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池

　　春池迷迷瞪瞪回了家，后背的衣服全粘在身上了。华大夫吩咐道:“热水、剪刀。”
　　林寡妇马上去置办了。
　　“嘶…”春池疼得醒过来，后背又流血了，一块块血布被丢下，露出血痕交错的后背来。华大夫取了药粉洒上，又如受刑一般。春池咬住枕头，如小兽一般。
　　“休息吧。”华大夫的声音如天籁。
　　林寡妇忙用薄布给春池盖了，如今春末也快热起来了，那伤口不能闷。
　　林寡妇送了华大夫出门，细心照料起侄女来，一应饮食起居无不上心，春池皮肉伤重但还是一日一日的好起来。等到喉咙好了，能多吃些东西恢复得更快了。
　　她偶尔也下床走走，没事翻起书来，只求多认几个字，知道世情风俗。春池极为好学，倒把常用字都对上号了，只是古文艰难，她不敢乱解，只看了《诗经》、《论语》便不多看了，只是字迹仍不好。
　　如此便到了初夏，一日有驿馆的人上门，原是林君往家寄的东西。林寡妇接了，春池正在院子里已看见了，心里有几分踌躇。林寡妇不觉，拿着那一大包十分喜欢，忙招呼了春池来看。
　　林寡妇把包裹放这院里的小桌子上，欢喜十分的开了。便见到两封家书，一封是给母亲林寡妇的，一封写了春池表妹亲启。下面又寄了些牛肉干等边塞的零食并一包碎银子。
　　林寡妇叹道:“你瞧，我就说你林哥哥会喜欢你，他以前可从不寄什么零嘴。”又拿了那封书信给春池，“罢了你们小夫妻间的私房话我也不掺和。”说完拿了包裹进房去了，独留春池一个人。
　　春池有几分惭愧，开了信去看，里面有一封休书和一封信，春池取了信来看。
　　春池表妹好，你所要的东西我已备好寄来，未对母亲禀告。母亲大人就有劳表妹照顾，至于你我是否和离，请表妹衡量一番在做定夺。姨夫想还是老样子，表妹若有难处还是找徐清帮助，他是我至交好友，无需讳言。
　　春池收了信，心里感激。
　　“春池，春池，你表哥寄了一百两银子来。”林寡妇又惊又喜，拿着银票出来。
　　“什么？”春池诧异。
　　林寡妇已拿着两页的家书出来了，“你表哥说他救了将军，很得将军看重，还要我把钱收好，别让你爹知道了。”
　　“表哥受伤没有？边关打仗了？”
　　“你表哥没事，说是盔甲厚，只伤了胳膊，已快好了，舞刀弄剑都不是难事。”又道:“边关时有战乱，不过大体是平安的，你不知君儿要去参军时我担忧了多久。可那孩子主意正，非说自己读书不如父亲，也不如徐清，科举无望。又说什么‘男儿何不带吴钩’，可是让我忧心了好久。”
　　“姨妈莫怕，现下已好了。既然救了将军是大功一件，日后必定能安稳些了。”春池安慰。林寡妇反来看春池，“好好好，这么个人物总也配得上春池了。”
　　“姨妈玩笑了。”春池不敢正视姨妈，扭身道:“我去做些好菜，姨妈也该庆一庆表哥。”
　　春池拿着休书去了厨房，“唉。”看向那封信，往怀里藏了，去做饭了。
　　她整治了一碗荤菜、一碗素菜，又用面粉揉面下了，取了点米酒，在堂屋摆好了请姨妈来用餐。
　　林寡妇高兴，倒取了五十两的银票要春池拿着，春池不敢受，说道:“姨妈为我看病，又花了不少银子，还有欠债呢，我不能收。”
　　“你表哥还有五十两银子在这，我取二十两还了就是。你成亲时未给你备嫁妆，现在就当是姨妈补得了。”
　　“姨妈不行的。”春池知道瞒不住，如今更是愧上加愧，拿了林君寄的信出来，“姨妈，我不想嫁给表哥，表哥也同意了。我对不起姨妈。”
　　林寡妇拿了信来看，又见一封休书还有什么不明白。当下丢开信，回房去了。春池在后面跟着，到了门口也不敢进去。又回了客厅，盛了些菜饭送进去放了，便见姨妈一个人呆坐着，退了出来。她心里也不好受，又想起自己这个样子，也是叹息。
　　有人陪伴固然好，可生在异世那里去寻呢？
　　姨妈一家对她都是极好的，就是姨妈气她，也是她该的。
　　春池收拾了下东西，第二天起来便要再去给林寡妇道歉。林寡妇却已好了，见春池笑道:“是我想岔了，原以为你和你林表哥在一起，我的两庄心事就一并了了，春池既然你不喜欢就算了。”
