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浪漫

　　愣怔了大概两三秒。
　　孟欣施抬眼，迟疑地迎上沈琰礼的目光。

　　对视一眼，悟了。
　　——沈先生是想让她扮演他的女朋友。

　　带她来赴宴“送”她豪宅都是铺垫，其目的是让她成为挡箭牌避免家族联姻，韩剧里都这么演。以她观剧多年的经验，接下来还有人要闹出点幺蛾子刷存在感。
　　看别人演戏挺乐呵，现在身临其境孟欣施还有点小慌张。
　　“同意。”

　　她故作镇定，表现出沈琰礼这么问她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她的反应太平静，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已经跟沈琰礼发生过亲密关系。
　　古妍心已经忍了很久，见此情景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我吃饱了，你们吃吧！”她拉开椅子哭着跑走。

　　看她一路泪奔，孟欣施都有点心疼她了。
　　可是为了沈先生的大计她不能告诉她真相。可惜了这么痴情一姑娘，有这样一对贪得无厌的爹妈，沈先生哪能看上她。

　　当然，沈先生也同样不会看上她。孟欣施有自知之明，沈先生选她是因为用着顺手，而且性价比高。
　　领一份工资，顶两个岗位。

　　古妍心的离席并没有让这场社交停止，身穿华服的八大姨们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短暂沉默后又挂上体面的笑容，试图确认：“冒昧的问一下，二位的关系是？”

　　确实挺冒昧的，又没排练过，我怎么知道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孟欣施转过脸看沈琰礼。

　　沈琰礼也看她。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板起脸。

　　餐桌安静。

　　他们不说话，压力就给到了其他人。

　　还能是什么关系？男未婚女未嫁，这么暧昧的话题两个人都不澄清，还能是什么关系？古卿荔给古剑平递过去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生硬地扯开话题：“孟小姐是厨师？菜炒得咋样？”

　　“女的当厨师没前途，”古庚民接过话茬：“我建议你去当女主播。随便聊聊天就能月入过万，要再能傍个大款，你这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仗着他大姐是沈太太，自己又是沈琰礼的长辈，他完全没把孟欣施放在眼里。

　　SB。

　　孟欣施克制着怼人的冲动，扭头看沈琰礼，他侧脸冷淡，表情没什么情绪，她不确定他的意思。
　　算了，忍。
　　她收回视线，扭头瞬间眼尾余光瞥见沈琰礼脑袋一歪，目光冷淡地扫过古庚民，而后顺势平移到她脸上，朝她下巴一扬。

　　满脸都写着：骂。

　　孟欣施赶紧蹬鼻子上脸：“我建议您别建议了，赶紧去医院查一下是不是喝了假酒，说话已经不过脑，八成是脑子里残缺了什么东西，当心危及生命。还有，不是所有女主播都擦边，她们忍受着污言秽语靠才艺努力赚钱养家，凭本事挣钱，不像某些只会趴父母姐姐身上吸血的懒男人。”她微笑，露出礼貌的八颗牙齿：“我建议完啦。咦，小舅您脸怎么绿了？需要帮您叫救护车吗？”

　　此时餐桌上早已是鸦雀无声。

　　这是沈琰礼的女人，他不发话，尖酸刻薄的八大姨们不敢出声训斥。亲戚们贼眉鼠眼，将目光投向孟欣施身边那人。

　　沈琰礼从容地低头，轻抿一口杯中酒。
　　“味道确实不对。”他不仅没有纠正孟欣施，反而纵容地笑了：“还是阿施舌头灵。”

　　这毫不掩饰的偏心，追究下去只会撕破脸皮自己吃亏，古卿荔挤出笑容：“是我采购大意了，多亏了欣施提醒。酒有问题，剑平，快送你爸去医院。”

　　“真是假酒啊？”古剑平吓傻了，扛起古庚民，一边往外走，一边紧张道：“我爸不会真变脑残吧？”

　　“我看你就是个脑残！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古太太骂完，愤愤地架着丈夫往外走：“让妍心收拾好东西准备搬家！人家孟小姐哪用傍大款，这房子一转手人就能自己当大款！”

　　“舅母哪里的话，我的家就是您的家——舅母慢点儿，别磕着舅舅的头……嘶——当心当心。”

　　让她出完这口气，她倒是放飞自我，装都懒得装了。
　　沈琰礼轻笑一声：“各位慢用，我还有点事，失陪。”他接过保镖递来的拐杖，侧头温声细语：“阿施，你在这等我。”

　　“好！”孟欣施浑身舒畅，连声音都洪亮了些。

　　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以沈琰礼的离席结束：“那什么，我我我我也喝了不少，要不……我也上医院检查一下？”
　　“对对对，要查，要查。”
　　“我也去我也去。”
　　……

　　亲戚们逃命似地散去，偌大的客厅只剩古卿荔跟孟欣施还坐在位置上。
　　古卿荔提起茶壶，笑道：“你们小姑娘喜欢喝奶茶，外边儿买的不放心，我特意自己煮了一些。”
　　孟欣施举过空杯去接：“谢谢宋太太。”
　　“快尝尝。”

　　奶茶里加了很多冰块，孟欣施不喝冰饮，入喉瞬间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也让她冷静下来。
　　她开始后悔，刚才不该逞口舌之快的，那毕竟是沈先生的长辈，而她只是他雇来的外人……那可是沈太太的亲弟弟！天啊她怎么敢骂？孟欣施突然怂了，刚才是谁给她的勇气——啊好像是沈琰礼授意？对对对，她那也算听命行事，沈先生应该不会怪她。
　　做完心理建设，孟欣施安心多了。
　　“很好喝。”

