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雪

　　“大少爷，这盆天堂鸟搁在哪里合适啊？”荆歌儿刚把一大盆花挪下台阶，喘口气，远远问道。
　　方孝钦转身看到她，拔腿便走过去，一面说道：“我早说过，这院子里的花不劳你们女孩子来搬。少强他们不都在呢吗。再不成，我自己搬也是可以的。”
　　荆歌儿微微拧眉，大而长的眼睛笑得眯起来：“那可不成！您是少爷，我们是丫头，不能本末倒置。赵妈妈要是知道了，还不把我们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啊！”
　　“嗬，看来是下了点功夫，我教的成语全会了啊！”方孝钦呵呵笑道，“什么丫头少爷的，我就听不惯。我这屋本来也没什么可拾缀的，你和苗儿她们歇着去吧。手上随便捡个活计就差不多了。”
　　荆歌儿看到他身后的七瑜，问道：“这是哪房的小妹子？咱们这边又添新人了？”
　　“新来的丫头，没等分呢。刚好，你领她去换身干净衣裳，回头把她送回打杂房。”方孝钦吩咐好了，便走上台阶回了书房。
　　荆歌儿上前签了七瑜的手，乍一端详，便叫道：“好俊俏的小妹子，瞧着就让人喜欢！”
　　七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脸颊发烫。
　　荆歌儿领她回了自己房间，一面帮她梳洗，一面同她聊天。然而总是她在说，七瑜时不时嗯一声，几个简短的回答，便再没有什么了。尽管如此，荆歌儿还是欢喜。她一向热情惯了，又随了大少爷的性子，待谁都好。而且这刘七瑜被她这么一摆弄，瞧着到和前几年同自己一起进府的香巧有几分相似。只可惜香巧命薄。当年那一场她和表少爷那场私奔甚至惊动司令，直接便被拉出去毙了。
　　七瑜听得她叹气，不由得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看。荆歌儿便对她一笑，牵了她的手出了屋子。
　　临别看到打杂房黄管事儿的对七瑜那个凶狠劲儿，荆歌儿心里端的就不放心起来。
　　“七瑜，你可撑着点，一定要坚持到开春三月。到时候各房分人，我一定让大少爷把你要了来。这司令府，也就只有大少爷和大太太屋里是人过的日子。可惜大太太房里还有个赵妈妈。”
　　七瑜想了一会儿才点头，明白这个大姐姐是在对她好，眼眶便是一热，向她道了声谢谢。
　　“刘七瑜，和她们几个一起去花园里采些花瓣，三姨太今晚要泡花瓣澡呢！”
　　七瑜连忙嗳了一声，拎起手边的篮子一路跑着去了。
　　接下来几日倒轻松了一些。三姨太也不知何故，迷上了花瓣浴和干花香囊，她和几个丫头便几乎整日地呆在花丛中，采花、撒花、缝花或是压花。一睁眼全世界是花，闭上眼梦里也全是花。
　　一日，采花的空当儿，七瑜看到大太太同另几位太太簇拥着一对少年少女走过。那少年穿着洋气的小西装和马靴，外面套一件风衣，手中还握着一条精致的皮鞭。那少女倒是传统的冬装，滚边、花纹、绣功、样式，无一不精。颈部一圈粉色毛立领，将她一张粉嫩的小脸衬托得分外娇俏明艳。
　　大太太道：“我倒是做了一件好事，给孝於带了玩伴来。”
　　便有人应道：“他们也是在家里憋坏了，听到有新朋友一起玩，别提多高兴！”
　　“也就是素华姐大度，这等委屈也受得，还要变着法儿地哄人家开心。”
　　“再乱说我可就要撕你的嘴了！”
　　一群人嬉笑着走远。
　　七瑜在花丛间怔忡了许久。
　　怪不得他不来找她，原来是有了新的伙伴，还是那么风光的伙伴。
