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太阳

　　放学后，裴连翘特意留下来，等人走散了，教室变得空荡荡时，她背着书包，走到杜司禹的桌边。

　　女生居高临下地瞅着他，因为背光，她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杜司禹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是笑着的。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发现她是个很爱笑的女生。

　　不得不承认，他被她总是活力满满的状态，和那双弯着月牙般的笑眼，在某个不经意间感染到了，甚至有些影响深远。

　　“我帮你去器材室打扫。”裴连翘说。

　　杜司禹把书放进背包里，拉上拉锁，抬眼直视她，正要开口，却被裴连翘直接抢了话。

　　“我知道你想说不用了。”裴连翘弯下腰，视线与坐着的杜司禹平视。

　　距离倏然拉近了些，杜司禹的神色染上一丝慌张，余光往侧边瞄了瞄。他闻到空气中那股似曾相识，又若隐若现的清爽香气。

　　“你总是说不用了。”裴连翘歪着头，“但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更加抱歉的。”

　　杜司禹拉回偏移的视线，与面前的人四目相对，清澈的眼眸透着纯真，他却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

　　“如果不想让我对你更加抱歉，以后就不要在对我说‘不用了’这三个字，”裴连翘神情认真且纯粹，“朋友之间，是不需要这么互相谦让的，我愿意帮你，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杜司禹的眼睫微微震颤。

　　似乎怕他不信自己，裴连翘直起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我说都是真的。”她说完，依旧露出灿烂的笑。

　　杜司禹心中有些复杂，他背上背包，站起，从仰视的角度变成了俯视的角度去看她。

　　女生的眉眼没了光的反射而变得无比清晰，他认真地看着她说，生涩地开口道：“谢谢。”

　　裴连翘忘记了自己的保证，没忍住地去拍他的肩膀，拍完了才反应过来，瑟瑟地缩回手，笑着说：“是我要跟你说谢谢才对。为了帮我，你都被扣分了。”

　　杜司禹轻轻地抿了抿唇，再次说：“没关系的。”

　　两人离开教室，往实验楼去。

　　实验楼其实已经改名为综合楼了，以前是主要给理科学生提供做实验场地的。后来因为空闲了太多空屋子，不久前，学校趁着修建图书馆的时间，顺便把实验楼也改造了一番。

　　做实验的教室依旧不变，其余几层都改成了器材室，还有排练教室。

　　临川中学的课外活动十分丰富，校长鼓励学生在学习的同时丰富业余生活，强身健体。因此，器材室引进了许多的体育用品和器材，除了像足球，篮球这样的小件，也设置了乒乓球桌，和排球网这样的大件。

　　总之，综合室被改建后，变得和以前更丰富了，娱乐场地自由开放，而实验室在最顶层，虽然是在一栋楼里，隔音效果十分好，像身处在两个世界一般，丝毫不会互相影响。

　　场地过大，打扫起来是真的累。

　　杜司禹被罚打扫一周，这两天他已经把放器材的小屋子都整理的差不多了，唯独剩下的是几个大场地没有收拾，比如排球场地的地板需要拖，乒乓球的桌子需要擦。

　　“你来擦那边的桌子吧。”杜司禹摘下背包。

　　裴连翘说：“好。”她跑去拿抹布，去水房打水。

　　杜司禹看着女生蹦蹦跳跳的身影，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擦桌子也能这么高兴？

　　真是神奇。

　　乒乓球的桌子只有四张，裴连翘很快就擦干净了，她四处张望，发现杜司禹不在，于是喊了两声，空旷的室内只传来了自己声音的回音。

　　人呢？

　　裴连翘倒掉脏水，拎着自己和杜司禹的背包，四处晃荡去找人。

　　她在二层，心想着杜司禹可能去了一层，顺着楼梯下去，果然看见男生正在拿着两把拖布并在一起正在拖地，一楼是室内篮球场兼网球使用，红蓝色交错的橡胶材质的地板铺满了这一层。

　　“杜司禹！”她喊他。

　　男生回头，刘海晃动，露出俊俏的两只眼。

　　“你怎么下来了？”他问。

　　“上面的桌子我擦完了，所以来找你了。”裴连翘看着他拖地，有些跃跃欲试，把书包挂在了篮球架上，向杜司禹走去，“我来帮你吧。”

　　“不……”杜司禹想起什么，顿了一下，“用了”两个字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唇边。

　　没等他说话，裴连翘已经走到他的身边，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又指了指他攥在手中的拖把，示意对方交给自己一个。

