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妃

　　一场风波便这样结束，不管怀着怎么样的心思，纪行渊总算如愿以偿混进了左相府，又因为伤的是腿，被苏辰遣人送走的时候是被抬着走的。
　　大摇大摆，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苏府是从这山寺里请了尊大佛回去呢。

　　兄妹俩的表情都很一言难尽。

　　离开崖底之后，苏瑾没有即刻下山，而是撑着疲累的身体和苏辰转道先去了一趟寺中偏殿，那里，有这些年来苏瑾为自己母亲点下的所有长明灯。

　　自母亲走后，每年生辰一盏，如今，原本空荡的架子也被摆得满满当当，昭示着母亲离开他们的年岁。

　　苏瑾放上了今年的灯，双手合十在前，虔诚的闭上了眼，温暖的烛火映在身上，像是母亲还在身边一样，惶恐了整夜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忍着鼻酸，心中默念道：

　　「阿娘，女儿又来看你啦！哥哥也来了，但是今年出了些小意外，我们不能待太久，这就要走了，提前祝阿娘生辰吉乐！」

　　「阿娘放心，女儿过得很好，哥哥很厉害，把女儿照顾得很好，就是太忙了……明年，明年阿娘生辰，女儿一定再带哥哥一起来，好好和阿娘说话……」

　　「阿娘，阿瑾好想你啊……」

　　「……」

　　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苏辰的目光落在小姑娘瘦弱却坚强的肩膀上，一时间心情复杂，也不由得望向那些长明不灭的灯火。

　　苏家那些人不算，阿瑾是他唯一在乎的亲人。苏辰想：阿娘，若是您在天有灵，一定保佑阿瑾，无灾无难，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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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妹俩再出来的时候，时间已至正午，昨日还热热闹闹的佛寺已经迅速冷清了下来——发生了歹人劫持这样的事情，哪怕已经伏法，礼佛的贵女们也是不敢再留了，昨日刚出事不久，便有人匆匆离开回了京城，到现在，寺里只剩下她们了。

　　走了两步，苏瑾随口问道：“哥哥，那些袭击我们的山匪都抓住了吗？那这法华寺呢？也要封掉彻查吗？”
　　封寺，这也是他们不能留到赵氏生辰当天再走的原因之一。

　　苏辰走在她前面，闻言步子微顿，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哥哥？”苏瑾奇怪的歪了歪头，从刚才崖底上来，苏辰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是还出了什么别的事吗？
　　她不由担心，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苏辰回神，看着她温和的笑了，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他温声道：“没出什么事，只是想起了一点没处理完的政事而已，别瞎想，快些回去，好好休息吧。”

　　小姑娘满眼狐疑，却又找不出破绽，只能闷闷“哦”了一声，快步走向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却就在将要上车的前一瞬，又被苏辰叫住。

　　“阿瑾！”
　　“哥哥？”苏瑾眼中疑惑之色更甚，回过头，就见苏辰满脸沉凝，他想了想才开口道：“你当时……”

　　当时什么？苏瑾眨巴着眼睛等着下文，却没想到苏辰说一半又硬生生收了回去：算了，无事，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苏瑾：“……哈？”他们兄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何曾见过苏辰这样，可看哥哥的脸色，是真的不打算再说了。小姑娘没了办法，只能咽下满腹疑惑，拧着眉爬上了马车。

　　却不知道，苏辰在车外站了许久，眼中游移不定，忽明忽暗。

　　侍卫阿齐悄无声息的靠了过来，沉声问道：“大人，为何不将小姐坠崖的真相告诉她呢？”

　　就在苏瑾在偏殿中祈福的时候，阿齐已将事情始末查清，并禀报了苏辰，当时推苏瑾坠崖的，正是他们的继母白氏。

　　苏辰的眼中闪过厉色，这白氏，还真是胆大包天！但同时也有不解，白氏进门十多年，一直还算安分，怎么这次突然沉不住气了？

　　他修长的手指叩在腰侧的玉质配饰上，发出轻微的脆响，为什么不告诉阿瑾？苏辰想：阿瑾心地纯善，就算不喜欢白氏，也始终只是不喜欢不来往而已，此时若告诉她白氏对她已有杀心，恐怕会伤了小姑娘的心，还可能会吓到她……

