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魈]煮黄粱

　　因着心中情愫，钟离下意识地对魈身怀有孕一事避而不谈，而魈目前也并不清楚自己的情况。他不知，若他稍稍一问，便能从魈口中得到叫他目瞪口呆，却也欣喜若狂的答案，更是因为心中的刻意忽略，让钟离忘记了一些事。

　　天理昭彰，即便是尘世七执政也无法规避万物法则。

　　如同低处流水往，如同春与秋其代序，如同花开花谢，万物霜天竞自由，又如同，无论是何种生物，其孕育都讲究一个时间，如同凡人，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从脉象上确切分辨其是否正在孕育生命。

　　而魈与阿连分明是送药当天才认识，即便那时真有了什么较亲密的接触，饶是阿连再如何天赋异禀，也不能在两天内就叫魈的肚子有了动静，还能被人探知出来。

　　钟离通晓岐黄之术，他探查过的孕妇脉象虽是不多，却也不算少，医术比起那位姓李的仙医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本应一早便想到，只是现在的钟离心绪烦乱，又被魈的脉象与他身上那些痕迹蒙蔽了双眼，一时竟忽略了这些。

　　因此便只能寓于其中，在沉郁里不可自拔了。

　　但钟离从来都是不动如山，不喜形于色的，毕竟身为岩王帝君，他不能轻易暴露情绪波动，这般才能在危机来临时镇定自若，给身后的仙神凡人们信心，成为他们的后盾。因此，饶是追随他千年的魈也未能看出他的情绪波动，阿连更是将照顾魈视为己任，没怎么注意这位风采卓然的客卿先生。

　　在照顾人方面，阿连确实算得上个老手，拿了药方出了门，阿连便直奔最近的药房，催促着药童抓好药之后又去了望舒客栈最底下的厨房，借着一番套近乎的攀谈让言笑同意他借用炉灶，而后，当着满脸后悔的言笑大厨的面儿煎起了药。

　　煎药这事儿如同烹制美食，慢不得却也急不得，因此阿连在这一步倒也没有多急切。他本就是做惯了这些的人，在这方便自然不显生疏，甚至在熬药期间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大厨因他用汤盅熬药的不满，有了尝试药膳的心思。

　　也是因此，言笑头一回对人产生了遇上知己的感觉，难免将阿连当做了挚友。

　　只是，正当言笑大厨想要具体问问的时候，这给了他灵感意向的挚友在药汤熬好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端着药碗朝上跑去，一点儿也没打算停留就是了。

　　阿连端着药碗，马不停蹄地跑到了魈所在的房间，他推开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从床上下来站起身的魈和坐在他面前的钟离，阿连朝钟离点头示意，而后便端着不小的药碗侧身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兴致勃勃道：“我来了我来了，魈的药也到了！快吃药吧？”

　　他站定在魈的面前，捧着药碗笑容灿烂道：“魈，吃药了。”

　　魈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前的凡人一眼，又视线下移，看了看他手里散发着难言苦涩滋味的药汤，不免觉得这凡人面上的表情……仿佛他非常期待看到旁人被药汤苦得龇牙咧嘴的表情一般。

　　……但他并不怕苦，也不怕吃药。

　　刚从昏迷中清醒的魈难免认为这是钟离为了让他早些摆脱业障的影响而让人寻来的药，虽然闻起来有些不像连理镇心散，也不知道为什么做成了药汤的样子，但既然是钟离大人所愿……

　　这么想着的魈正要从阿连手里接过药碗，却不妨，那药碗在半道上被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给截去了。戴着手套的手修长有力，拇指上戴了一个精巧的扳指，其主人显然非富即贵，但此时，那只尊贵的手正托着璃月随处可见的土色陶碗，送到主人面前，由清俊贵气的主人轻轻吹了吹，才递到仍抬着手做出接取手势的魈手里，笑着说道：“已不算烫了，喝吧。”

　　虽是只吹了一下，但只那一下，便将刚刚熬制完成，尚且滚烫的药汤吹得温热，适宜入口而不损药性了。

　　魈愣了一下，才双手捧着药碗说道：“……多谢钟离大人。”

　　而后，他丝毫不在意它的苦涩滋味将之一饮而尽，同样候在床边的阿连也机巧地将他喝空了的碗接过，放到一边的木桌上。转过身，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仿佛给小孩儿变戏法似的相当夸张地将手掌紧攥成拳，伸到魈的面前笑道：“给，是奖励。”

　　魈：“……”

　　魈：“？”

　　他看起来……像是需要这种奖励的样子吗？

　　阿连说道：“我知道药挺苦的，不过没关系，我给你准备了这个。”

　　阿连摊开的手掌上放着几颗小小的粽子糖，由白糖融化而成，又包裹了一些松子的糖衣显出金黄的色泽，被剪裁成小小的三角形，看来尤为精致可爱，散发着的甜香无比诱人，是绝对能得到许多孩子喜爱的糖果。若是喝了药能吃到这样的粽子糖，想必在小孩子心里，苦涩的药汁也不会那么难以接受了。

