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主爸爸抱大腿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平静是一切的前兆。

　　只有母亲给自己开了门，家里物件也一应齐全，没有被摔砸的痕迹。杨妈脸上并未做出过多表情，只是淡淡的迎他进来，说：“你爸还在书房，还没缓过来，等会你再去找他。”

　　杨爻点点头，他像是个陌生人一样，紧张的站在门口不知该作何，眼睛四处瞟，双手插在裤兜里摩挲。

　　“安焕呢？只有你自己来的？”杨妈看着杨爻在门口站了会，终于进来客厅，确认他后面没有跟着人。

　　“他还没下班，说下班后过来。”

　　杨妈“嗯”了一声，“那正好留出时间来考虑一下你的家庭和你所谓的‘爱情’”。

　　说完便不再理他，端着杯水走向书房，独留杨爻一个人在这承受内心的诘问。他坐在地上，安静聆听着内心的声音。

　　为什么换了性别，爱情和家庭就不能共存？

　　这是他青春期性取向明确以来，横亘在心底的疑问。他看到过同性恋者的父母，在一番撕扯吼叫、生拉硬踹中硬生生地将他们的孩子变成“正常人”，甚至不乏高知识分子，那是小时候他们见到杨爻还会笑着逗他的人，曾经信誓旦旦地说着互相尊重的长辈也会拿起笤帚擀面杖信仰起了老祖宗的棍棒教育。

　　生命无可替代，所以很多父母格外珍惜在孩子面前显摆给予生命的机会，甚至借此操纵孩子以后的人生。他们给这给那，无非想让孩子实现自己的梦想，可谁都没又问过孩子，他们想不想复制父母的人生？因为忘了问，因为没必要问，因为没有意识到要去问。所以一旦偏离了父母指画的道路，孩子就开始惶恐，可惶恐中又夹杂着兴奋，因为他们会发现生活不是只有一条路走，未知的可能陌生，可能有危险，但也有未见过的日月星晨，回头望去，被父母盘包浆了的生活变得格外苦闷，父母的焦心忧愁终日环绕，不见天光。

　　惶惶不可终日，怏怏何须一生。

　　成长、经历、感受都是一个人的事情，时代背景也大不相同，强行灌入自己的梦想鸡汤，犹如不对症下药，治标不治本。道理就在那明晃晃的摆着，可悲的是甚少有人实践。

　　杨爻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他以前看过一本书，叫《无声告白》，里面有一段情节，是那家人的小女儿汉娜和她的哥哥用父亲的鞋拍死了蜘蛛，天花板上留下了鞋底和虫子的印记，他们怕父亲的责骂，便用修正液覆盖住了，如果仔细看自然会发现其中的差别，可是没有人眼睛长在头顶，对着天花板仔细研究。

　　于是他也模仿书中人物的这一行为，但当时是冬天，没有什么小虫子，杨爻苦着脸想了半天，突然喜笑颜开，他站在桌子上，使劲伸长手臂，写下“如果是雨天，就再往前走走。”

　　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小到第二天杨爻还会时不时地抬头看看，第三天就忘了，可是此刻年少时的记忆重返心头，数年时光好像悉数重返，隔在杨爻和字迹之间，冥冥中他好像看见那时的自己刚刚在天花板写完字，胳膊因长时间举着而酸痛起来。少年写完最后一笔，低下头，看向他，咧嘴笑起来，那是工作、金钱换不回来的光。

　　等杨爻想好，安焕也到了，他打杨爻电话打不通，便径直来到他家，看到是杨爻开的门，放下心的同时又生气他擅自来解决这件事。

　　事已至此，杨爻暂且堵住了安焕絮絮叨叨的嘴。

　　“我都想好了。”他说。

　　安焕瞪大眼睛，“想好什么？我跟你说你要是敢不要我了我这就去告你抛妻弃子、当代陈世美、渣男！”

　　杨爻听得黑人问号脸，“哪来的子？”

　　“我说有就有！”

　　“......”

　　他们在客厅里拉扯着，插科打诨的同时商量着该怎么温和的坦白。此时杨爸杨妈好像听到了安焕的声音似的，也不再在书房蜗居着，走了出来。两人不知道进行了什么样的交流，一个脸拉的像驴，一个眼睛肿的像桃，画面十分滑稽，又好像演出落幕的戏剧演员们，涂着花花绿绿的色彩，唱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演出时格外精神奕奕，活力非凡，落幕时死气沉沉，脸上的五颜六色都好像精疲力竭，仰屋窃叹。

　　安焕看到他们下楼，瞬间警觉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尴尬和不知所措。

　　老两口看了一眼安焕，点点头，相当于打过招呼了。这气氛不像是他出柜了，杨爻暗暗地想，像是他死了。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没多久，还不到一个月。”

　　杨爸瞪他一眼，“我没让你抢着回答。”

　　那明显是要考察安焕的态度了，杨爻心里突然有点惊喜。

　　“怎么走到一起的？据我所知，在你们分开的这段时间你们并没有什么联络。”

　　“我们在医院碰到的，当时爻爻身体不太舒服，后来我们在我家叙旧，本以为老同学的这条缘分就到此为止。没想到第二天我们在应酬上又遇到了，因为当时有许多导演需要拉投资，而我发现我的工作能帮到爻爻，于是我们的交流就多了起来。随着愈来愈多的合作，我们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而且我发现我们之间已经错过了八年，我不想再在蹉跎岁月中度过余生，所以我向爻爻求了婚，未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安焕说的非常诚恳。

　　一言既出，三人目瞪狗呆，尤其杨爻背对着二老对安焕挤眉弄眼，无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跟我求婚了？”