　　“姨妈说得那里话，是春池利用了表哥。”
　　林寡妇不在意，只劝道:“春池你表哥是男子，利不利用并没什么关系。倒是你如今背了个和离的名头，别人只怕看低你。”
　　“我不在乎。”春池道。
　　林寡妇收了声，倒未说什么。她想君儿日后必有造化，护他妹妹一番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样也好。
　　“姨妈，这钱你收着，我不能要。”春池取了银票要还。林寡妇不收，只说是她以后的嫁妆自己收着。
　　春池拿着银票，想了想说:“姨妈，那我们把爷爷的卤菜店重新开起来吧，就开东街去，那有好铺子，又离菜市场近，我以前的老顾客还能去呢。”
　　“好好，这样也好。”林寡妇允了。
　　春池便把这一百两当是姨妈的投资了。她也闲不住，立刻就筹划起来，写了要准备的东西，便要和姨妈去牙行里问有没有要租的铺子。
　　林寡妇应了，两人去外面吃了碗面，便雇了轿子去牙行。春池如今身体好了一半，能出门走走了。
　　到了牙行春池便寻了掌柜来问，东街上正好有一家铺子，不大，卖卤菜是绰绰有余了，每月一钱银子租金，正合春池心意。春池便下了定钱，让牙行的伙计去找铺子的主人了，现在就要把事情订下。
　　掌柜的便请了春池和林寡妇坐在堂里喝茶。
　　“掌柜的外面有个卖身葬父的。”进来的客人道。掌柜的摇头，“这又不是乱世，又没天灾，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我瞧是个病死的，想是家里治病没了钱，人也就死了呗，掌柜的你要不要？”
　　“我这可没有卖人的生意。”
　　“姨妈，我出去看看。”春池道。
　　“你小心些。”
　　“我知道的。”春池出了牙行，在左边对看见了那个卖身葬父的男孩。
　　说是孩子一点也不为过，不过十岁上下，一身破烂，只脸收拾干净了。
　　有人路过问那孩子道:“这是你爹？”
　　那孩子慢慢说了，又请人买他走，好把父亲葬了，做什么都好。
　　“多少钱？”人群中传来一道声，正是赌坊的严三。
　　“葬了，葬了就行。”那男孩答道。
　　“你多大了？”严三又问。
　　“十三了。”
　　春池看了想着带回去也行，总算是件好事。走那孩子跟前，弯腰笑道:“我给你十两银子，聘用你五年，包吃包喝包住，连衣裳节庆也包了，你随我去如何？”
　　“多谢菩萨夫人，多谢菩萨夫人。”那小孩忙磕头道。春池摸了摸发，仍旧是妇人的盘发。摸着一缕垂下的青丝，温婉贤淑。
　　严三心里恨恨，在春池手里吃过大苦头，说道:“二十两银子，这人我要了。”春池望他一眼，这人还以为是在赌场呢，谁的钱多谁赢。温声对那孩子道:“你意下如何，是愿意给我走，还是跟这个大哥哥走。”
　　那男孩望了两眼，便盯着春池不动了。
　　春池拿了五两银子出来，“你别急，我手里就这些，先去把爹埋了。另外五两你去西街寻我，说是林寡妇家，他们都知道的。”
　　“谢谢夫人。”男孩道，于是背着父亲安葬去了。
　　严三突然笑了，引得春池看他。严三正色道:“林夫人与我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我……”
　　“严管事说笑了，你我连点头之交都不是，告辞。”春池不卑不亢的走了。回了牙行，与店主人签好契约，便回家去了。
　　那小男生隔日就寻来了，拜见了春池与林寡妇。他就叫六儿，姓朱。春池让他在客厅里搭床，又给他准备了几套换洗的衣物。
　　朱六儿十分感激。
　　春池也不用他做苦活，只让他替自己跑腿，订下了牌匾等物。等店子准备好了，已是初夏，春池的身体大好了。便教朱六儿挑肉选肉，给她打起下手来，林寡妇亦白日看看店子。一家不愁生意，亦不愁吃穿了。
　　如此过了两月，春池越发依恋林寡妇，两人如母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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