　　“三少爷，呀，您怎么还没换衣裳啊！大太太那边传话呢，让您过去。她今儿特地把付少爷和慕容小姐请来了，陪您玩呢！”盼玉把方孝於从书桌前拉起来，匆忙给他换衣服。
　　方孝於一声不响地任她摆布，手里依旧捧着那本书，眼睛紧盯着，一刻也不离。
　　盼玉凑过去看一眼，忍不住笑道：“我当是什么。怪不得这几天不闹不响的，也不吵着找娘了，原是被这个迷了心窍。我可跟您说，我只当是没看见。这本儿看完了，赶紧交给我扔了，被司令和太太知道了，少不了一顿打。”
　　方孝於哼了一声，头也不抬：“是我让敦宝给我弄的。敦宝说，我得看上去很听话，爹才会让我去见娘。可是每天坐在这屋里太无聊了，我又不认识几个字，他才给我弄了这些画本来。”
　　“照我看你可不够听话。大太太那边都喊了好几次了，你还在这坐着。快跟我走吧！”盼玉夺过他手上的书藏到床褥下面，拉着他出门去。
　　俞素华正和几位太太在后院里吃茶。见盼玉把方孝於送了过来，道：“孝於，快来见过几位阿姨。”
　　方孝於朝几位太太鞠躬，也不知该叫什么，便沉默。
　　“这孩子倒是害羞。”马太太吃吃地笑。
　　俞素华道：“男孩子，沉稳点也好。孝於，去和付哥哥、慕容妹妹玩吧。”
　　梅音将方孝於领到假山后头。
　　付明宗和慕容雨霏正在玩陀螺。付明宗热火朝天地甩着鞭子，慕容雨霏在一旁娇声娇气地加油。
　　“明宗哥哥好棒呀！”
　　方孝於看了一阵，哈哈两声笑，嚷道：“这也叫厉害？”
　　付明宗一愣，鞭子打滑，陀螺蹦了几下，倒了。他不由得瞪眼，怒道：“你敢说我不厉害？”
　　“为什么不敢啊，你确实没我厉害嘛！”方孝於无所谓地看着他。
　　“你是方孝於吧？”慕容雨霏看他一身少爷的打扮，问道。
　　“这跟我是谁没关系。我是不是方孝於他都没我厉害！”
　　付明宗气不过，把鞭子扔给他，高高扬起的眉毛写满了挑衅：“那你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方孝於也不客气，接了鞭子，甚至不需要把陀螺重新摆放一下，直接便是一鞭子下去。那陀螺跳起来老高，落下去便急速旋转。方孝於隔了好一会才抽第二下，那陀螺片刻不停。
　　“就这样？”付明宗嗤笑道。
　　方孝於看也不看他，忽然一个转身，加快了抽鞭的速度。也没见他怎么换动作，那陀螺开始在石板道上画起了8字。他又将陀螺抽进草坪。陀螺不仅没倒，反倒愈发疾速，直打的草屑泥土四处飞溅。
　　“孝於哥哥，你怎么做到的？”慕容雨霏惊奇地鼓掌，明媚的眼眸闪烁着五彩的神色。
　　“小子，有你的！”付明宗也是惊奇，心里服了，到底比方孝於大了几岁，也不逞强赌气，不禁拍手称赞。
　　“你也不赖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付明宗。这是雨霏，慕容雨霏。”
　　付明宗和慕容雨霏在司令府吃了晚茶才回去。两人均是和方孝於依依不舍，约好了常来玩耍，也叫方孝於过去。方孝於满口赢了，一身臭汗地回了自己房间。等盼玉帮他梳洗沐浴之后，便上床睡了。晚上司令传话等他去吃晚饭，却怎么也叫不醒，大约是累的紧了。
　　这一日，是方孝於在司令府第一次找到快乐为何物。这一夜他的梦中，没了娘，没了七瑜，只有那不断旋转的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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