　　像是应答他的问题似的，下一秒安焕就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对着他们笑了笑，“想必爻爻还没告诉伯父伯母这件事吧，也是，我今天赶来的都这么仓促，爻爻肯定更没找到好的时机告诉你们。”

　　伯父伯母......杨爻思忖，改的这么顺口，这货在公司排练了多少遍，得亏他从小就是个戏精，十几年的戏龄使他的演技日益成熟，信口雌黄的事说的一点也不磕巴。

　　杨爸杨妈愣愣地看向他们儿子，竭力想从他脸上辨别真伪。

　　事到如此，杨爻只能点点头。

　　接着安焕打开戒指盒，直接在两老面前上演一出霸道总裁追爱记。

　　“跪下！”

　　安焕毫不犹豫地跪下了，手中举着戒指盒。

　　“你们俩都给我跪下！”

　　？？？

　　不是求婚吗，怎么搞成结拜了？杨家还有这习俗呐？

　　安焕刚想问一下，一看杨伯父的脸色，，明白了。杨爻也顺势在他身旁跪了下来，一声不吭，膝盖砸在地上撞得安焕的心生疼。

　　杨爸杨妈没再看他们，又上楼了，背影格外伛偻。

　　他们没让起来，杨爻也不敢起，杨爻不起，安华就继续陪他跪在地上。

　　借着外面的月光，杨爻看清了戒指，是哪个面几乎没什么装饰，只在外侧和里侧各刻上了杨爻的首字母。

　　“为什么你里外各刻了一个？”他带了一下，“不合适啊，指环粗了，你背着我偷人了？”

　　“......”

　　这人满脑子在想什么？

　　“因为想告诉你，”安焕拿出自己的那一枚戒指，和他交换，“这才是你的戒指，我们的戒指刻着彼此的名字，我们里外都是彼此的。”

　　杨爻将戒指套进手指，看向安焕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撒满了月光，他小声说道：“我还以为你只是为了骗过我爸妈随便买了俩戒指......”

　　“唉，求婚这事哪能随便，而且不随便这不也没骗过嘛。”安焕有些郁闷。

　　“傻子，你早就骗过去了，不然现在你就不是跪在我家了，”杨爻朝窗外努努嘴，“看着没，长安街大道，适合烧纸，也适合跪人。”

　　“来来来，你摸摸，我这是纸做的吗？”

　　杨爻笑着躲开，不小心挪开了一下腿，瞬间感觉腿不是自己的了，仿佛他的腿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八十的石化程度，还有百分之二十连着神经和血肉，他一动，血肉和石化的一部分就相互撕扯开来，痛得他伏跪在地，不敢再动。

　　“爻爻，怎么了？”安焕想上前看看他，黑灯瞎火最能从感知对方的声音里感知情绪，此刻杨爻的声音微弱，断断续续，仿佛经历了一场极大的痛苦。

　　“你别动！”杨爻赶紧止住他，说：“我腿麻了，我也疼麻了。”

　　安焕不敢再动，他巡视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攀扶着起来。要真在这跪一夜别说结婚了，他俩都没好好订婚就得去长安街上跪着了，当然，是以纸片形式。

　　“你干嘛呢？”

　　“我、我......阿——”安焕大叫一声，“姨？”

　　杨爻猛地转头，他妈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你在这干嘛呢，妈？”给人吓得要死，当然，后半句杨爻没敢说出口。

　　“这我家我还不能在这？”

　　......得，经典问答。

　　杨妈没再理他，将灯打开，又白了安焕一眼，“跪了一会又改口了？”

　　“不敢不敢，”安焕讪笑道：“这不一下子看着您太惊讶了嘛？”

　　“平身吧。”

　　短短三个字，杨妈说的甚有母仪天下的气势。

　　安焕和杨爻对视一眼，苦着脸说：“站不起来。”

　　......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实心眼的孩子，还凑到一起了。

　　杨妈摇摇头，趁着他们不注意，一把把俩人推倒了。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嘶啊”的声音，他俩像两只仰躺着的乌龟一样，腿在半空曲着，根本不敢动弹。

　　难为她一大把年纪，还要挨个去给两个小年轻按腿，按摩了半天腿部血液、神经舒展开了，他俩便勉勉强强站了起来。

　　这时候杨妈把一本书扔到了杨爻怀里，说：“你爸研究这书研究了一天，还做了不少笔记，我估摸着他也用不着这本书了，给你，你拿走吧。”

　　杨爻低头一看，赫然显示《同性恋研究》，他声音有点哽咽，“谢谢妈，“又抬起头望向书房，“也谢谢爸。”

　　不过很明显杨妈不是个感性煽情的女人，她看这俩人休息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将两人推出门外，最后说：“你爸可能一时半会没法接受，你给他一点时间，这段时间你们就相互照顾了。”

　　“嗯，伯母您放心，我们会......”

　　门已经关上了。

　　安焕的几个字卡在嗓子里一点一点蹦出来，“好好照顾彼此的。”

　　“她就那样。”杨爻笑话他几句后，安慰安焕。

　　安焕思索一会，郑重其事地说：“伯母在古代肯定会是一位侠女。”

　　“哦吼？”杨爻大笑，又问：“我爸呢？”

　　“封建制度下冷血无情的皇帝。”

　　“滚——”

　　边说着让人滚，边要追着去打人，杨爻此刻十分庆幸这栋房子在小区偏角，离其他居民楼较远，此刻他才肆无忌惮地去追杀安焕。

　　跑着跑着，两人离回家的车越来越远，但心越来越近。

　　“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它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无声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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