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书【HP】

　　哈利很难想象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十一点，往常的这个时候，他早就被佩妮姨妈喊起来做早饭、刷刷洗洗、给草坪浇水然后开始准备午饭，但是现在，他却可以无所事事地躺在这张大床上享受日光。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看起来有德思礼家的客厅那么大，阳光透过深灰色的窗帘洒进屋内，均匀地铺在纯白色的床单上。窗前有一张纯木课桌，他们昨天在对角巷买回来的课本和其他闲书已经整齐地码好了，他的雪枭海德薇站在书桌旁的栖木上惬意地呼呼大睡，脑袋扎在纯白的翅膀下。
　　他左手边的那一整面墙都摆满了书，一些单独隔出来的格子里摆着一些奇怪的小玩意儿，包括他的两个坩埚（纯金和锡镴的）还有一些有趣的银器、他的观月镜、观星仪和天平。
　　哈利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一个倒流的沙漏，那个透明银瓶里的黑沙子不停地穿过那个狭窄的小口，飞到上面，很厉害地搅动着。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儿没劲，肚子也已经饥肠辘辘，于是翻身下了床，又厚又软的地毯吓得他畏缩了一下。哈利觉得要他适应这样奢华的居住环境实在是有些困难了。
　　房间尽头、正对着床铺的地方有一个洁白的大壁炉——一个真的、看起来随时能够使用的壁炉——还有一张双人沙发和一张柔软的扶手椅，矮桌上用金色的糕点架盛着一些精致的点心，旁边还有一壶茶。
　　哈利不声不响地走过去，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发出声音，好像他只要发出声音就会惊醒城堡里的什么东西一样。
　　他拿了一块慕斯蛋糕塞进嘴里，又给茶杯倒满了茶水，吸溜一声喝了一大口，很响地咂了咂嘴。
　　[没礼貌。]一个声音说。
　　哈利吓得叫了一声，把茶杯扔在了地上。在他身后的软椅上，一件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游动。
　　他本来想问“你是什么”，但是想了想，觉得这实在太不礼貌，便说：“对不起，您是谁？”
　　这时，软椅上躺着的东西竖起了身子，顺着扶手溜到了椅背上，哈利这次看出那竟是他们昨天从对角巷带回来的蛇之一。
　　[我叫海尔波，你就是主人养的幼崽了吧？]
　　这感觉真是怪异至极，他现在正跟一条蛇流利地对话，它告诉他它的名字是海尔波。
　　[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海尔波又说，兴致很高地看着哈利的绿眼睛。
　　哈利张了张嘴，现在正有一大坨问题塞在他的嗓子里呢。
　　“我想知道，先生，我们现在在哪儿？我为什么能跟您说话？尼格去哪儿了？我还能不能再回一趟——？”
　　[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一个蛇佬腔吗？]海尔波说，一边吐了吐黑色的信子，哈利瞪大了眼睛，[你是一个蛇佬腔，所以你可以跟蛇说话。]
　　“什么？”哈利叫道，“可是为什么我从来听不出来呢？”
　　[因为你没有经过训练。]海尔波不耐烦地说，似乎这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一样，[现在，孩子——听着，我们在格文郡的某个地方——]
　　[某个地方——？]
　　[小孩儿——]但是海尔波尖叫起来，咝咝地冲他喷着气，哈利吓得往后一跳，撞翻了茶壶，[——看来主人把你宠坏了，是不是？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打断别人说话，嗯？]
　　哈利局促地搓着手。这真是怪事，他竟然被一条蛇训斥了，它对他说不要打断别“人”讲话。[对不起，先生。]他嘟嘟囔囔地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要这条蛇。
　　海尔波打了个响鼻儿，就像人们平常生气时会发出的冷哼一样，这让哈利觉得特别新奇。
