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疾不徐

　　徐伟平敲敲门，端进来一盘核桃芝麻糖：“尝尝，奶奶刚做的核桃芝麻糖，还热乎着呢。”　
　　没人说话，也没人接手。
　　陈宁背对着门，正站在书桌前整理书包，儿子站在陈宁旁边，表情有些像小时候背着大人抓鱼缸里的鱼，被发现时的样子。徐伟平有好多年没在儿子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了。
　　“怎么了，都不吃吗？挺好吃的。我小时候过年天天盼着家里给做这个。陈宁，你奶奶说去年过年发现你喜欢吃这个，今年特意多做了些，快尝尝！”
　　陈宁接过盘子，“谢谢徐叔叔。”
　　“衣服和鞋都试了吗？合不合适？喜不喜欢？”
　　“……”
　　“是不是不喜欢？不喜欢也没关系。明天上午有空是吧？到时候叔叔带你去商场，喜欢什么样式你自己挑，怎么样？”
　　“没有，徐叔叔，衣服都挺好的，可是……”
　　“你先出去！一会儿再进来！”徐嘉言不待陈宁说完，就把徐伟平从屋里推到了客厅。

　　徐嘉言关上门，走回陈宁身边，踌躇着怎么开口。
　　陈宁已经收拾好书包，“徐叔叔上午开了那么久的车，今晚就不学习了，你们早点儿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陈宁！你……我……你不吃这个糖吗？”
　　“不吃了。”
　　徐嘉言还要开口，门开了。

　　曹奶奶系着围裙，提着一大袋果脯进来：“宁宁，尝尝这些，都是超超他爸从北京带回来的。以前他年年往回拿这些，我和你爷爷血糖高，吃不了，都送人了。后来知道你喜欢吃甜的，我就打电话让他今年过年带点儿回来。正宗的北京果脯——你这是背着书包要回去啊？这才几点？”
　　“徐叔叔上午开了四个小时的车，下午也没休息，晚上让他早点儿休息吧。”
　　“他那个岁数的人，再早也不会八点多就睡觉的。你试衣服了吗？怎么样？奶奶光顾在厨房忙活了，也没看我们宁宁穿上帅不帅。超超，宁宁穿上好看吗？”
　　“……好看。”
　　“我猜也错不了，超超他爸说都是超超给挑的。你们两个一般大，眼光肯定也差不多。”曹菊芬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抓出一把果脯塞给陈宁：“快尝尝好不好吃！”
　　陈宁接过来放到桌上，拿了一个，剥开放到嘴里，“好吃。奶奶，书都收拾好了，今晚我就不在这儿学习了。你们早点儿休息，我先走了。”
　　“好，回去吧。超超他爸就住三个晚上，等他走了，你再过来住。这几晚，你就先在你家凑合一下。”曹菊芬用眼神制止了要开口的徐嘉言，问陈宁：“你衣服呢？怎么穿这个出去？”
　　徐嘉言把陈宁的外套递给他，陈宁慢慢伸手接过穿上。
　　“奶奶，我回去了。”
　　“回去吧。”
　　客厅里，陈宁又跟正在喝茶、聊天的爷爷和徐伟平道了别，这才下楼去了。

　　赵叔今晚上大夜，吃过晚饭，陈宁躺在妈妈的床上看书。
　　张秀琴把浸泡了一天的红小豆捞出来，洗干净，用小火慢慢煮上，这才回到房间。
　　“煮上了？”
　　“煮上了。煮三个小时，把红豆熬成粥，凉一晚，明早就能包豆沙包了。”
　　“多放红糖！”陈宁叮嘱妈妈。
　　“放了。明早我再蒸几个红薯，压成泥，放进豆沙馅里。”
　　陈宁笑：“想想就好吃。”
　　张秀琴打开柜子，笑道：“好吃到时候多吃点。”
　　陈宁看到妈妈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东西，从床上坐起来：“妈，谁拿过来的？”
　　“今天下午你曹奶奶送过来的。卡着点，你刚出门去给一诺补习，曹婶就来了。在客厅和我坐了快两个小时，估摸着你快到家时，曹婶说还要做晚饭，才回去的。”张秀琴把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放在手里端详：“下午我也没仔细看，你别说，这衣服还确实挺好看的。”
　　“您不是不让我收别人的东西，怎么你还收它们？这些都很贵！”
　　“我知道。小奇和小远见到这几件衣服特别是这双鞋，眼睛都快直了，我就知道它们便宜不了——曹婶拿着五千块钱，问我是要这些东西还是要钱，反正得收下一样。我能要钱吗？”
　　陈宁无话可说。