　　良久，苏辰沉沉叹了口气，心说这些腌臜事情不用拿去烦妹妹，当哥哥的，会给她解决好的。

　　他回身要走，抬眼却发现阿齐还未离开，像是还有话要说，苏辰问道：“还有什么事？”

　　就见阿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像是想说又不敢说，可过了片刻，还是壮着胆子咬牙问道：“刚才那个人……来历不明，大人真要让他待在小姐身边？万一他图谋不轨……”

　　阿齐也算是看着苏瑾长大的，和苏辰一样，十分关心她，因此很不理解苏辰为何会同意这样一个不知来历不知底细的人来做苏瑾的侍卫，以苏家的实力，想为苏瑾寻一个得力的侍卫并不是难事，为什么要放这样一个危险在身边呢？

　　崖底阴冷，昨夜下过雨之后的水汽湿哒哒的黏在身上，风一吹，便一阵刺骨凉意。阿齐问完，看苏辰久久未曾言语，心头一颤，知道是自己僭越了，当即就要低头告饶，苏辰却在此时开了口。

　　“阿齐，你觉得……我们从京城里随便找一个人放在阿瑾身边，就绝对安全了吗？”

　　阿齐一愣，就听他又说：“不论是否巧合，白氏开始对阿瑾下手，这是事实，白家这些年越发势大，手越伸越长，朝堂上相府里，到处都是眼线，若不小心找了个白家的人，才是真的危险。”

　　苏辰冷着脸，倒也已经想通了，他道：“来历不明也好，至少是细作的可能性低一些。去好好查查那个人的底细，若是有什么问题，除掉便是了。”这时的苏辰，才有了几分刑部玉面修罗的样子，满身戾气，他心中暗想：那个人，他最好干干净净！

　　某个比细作地位更可怕些的干干净净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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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惊心动魄，一夜提心吊胆，苏瑾的精神紧绷得早已经到达了极限，是以刚上了马车没多久，便晕晕乎乎的睡着了，其间也不知做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一路眉头都是紧皱着的，待到她醒来，一行人早已经晃晃悠悠回到了京城。

　　苏瑾揉着阵阵发疼的脑袋，身子重得不行，这一觉睡得不安稳，竟比不睡还累。小姑娘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觉得不过短短三天，经历的事情比她前十七年加起来都多，再回到熟悉的京中，竟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城中不比山寺寒凉，又是天子脚下，哪怕天色已暗，街市仍旧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苏瑾身上因为做梦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此时黏糊糊的，不大舒服，正嘟囔着要赶快回家梳洗时，马车停了。

　　不一会，苏辰掀开帘子，一脸温和的看着她同时伸出一只修长好看的手，轻声道：“阿瑾，来，咱们到家了。”

　　苏瑾的心缓缓回落，心说好在回家这一路是顺利的，果然有哥哥在，她就不会那么倒霉，不像某个不速之客……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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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门前已经站了许多人，苏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苏瑾遇险，又都接到了消息说她无恙，但还是免不了担心，于是兄妹两刚下车跨入府门，就有人匆匆迎上来，直到看见他们的大小姐真的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要说这些人为何如此，全是因为当年的主母赵氏宽厚，府中上下，没人不喜欢她的。后来赵氏去了，留下这一双儿女，之后哪怕有新夫人进门，这些相府的老人们也都更亲近和偏向苏辰苏瑾兄妹一些。

　　下人们欢天喜地的引着他们往里走，没走出多远，突然便冲出一个人来，不由分说便往苏瑾身上扑，差点把她扑倒。

　　苏瑾“哎哟”的低呼一声，低头一看，抱着自己的人眼睛通红，此刻仍大滴大滴的掉着眼泪，哭得惊天动地，正是她的侍女锦心。
　　想来，她也吓坏了。

　　“呜呜呜！小姐！太好了！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呜——吓死我了……”

　　苏瑾心里感动，看她哭成这样，又有些无奈，哭笑不得的看了一会，立刻拉着人好脾气的安慰。她一面拍着锦心的脊背，一面轻声说着：“真的真的，没事没事！一点事也没有！手脚健在，全须全尾，什么都没少！不信你瞧！”说完，把人松开，展示似的转了个圈。

　　周围响起善意的笑，锦心嗔了一声：“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玩笑！
　　她倒是不哭了，只不过眼睛依旧是红的，垂着头自责道：“都怪我昨日没有跟紧小姐，我应该跟着小姐的！如果我那时跟着小姐，就不会……就不会……”