　　[我们在汶瑟德镇郊外的城堡里，一个巫师镇集——意思是住在这儿的人都是巫师，从地图上是找不到这里的。他们每周三赶一回集，卖点巫师玩意儿。主人到镇上去给你买日常穿的袍子了。]海尔波说，又马上嚷嚷起来，声音特别刺耳难听，[那个该死的吸血鬼管家去哪儿了？你是饿了吧？去叫那该死的来——你叫什么来着，孩子？]
　　[哈利，]哈利赶紧说，[哈利·波特。]
　　[好吧，好吧，波特，打个响指，叫他来把你从这儿弄走，]海尔波说，[我要休息了。]
　　哈利一时间不能明白它的话，海尔波看了看他，又说：[你不是指望我用尾巴为你打响指吧？你大概还没发现我没有手，是不是？]
　　[对不起。]哈利说，犹犹豫豫地打了个响指，心里觉得有点儿冒傻气。
　　但是——就像海尔波告诉他的那样——他的吸血鬼管家突然噌地一下出现了，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对不起，主人，太对不起了——”哈利还没来得及对他说话，爱德华就跪在了地上，惶恐地微微颤抖着，“……竟然没有发现您已经睡醒了，怠慢了您——请您责罚——”
　　哈利张着嘴，几乎被吓呆了，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您……您要不要先起来？我们其实可以坐着说话，嗯，我才刚起，您也没怎么怠慢……”哈利不自然地说，一边偏过头去，不敢看爱德华因为恐惧而微微哆嗦的脊背。
　　他看着爱德华微微抬起了头，脸上是一种极力掩饰着的惊疑不定的神情，似乎哈利表现得这么平易近人倒把他吓坏了。被那双艳丽的红眼睛盯着，哈利觉得更加不自在了。
　　“您允许——？”
　　“是的，请坐。”哈利坚定地说，一边贴着海尔波的扶手椅挪动到沙发上，挨着局促不安的爱德华坐下。
　　“尼格霍德大人帮您采购在学校可能会用到的日用品去了，”爱德华有点儿鲁莽地说，“您有什么需要可以跟城堡里的仆人们说。爱德华感谢您的仁慈。”
　　哈利仔细观察着他的坐姿。他一坐下，那种贵族气质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了。爱德华不是一个真正的仆人，这是很显而易见的。只是哈利想不出这些吸血鬼贵族为什么都这么听话。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吃午餐？”哈利试探着问。
　　爱德华终于彻底抬起头来，哈利注意到他的长相有点儿女气，与其说是帅气，倒不如说他漂亮。但爱德华脸上的恐慌加深了，这让他的脸显得有点扭曲。
　　“您是人类？”他结结巴巴地说，眼睛不安地四处乱瞟着，“哦——我，我不知道——这么说您只是普通的巫师——可是——”哈利希望他继续说下去，但是爱德华定了定神，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的壁炉，似乎决心让话题就此为止，
　　“请您跟我来。”
　　哈利失望地站起身，跟着他走到了那条长廊上，两边的蜡烛一如既往地闪着幽光。走廊的尽头又是一扇雕花大门，爱德华推开门引他进去。
　　这确实是一个小饭厅，里面大概能坐下十几个人，只有一张长长的桌子，两旁摆着十二把铺着紫色天鹅绒的椅子。这里的生活气息显然要重一些，桌上的蜡烛架根据主人的喜好换成了托着蜡烛的小龙，银制的餐具上也刻着龙的模样。
　　还有更多奢华的东西哈利没有看到，但是他的目光已经被别的事物吸引走了。在墙边的一个雕塑旁，一个年轻姑娘正哼着歌在擦洗，这时听见了他们的动静，转过头来呆呆地望着他们，一双红眼睛里满是惊恐。
　　“请您坐在这儿等一会儿。”爱德华说。
　　他小跑过去，附耳跟那姑娘说了几句，她忙不迭地点点头，一溜烟就不见了。哈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那是谁？”他问。
　　“那是您的仆人之一，混血吸血鬼莉莉丝。”爱德华重新低下头，语气中有几分苦涩，“她曾经是我的未婚妻。”
　　“哦——是吗？”哈利不知所措地说，“对不起——”可是，“曾经”？哈利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您是说……‘曾经’？出什么事了吗？没有人能帮您吗？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您吗？”
　　吸血鬼的嘴抿得太紧了，哈利几乎能在他的嘴唇上看见那两颗尖牙的轮廓。
