾好了柴火要回程便耳尖地听到不远处有哭喊声。

      是个女孩的声音。

      钟芙脸色立时阴沉下来。

      林中飘荡的风将那女孩的声音衬得越发凄惨,随着钟芙接近还传来一个男孩叫喊着放开他妹妹的声音。

      她运起轻功循着声音过去,正看到一个男人将个挣扎的小姑娘的双手制住,他身旁还嘻嘻哈哈站着两个同伴,其中一个正踩在一个男孩的背上。

      那正对小姑娘施暴的男人心中还正不耐这小丫头反抗得太厉害,正准备给她一巴掌叫她卖个乖却突觉后心一痛,他愣愣地向胸口一看,一根树枝从背后扎穿了心口。

      他两个同伴一时愣住,抽出腰间佩刀大喝一声:“谁,那个不长眼的扰你爷的好事!”

      他两个色厉内荏地呼和了一通,转着身子在四周看了一圈,才惊觉不远处已不知不觉立了个人影。

      那人踩着月光从树林里出来,惨白的月光照着她的脸。因为浸了河水那易容早就被钟芙换下换成面具扣在脸上,在黑夜的山林颇显惊骇。

      两人不自觉靠在一起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人,发觉那人视线在他们手上的佩刀上转了一圈,脸色立马变得古怪,再看向他们时,视线就刺得人脊骨发凉。

      这二人相互对视,正想一起扑上去将此人制服,便听这人嘴里忽然吐出一句话,这句话叫他们面色大变,手中长刀几乎拿不住,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钟芙不过说了一句蒙语而已,那两人的面色就跟见了鬼一样。看他们两人手里的制式长刀,这分明是大宋士兵的配置。

      他们可是大宋的士兵啊,被假扮成蒙古人的她吓成这样,却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对两个孩童施以暴行,欺软怕硬竟到如此。

      钟芙喃喃:“你们是哪里的驻兵……算了,无非是逃兵罢了,不思抵御外侮,欺负起自家人来倒是本行。”

      这样的人,杀他都觉脏手。

      钟芙冷笑了一下,忽而便见两人捂着脖颈倒了下去,两根短短的树枝插在他们喉间,一模一样的死状被黑夜的色彩掩盖。

      将两个逃兵解决了,钟芙伸手要拉那两个小孩起来,她刚一伸手,那小姑娘就缩了回去,两个大眼睛又警惕又恐惧地盯着她,那男孩护在妹妹身前,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肩膀怕得打颤。

      钟芙苦笑一声:“别怕,我不是蒙古人,我是吓他们的。”

      钟芙原地半蹲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饼撕开两半递给两个小孩。

      小男孩盯了她半晌,突然将饼子拽走,把一块递给妹妹。

      两个小孩抢过饼子又盯着钟芙看,见她不着恼,忽然齐齐给她跪下:“谢谢大恩人,谢谢大恩人。”

      钟芙一边一个拽着起来:“走,跟我去吃点东西,我们烤鱼吃。”

      这两孩子都是骨瘦伶仃,看着只有十岁孩子的身量,一问才知道男孩十三,女孩十一,蒙古人袭村的时候,父母把他们藏在井里避祸,可等蒙古人走了,父母村人也都被蒙古人杀得一个不留,全村的粮食能抢得都抢走了,他们捡着缝隙里的余粮过活,到最后实在没粮饿不住就跑到山上挖鸟雀松鼠的粮食吃,就这么撑了一个月,不成想今日走得远了些却遇上三个游荡的逃兵。

      钟芙方才没问那三人是哪的逃兵,这两个小孩却知道,是他们镇上驻守的兵卒,他们以前进城时还在城门口见过。

      钟芙就明白了,自蒙古人打来后,有坚守城池不降的,也有弃城而逃的,这三个人应该就属于后者了。钟芙禁不住冷笑,想到这几人对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下手,心上就克制不住涌起将他们五马分尸的愤怒。

      两个十岁上下的小孩没了父母亲人,钟芙既遇见了便带在身边,好歹找个有人烟的地方,不然丢他俩在这儿早晚也是个死。

      一大两小将两个烤鱼都吃了,钟芙又煮了鱼汤把剩下个干饼子泡在里面给两个小孩分吃了,或许是一个月来提心吊胆如今找了依靠,这两孩子吃饱了饭都有些犯困。

      钟芙把小舟从水里拖上来让两个孩子窝在里面抱团睡,她在外面看着火堆。

      悠悠的火苗升起来,照着她面无表情的脸。

      火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钟芙思及几日的经历,又想起刚刚的一幕,忽而呵呵一笑。

      南宋这条破船,谁上谁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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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襄阳(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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