　　说着，作势又要哭。暗恨自己失职，简直恨不能掉下山崖的那个人是自己！

　　苏瑾连忙打断她，好笑道：“瞎说什么呢！就算你那时跟着我，那么混乱那么危险，你也做不了什么呀！我掉下山崖又不怪你，别胡思乱想！”说着说着，又一次记起自己掉下去之前推了她的那双手，话音一顿。

　　还是奇怪，也还是在意。

　　那到底是不是个巧合？

　　但眼下也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苏瑾拍了拍小侍女，脚步向前：“走吧，先回去再说。”

　　谁知本就脸色不好的锦心听见这句“回去”，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像是院子里有什么脏东西等着似的。苏瑾疑惑的偏了偏头，刚想问怎么了，就看见自己的院子里又跑出来几个人。

　　香风扑鼻，差点没呛到自己。苏瑾掩了鼻，便看见了衣冠整洁华丽的白氏和苏琦，她步子一顿，脸上顿时没了表情。

　　白氏脸上挂着笑，一边走一边关怀的说：“阿瑾！你没事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昨日可把我们都吓坏了，阿瑾你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那我真是……我真是愧对老爷信任啊！”说着，半真半假的也开始掉眼泪。

　　苏瑾沉默，这哭的，不知道的以为她真死了呢。

　　而后白氏又戳了戳身边的苏琦：“还有琦儿！昨日回来之后便一直忧心姐姐，几乎整夜未眠！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苏瑾的眼睛便又转了个方向，就见苏琦臭着张脸，怎么也不像忧心姐姐彻夜未眠的样子，只是被白氏疯狂暗示，才低着头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苏瑾：“……”倒也不必非得演这出，大家都累。

　　她看得想笑。

　　心说演戏也不知道专业一点，他们这红润的脸色，衣服干净漂亮，是捯饬捯饬就能直接去赴宴的程度，真这么担心，还有心思搭配这些？反正她是不信的。

　　只是这会儿苏瑾确实已经累极了，没有心思再多费口舌，她恹恹点头，算是承了她们的“关心”正要开口送客，便又听见一道脚步声从背后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低沉的嗓音：“阿瑾！”

　　满院子的人齐刷刷回过头，又有一大半的人齐刷刷跪了下来，之间来的人身形高大，却并不如何壮硕，一身紫色官袍气势迫人，只站在那里，便叫人不自觉的心头一跳。正是苏瑾的父亲，东陵权倾朝野的左丞相，苏毓明。

　　“相爷回来啦？今日怎么这么早？”白氏立刻笑着迎上去，可苏毓明却并不看她，反而把目光投了过来，严肃的表情忽然就变得柔和，只是他自己似乎也不太适应这种柔和，便显得有些生硬。

　　就听他慢慢问了一句：“阿瑾这次吓坏了吧？可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告诉爹爹，啊？”语气亲切慈祥，换了个人似的。

　　苏毓明从来严厉，对待子女，也都是严父的形象，其余的人何曾见过他这一面，纷纷瞪大了双眼，尤其是苏琦，眼中的羡慕与嫉妒，都快要溢出来了。

　　而作为特殊待遇的对象，苏瑾却没有半分欣喜，甚至没有半点感动，她低着头，恭顺的唤了一声“父亲”，眼神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苏毓明眼底闪过一丝受伤失落，但很快又调整过来，轻咳一声，突然转身，瞬间又换了副表情。

　　就见他精明的眼睛一沉，嘴角压下去的时候，不怒自威。

　　“阿辰！怎么回事？！你在妹妹身边，妹妹遇险的时候，你在哪里？！为什么会让阿瑾坠崖？！坠崖的原因可曾查清？你去了刑部这么长时间，就这点本事？连妹妹都护不住？！”

　　他上位者当惯了，教训起儿子来毫不留情，所有人顿时噤声，大气都不敢喘。

　　苏辰难得的没有顶撞父亲，反而顺从的跪了下来，低声道：“是，儿子知错。”说完，忽然抬头，眼神晦暗不明的从白氏身上扫过，又道：“至于阿瑾为何遇险，儿子已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说完，目光又往白氏那边扫了一下，直看得站在那边的白氏母亲，汗毛倒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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