　　张秀琴放下衣服，打开鞋盒，从里面拿出一双白色和橘色相间的运动鞋，“这双鞋多少钱？很贵吧！人家送咱们一双大几百甚至上千块的鞋，咱们只能送人家几个豆沙包。关系好时肯定没事，哪一天关系孬了，或者闹矛盾了，吵架了，这些都容易给别人留话头。咱们既然给不起，那就一开始也不要。今天要不是曹婶一手拿钱一手拿东西，大有我不选一样就誓不罢休的样子，我也不能收这些东西。不过，我也跟曹婶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送也不会收了……你跟嘉言吵架了？”
　　“……没有。”
　　张秀琴把手里的鞋小心翼翼放进鞋盒里，笑：“你胆子还挺大，嘉言那孩子我看着都发怵，你还敢跟他吵架。为什么事啊？”
　　“没有，哪有吵架……”
　　张秀琴用手点点儿子的额头：“敢做不敢当！嘉言都跟他家里说了，你还在这儿跟我打哑谜。”
　　“……”
　　“嘉言告诉他奶奶，他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问他说了什么，死活不说。你曹奶奶说，不管嘉言说了什么，怎么说的，只要你俩闹别扭，那错的指定是嘉言。曹婶知道你脸皮薄，特意趁你不在的时候过来，替嘉言道了半天歉。嘉言说错什么话了？”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昨晚早早跑回来？今儿上午也不出门？以前恨不得一天24小时呆在嘉言家，从昨晚到现在，一步也不往他家迈，还不是吵架？””
　　陈宁只得低着头，把昨晚发生的事跟妈妈说了一遍。
　　“老辈人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果然一点儿毛病没有。你说要不是你试了嘉言他爸送的衣服，何苦遭人孩子这么说。不过，嘉言还真是说错话了。我的孩子我清楚。你是拿嘉言当朋友，才劝他和父母搞好关系的。我儿子怎么可能就因为几件衣服，跑去当别人的说客呢。可是，宁宁，你也有地方做的不对。你跟嘉言就算关系再好，人家的家事，你也不能随便插嘴。”
　　“我跟他道歉了。”
　　“那就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不是清官，也不是徐家人，嘉言家里的事，你知道多少？你光看到嘉言的爸爸、妈妈每年回来看他两三次，给他塞些钱，买点儿衣服，你就觉得嘉言不应该对他父母冷脸。你知道嘉言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下午跟曹婶聊天的时候，听她说了会儿嘉言父母当初离婚的事。嘉言小时候是跟着妈妈和姥姥长大的，和他妈妈、姥姥的感情都很深。他妈妈家的条件也好。后来，他父母决定离婚的时候，你徐爷爷、曹奶奶特别害怕嘉言跟了他妈妈。谁知道，嘉言的妈妈根本没打算要他。你说，你要是嘉言，你会不会在心里怪她？还有嘉言的爸爸。曹婶虽然不肯说自己儿子的不是，但是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去年刚过五一去给嘉言补习的，第一次见到嘉言的爸爸却是要过元旦的时候。你看，这么长时间，你每晚都去嘉言家，一次都没见过他爸，这说明什么？”
　　“说明徐叔叔大半年的时间，都没从北京回来过。”
　　“他只有嘉言这么一个孩子。嘉言从小在北京长大，不管是因为工作忙还是别的什么，孩子突然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上学，做爸爸的不该常回来看看吗？北京离咱们这里又不是很远。他爸爸这么长时间不回来看嘉言，你让嘉言心里怎么和他爸爸亲？今年也没回来几次吧？”
　　“这是第三次。”
　　“嘉言妈妈呢？”
　　“只来看过他一次。”
　　“你要是嘉言，我把你扔给你爷爷、奶奶，日日夜夜在另外一个城市陪着我生的另外一个孩子，你生不生气？心里埋不埋怨我？“
　　“嗯。”
　　“所以你给他父母说好话，他才会那么生气。”
　　“我明白了。”
　　“光明白还不行，要记住，别人的家事千万不能插嘴。还有，以后也尽量别跟嘉言吵架、生气。你看你们这次闹得，就算是嘉言说错话在先，你昨晚生着闷气那么一走，人家家长马上就知道你们闹别扭了。这不，今天你曹奶奶就来了，不光拿着礼物，还道了半天歉……你现在在人家家里又吃又住，说句难听的，哪有脸跟跟人家闹别扭，还让人家奶奶上赶子过来给你道歉？”
　　“妈，我知道了。”
　　“妈的意思不是让你在外面平白无故忍气吞声。徐家爷爷、奶奶都是实在人，至于嘉言，你不也总说他很好吗？既然这样，你就受点委屈，谁让咱家条件不好呢！先不说嘉言现在成绩好了，就是成绩不好，人家手里有钱，想找什么样的补习老师没有？你呢，你现在不住嘉言家里，你又能去哪儿？既然有求于人家，那像昨晚这种嘴边上的话，你听听就行了，觉得委屈就咽肚子里，千万别为了这个给人家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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