　　“感谢你的善良和仁慈，哈利·波特，”他干巴巴地说，在知道哈利不会伤害他后，他第一次把自己放在和哈利平等的位置，“但是你恐怕帮不到我，帮不到我们，帮不到奥比乌斯家。奥比乌斯家犯了一个大错，哈利·波特，现在它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说完这句云里雾里的话，就什么也不肯再说了，哈利目瞪口呆地瞪着他，甚至希望用自己的权力强迫他继续往下说。这种想法很不容易忍住，但好在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莉莉丝很快就领着一群吸血鬼进来上菜了。都是一些看起来特别精致昂贵的东西。
　　哈利只吃了几口。肚子里被疑问填得满满当当的，很难再填进别的东西。这个城堡，包括里面的吸血鬼，没有一处不蹊跷，至少哈利从没听过有这个汉顿堡，也不知道格文郡有这么个汶瑟德镇，如果不是他相信尼格霍德不会骗他，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已经被拐了。
　　“您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城堡吗？”哈利问。
　　“您请。”爱德华说。
　　于是他们走出饭厅，又回到那条阴森的走廊上。
　　“这是您的起居室，”爱德华指着一扇颜色很深的木门对哈利说，哈利注意到门上刻着非常繁复的银纹，“这是尼格霍德大人的。”他又指了指哈利房间旁边的一扇黑色对开门，门上也刻着一些花纹，不过都是金色的。这条走廊上只有这两扇门上刻了东西。哈利想知道这些是什么，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些是保护隐私用的魔纹，主人，差不多就是麻瓜的门锁。”
　　“嗯，它们该怎么用呢？”哈利说。跟一群吸血鬼住在同一个城堡里，如果真的没有一丁点防范措施，哈利觉得自己会很难入睡。
　　“尼格霍德大人对您的门施了魔法，这扇门只有您和经您允许的人才能进去。”爱德华耐心地说。
　　他们沿着楼梯走到了一楼，这里除了两个一边打扫，一边说闲话的男仆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哈利惊奇地看着他们用魔杖指挥扫帚、拖把、抹布和鸡毛掸子悬在空中自己擦擦洗洗。
　　“爱德……我可以这么叫您吗？”哈利问道，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冒犯了些，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爱德华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其实，爱德，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学魔法。”他继续说。这时，其中那个个子更高的吸血鬼正在用魔法清理炉灰，哈利着迷地看着那些煤渣蹦蹦跳跳地跳出炉栅，排着队滚进簸箕里。
　　“如果您愿意，您随时可以开始学。”爱德华说。
　　哈利本来想立刻上楼去学习这些魔法，可是他想起来他的房间里还有一条会数落人，而且脾气特别暴躁的蛇正在睡觉，便改了注意，决定去城堡的其他地方看看。
　　他们顺着大理石台阶来到前花园里。可是有一群人已经这里忙忙碌碌了。
　　“我还以为您们……嗯……吸血鬼不能在太阳底下待着，是吗？”哈利好奇地问。
　　爱德华在阳光下露出的那副享受的表情变得更明显了。
　　“这都要感谢尼格霍德大人，主人帮我们破除了血脉的一部分诅咒。”
　　哈利又扭过头去。那个三层的豪华喷泉已经被修理好了，两个大理石做的丘比特在喷泉上面的空中快乐地飞着，其中一个还拨弄着手里的竖琴弹出美妙的乐曲。花园里有很多吸血鬼在忙着将那些新长出来的树丛修剪出漂亮的造型，哈利认出了大卫和荷马，有一些是龙和蝙蝠的样子，还有很多是哈利认不出的动物。吸血鬼们像指挥家一样挥动着手里的魔杖，动作非常优雅。
　　哈利能看出来，因为能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每一个吸血鬼都显得很快活，一边干活一边聊着天。哈利还看见了几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姑娘，都有着颜色不一的红眼睛和尖耳朵，她们看到哈利从城堡里出来，一个样子最年轻的冲她的姐妹们低声说了几句，脸上腾起一片红霞，她的姐妹们咯咯地笑成了一团。这给了哈利一种错觉，似乎整个城堡里，除了管家爱德华和莉莉丝之外，没有一只吸血鬼怕他。