　　“你要不要和我比赛？”裴连翘忽然提议道。

　　“比赛？”男生疑惑地看着她，那双总是笑意盈盈的眸子，总是能让他的心情莫名的好起来。

　　“小时候，我和外公一起打扫卫生的时候，我们都会比赛擦地板。”裴连翘指着远处的墙根，又指了指另个方向，说，“我们从那里出发，将拖布往前推，谁先到墙那头，就算谁赢，怎么样？”

　　杜司禹愣愣的，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裴连翘兴致大发，再次忘了自己不动手动脚的保证，本能地伸出手去拽杜司禹的校服袖子，语气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来嘛来嘛，我们就比一次！”

　　杜司禹被她感染，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点头：“好。”

　　两人走到同一起跑线，拖布向前推，既拖了地，也玩了比赛。

　　裴连翘扭头：“那我数一、二、三了哦。”

　　“好。”杜司禹忍着浅淡笑意，这一刻，心底像是开了一朵花，芬芳的味道在他心间乱窜。

　　他侧过头，看着女生的侧脸，白皙的皮肤被天窗透进来的光线照映透亮，全神贯注的模样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当女生说“三”时，他反应迟钝，慢了半拍才跟上去。两人推着拖布，冲着对面的目的地一路想先，地板上蜿蜒出两道明显的湿痕。

　　女生没有男生的速度快，虽然因为杜司禹走神，杜司禹落下了一截，但在冲刺的最后，男生力挽狂澜，比她先一步到达。

　　杜司禹本以为裴连翘会因为自己没让着她而不开心。没想到，他一转身，督见了女生笑得开怀无比的面容。

　　“好玩吗？”她问他，眼眸中的笑意更盛。

　　杜司禹一时间有些愣怔。

　　心脏在某一瞬重重下坠，急促又慌乱，那感觉如此明显，却也是如此新鲜。

　　“好玩。”杜司禹问，“还玩吗？”

　　“玩！”裴连翘立刻道。

　　于是两人有玩了几次，在娱乐的时光中，打扫的任务也顺利完成了。

　　两人从打扫完卫生出来是，夕阳已经没了身影。

　　校园道路两旁的悬铃木郁郁葱葱，叶子在浮浪的热风里飘飘荡荡。华灯初上，倒映在脚边的影子十分和谐，就像是本应该就在一起似的。

　　“天有些黑了。”裴连翘抬着头，看着微暗的天空说。

　　她没有和外婆说要晚回去，想必这会儿等不到自己吃饭肯定要担心了。

　　“杜司禹，我得先走了哦。”裴连翘说，她刚摆完手准备要走，却被人拽住了书包，回头，督见了男生有些不自然地眼。

　　“我带你吧。”杜司禹说。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尽管没有故意观察，他也大概知道裴连翘不像其他走读生那样骑自行车上学，每次放学骑车路过公交站时，都能看见女生站在那等车的背影。

　　裴连翘睁着眼看他，还没等她出声说话，杜司禹又说：“这个时间公交也不好等，我送你能快一些，别让你外公外婆等急了。”

　　“可是你不着急回家吗，你爸爸妈妈也会担心的。”裴连翘也担心他。

　　杜司禹的眼帘微垂，随口道：“没关系，我不着急，他们不在意的。”

　　裴连翘并不会察言观色，却不知为何，在这个微微蒙着一层夜色的初夏夜晚，她在杜司禹的不动声色的表情中看到一丝苦涩。

　　她想开口问问他，你为什么说爸爸妈妈不在意你？又为什么经常自己一个人，不愿意和同学们相处？

　　这些话题终究还是太过私人了，她担心自己踩到一些并不是朋友能跨越的界限。于是忍住了开口。

　　“走吧。”杜司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很快消失，仿佛从未有过。

　　裴连翘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去了车棚，杜司禹的车是纯黑色的，冷漠肃穆的观感就如他给人的初印象。男生动作敏锐迅速，踢起车闸，歪了歪头：“坐上吧。”

　　“好。”裴连翘主动道，“我帮你拿背包吧。”

　　杜司禹本能地想拒绝，熟悉的三个字到了嘴边硬是没说出口，他摘下背包递给她。裴连翘心情很好地坐在后车座，男生长腿一跨，轻松地坐上车，蹬起车蹬，迅速地骑向校门口。风吹翻了校服的衣角，裴连翘怀里抱着书包，惯性使她不得不向前倾去，贴合在一起的温度，促使男生下意识绷直了背，体温不知不觉和这夏夜的风一样热。

　　天幕逐渐变暗，月色如钩，浅浅地挂在天边，繁星也隐隐约约露出真容。

　　不知是从哪儿里的树丛中传出一声蝉鸣，明亮清晰，穿透了安静无声的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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