　　但魈并不是畏惧那点苦涩的人，或者说，他经受过的比起这些苦，要厉害得多，连带着这一点苦涩滋味也算不得什么了。

　　只是……

　　他偷眼瞧了瞧钟离的反应，发现他仍坐在椅上微笑着看着自己，并未作什么表示，便只好默认钟离大人对此是乐见其成……毕竟真要反对的话，钟离大人必定不吝于开门见山，所以既然他未开口劝阻的话……

　　这么想着的魈犹豫了一瞬，便抬手从阿连的手中拿起了其中一颗小小的粽子糖。

　　钟离淡然的表情因此而凝固了一瞬。

　　嗯……

　　尽管无法对魈与那人交谈乐见其成，但他仍旧保持了待在一旁并不参与其中的做派。他甚至坐在房内配置的椅上，面上带笑地望着魈与阿连交谈，仿佛非常欣慰他交到了新朋友一般。

　　当然，也只有钟离自己才知道，他究竟被那刻毒妒火折磨成了何等不堪模样。

　　当钟离听到阿连这么说的时候，他面上淡淡，仿佛不置可否，心中却是嗤笑，若降魔大圣是那般软弱，需要什么奖励的存在，也不会时至今日，即便身负业障也要继续降妖除魔了。钟离了解魈，也钦佩这样的魈，并且为此而心折，因此他更加肯定，魈是不会接阿连手里的粽子糖的。

　　可偏偏就在他无比笃定地这么想的时候，魈却是从阿连的手心里把糖拿过来了。

　　在魈看不到的地方，钟离瞳孔微缩，几乎控制不住显出作为岩龙时才有的兽类竖瞳来。

　　他好歹还是险险控制住了，却还是没忍住靠近过去，并不夺走魈拿走的粽子糖，只立于魈身侧轻声说道：“我以为魈更喜欢吃杏仁豆腐？”

　　魈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而后点头道：“是。”

　　是这样没错，不过钟离大人会这么问，难道，果然是不赞同他接过这粽子糖的吗？他……会错意了？

　　魈心中一慌，下意识望向钟离，就看到他朝自己安抚一笑，而后说道：“不过换换口味也是无妨，只要不再拿积雪饱腹就好。”

　　钟离对魈了解不浅，当然一眼就看出了他眼底的不安忐忑，也瞬间明白过来方才魈为何会接纳阿连的赠与，他大抵是误会了自己的沉默，才会那样做。

　　想通了这一点的钟离既是为自己在魈心中的地位而欢喜，又为这显是崇敬高过爱重的的情谊而心伤。然而于此一道，他虽冷眼旁观看尽千帆，但到了自己身上却终究如同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或许可以说出在一段感情里该如何抉择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也能劝和两个正在争吵的有情人，也能设想应如何与伴侣相处，但事到临头，与己身相关时，他甚至无法如以往般对情绪收放自如，自阿连出现，魈又……之后，他着实被那些陌生的情绪折磨不浅，几乎面目全非。

　　然而这愁绪，便是钟离也不知该如何消解，只能任它越积越深，越酿越浓……

　　而阿连听到钟离的话，不及细想他二人之间的氛围，便插口说道：“积雪？那东西可不能饱腹，不过在夏日里做零食消遣却是不错的。我听万民堂那边的香菱师傅说，她近日弄出来了个叫冰沙的吃食，将冰块削得细碎，再撒上她独门秘制的酱料，那滋味……”

　　璃月美食是提瓦特大陆一绝，而阿连没有别的爱好，唯吃食一道上割舍不开，也是因此他才会选择在璃月落脚，甚至脱离盗宝团之后，也没有离开对他知根知底的璃月，尽管辛苦，还要承受较别处更多的怀疑目光，却一直坚持待在这里，便是因为他还没尝够璃月美食，至少等到香菱师傅的新菜做出来之前，他是绝不会走的。

　　当然，阿连也做好了决定，等魈的伤好，他也尝到了香菱给他描述过的用绝云椒椒和另一样食材精制的菜，他便启程北上，以北国至冬为起点，尝遍特瓦特大陆美食。

　　不过那是之后的事情，现在，他还是照顾好这名为“魈”的少年吧。

　　活了那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遇到用积雪充饥的人……真能吃得饱？

　　旁边二人静静听着他的话，实则对他口中的冰沙并无多大兴趣。魈的欲求一贯少，如今帝君便在身侧，帝君的需求便是他的需求，而帝君并未流露出对那些的好奇，魈便知道他对那些是没什么想法的了。

　　此时他又听到钟离轻声说道：“魈，可想试试？”

　　阿连在魈喝药之后给糖的作为，在他看来虽是多此一举，却也不失体贴。

　　也是他疏忽了，既已决心改换从前的关系，便不能再继续用从前的方式与魈相处。更何况，魈是否真的不需要，还有待商榷。

　　尽管业障缠身，他却仍是一个有喜有悲，有血有肉的少年啊。

　　魈闻言，犹豫着摇了摇头：“我对这些并无喜好。”

　　他知道。

　　魈从来都是这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延续千年，仿佛什么都不能叫他改变。

　　但钟离想要的正是他的改变，若非如此……自己如何能够得偿所愿？

　　只是事情出了变故，在他的期望达到之前，就半路上出了个程咬金……钟离不知道阿连会给魈带来多少影响，但终有一日，他会将那些影响尽数抹去。

　　魈已伴了他千年，接下来，还会继续与他一同走过岁月变迁。

　　那不是能随意分开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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