　　他们离开宽阔平整的马车道，向被树荫笼罩着的城堡后面走去。
　　“她们都是莉莉丝的女儿，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她的眷属——都是一些特别可怜的女巫，被当时的教会或其他的人类反魔法组织追杀，无处可去，莉莉丝就咬了她们，把她们变成了自己的眷属，给她们一个容身之所。”爱德华边走边向他介绍，“这儿的吸血鬼都很年轻，最大的也没有超过两百岁。”
　　哈利目瞪口呆。
　　“莉莉丝真是个好人——呃，好吸血鬼——”他说，“冒昧地问一句，您多大了？”
　　爱德华突然停住脚步，似乎这个话题把他的脚扎伤了似的。
　　“对不起，”哈利紧张地说，“我不是想冒犯您……”
　　“您并没有冒犯我，主人，”爱德华说，苦涩地冲他笑了笑，“我今年二月刚过完363岁生日。”
　　“哇哦！”哈利惊叹道。爱德华叹了口气。
　　“您要知道，主人，有的时候，活得久也不是什么好事。亲眼目睹时代变迁，物是人非；看着那些强大的种族消亡，新的种族崛起，甚至亲身参与其中。您不会喜欢这种感觉的。”
　　哈利其实也很想知道他们最长能够活多久，可是看到爱德华脸上伤感的神情，又把这话咽回了肚子里。
　　“后面是后花园和草药大棚，还有一片空地留作魁地奇球场，不过还没有开始修建。”爱德华继续说。他们走到了宽阔的后花园，这里已经种上了花草，在一条条由鲜花组成的小径中间还有一个精致的白色小凉亭，里面摆着配套的软椅和圆桌。旁边有一个纯白色的秋千。
　　哈利坐上去，在上面晃荡着脚，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一个年轻吸血鬼——那家伙用魔杖跳舞似的点着地面，每点一下就有一株郁金香从地里冒出来——
　　他的思绪飘走了，在柔和舒适的日光中昏昏欲睡：有一个声音在轻声呼唤他。
　　哈利睁开眼睛，郁金香丛和白色的亭子不见了，他在一片黑色的墓地里走动，鼻子边充斥着泥土的味道，天空阴沉地压下来，远处是滚滚的雷声。
　　“我们找到您了，主人——我们终于做到了！”在他脚下，一个颤颤巍巍的、尖锐的女声说。
　　哈利低下头去看着她，看着她亲吻他的袍角，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的脸是僵硬的，胳膊身体也不听他使唤，但是这不妨碍他说话，是的，一点也没问题。“欢迎回来，贝拉特里克斯……多洛霍夫……伏地魔太高兴见到你们了……啊，可是，我亲爱的罗尔呢？”他问。
　　“他被那些傲罗杀死了，主人……我们没有办法……阿兹卡班里逃出来了一头怪物，毁了关着我们的那片笼子，我们——我、安东宁、小天狼星·布莱克和罗尔——我们逃出来了！可是傲罗们追杀我们——像猎狗一样紧追着不放——我们——”
　　“好了，好了，”哈利说，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尖又高，“你们做得很好，非常好——现在，去吧，把我们的其他人都找回来，巫师们是时候迎回他们的主人了——”
　　脚下的那个女人站了起来，满眼仰慕地看着他。可是，哈利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一张五官模糊的、苍白的脸，红眼睛里闪着邪恶的光——
　　他尖叫起来，浑身烧着了似的疼着，有人在大声呼叫他的名字。在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很清脆的喀的一声，像是有人用开瓶器打开了一瓶陈年老酒。
　　哈利身上冷却下来，一点也不难受了，像在温水池中游泳那么舒服。他睁开眼。尼格霍德的面容非常严峻，金色的眼睛里半是担忧半是愤怒。尼格霍德的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抚摸着他的伤疤。
　　“做好心理准备吧，哈利，我想你上学前的这一个月里最好回‘戴死鸡’家住。我相信你身上那种强大的祝福会保护你不再被那家伙打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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