　　“是吗？那多喝一点。”古卿荔起身为她加奶茶。

　　“不用了谢谢，”孟欣施婉拒：“我不怎么喝冰的。宋太太，您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古卿荔坐回位置，笑道：“那我就直说了。”这些年沈琰礼身边没有出现过女人，也没跟哪个女明星闹过绯闻，眼前这女孩虽不算什么大美人，但她是沈琰礼唯一带在身边愿意跟她亲近的。做顺水人情把她留下时，古卿荔也没想到她还有这本事。
　　沈琰礼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取得他的信任，这小姑娘她有用。

　　“我大姐的事你应该听说过一些，唉，可惜了琰礼的腿，那样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如今却要依靠轮椅生活……可事情已经过去六年，该道的歉该做的补偿也都做了，琰礼还是对大姐不冷不热。我不想大姐跟他再有隔阂，所以欣施，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帮我看着点琰礼？像他平时见过什么人啊，去过什么地方的，都知会我一声。这样多一些了解，也好增进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大城市的人就是讲文明，能把“监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悦耳动听。想打感情牌让她帮她做坏事不可能！她是大智若愚，不是真的笨好吗？
　　孟欣施低头玩茶杯，没表态。

　　“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毕竟琰礼才是你的老板。”古卿荔凑近她：“看在我为你争取到这份工作的情面上，帮帮我们，可以吗欣施？”

　　给她介绍工作的人是堂妹，古卿荔横插一手是一举三得，既在堂妹那做了人情又成了她的举荐人，现在还顺带利用她监视沈琰礼的一举一动，为了谋夺财产真是防不胜防，但凡她蠢一点就让她利用了，还好她冰雪聪明。
　　“小事一桩。”孟欣施装傻笑得大大咧咧。

　　“你是个好女孩。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古卿荔犹犹豫豫。

　　这种台词开头的一般不会是什么好话。
　　孟欣施：“您请说。”

　　“琰礼今天的这些举动，熟悉他的人其实都能看出用意。”古卿荔善意地提醒：“包括妍心在内，这些年有许多优秀的女孩追求他，却始终没有一个能闯进他心里。一见钟情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欣施，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意思是沈琰礼在利用她。
　　孟欣施本就没想过沈琰礼会看上她，更谈不上为情所伤。

　　“谢谢您的提醒。”

　　手机弹出第9个未接来电，古卿荔终于离开。

　　楼上古家正在紧急不服气搬家，弄得墙壁哐哐响，一行人扛着大包小包下楼，路过的狗都要瞪她两眼，趁沈先生还没办完事，孟欣施往外走到院子清静的凉亭给师父回电话。

　　电话一接通，老太太就噼里啪啦吐槽：“咋回事儿啊给你打好几个电话都不接，不是让你别搞静音，万一哪天我死了给你打电话你都接不上！”
　　孟欣施：“您都死了还咋给我打电话嘛。”
　　“有道理。”师父问：“你把店关了？”
　　“没有，”孟欣施说：“是它自己倒闭的。”
　　“所以你真去临城给富豪做饭了。那家人好说话吗？女主人会不会嫌你太年轻不放心？”师父关心唠叨：“那头还没安顿下来就把家里店干倒闭，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

　　孟欣施一直瞒着师父自己欠网贷的事，老人家以为她跑来大城市是为满足虚荣心，苦口婆心劝了她很久，最后实在拗不过才同意。出发之前，师父给她包的888.88红包是孟欣施的全部身家，她用这笔钱买完火车票，又咬牙给自己买了两套一模一样的白衬衫配蓝裙，拎着行李箱站了十几个小时来的临城。

　　“师父跟你讲啊，有钱人事多矫情还有特殊癖好，不好伺候的。他们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揍回去，咱不受那委屈！大不了回来跟我卖大肠刺身。”

　　她店就是卖刺身卖倒闭的。

　　老家小镇上不是留守儿童就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谁吃生大肠啊！可师父孜孜不倦非要卖，还搞了个天价咖啡品牌店，把年轻时挣的钱全赔进去了。师父在厨艺上有超高天赋，所以没长经商脑，孟欣施怎么都跟她说不明白，老太太一根筋喊口号坚持就是胜利，硬生生开辟出一条条死路。

　　“好的师父，”孟欣施不忍心揭师父伤疤：“等我赚了大钱就回。”
　　“希望那时我还活着。”师父扯回刚才的话题：“你那富豪老板对你咋样？”
　　“很好。”孟欣施感激道：“一口气预支给我二十万。”
　　师父反应平淡：“他看上你了？”
　　孟欣施否认：“他眼光不差。”
　　“你也不差，方圆百里谁不知道你孟西施。咋的，都2017年了名流圈审美还那么封建，喜欢白幼瘦？”师父语气轻蔑：“我就瞧不上那群兜里有几个臭钱尽显摆的老色鬼。你老板多大，有老婆吗？色不色？”
　　孟欣施回答：“三十，没老婆。”沈琰礼色不色她不清楚，甚至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色：“他腿受过伤。”
　　“腿受伤又不影响生孩子。”师父说：“你年轻漂亮充满活力，美得跟朵花儿一样，哪个男人能不动心？长点心，夜里记得锁门，保护好自己。”

　　师父对她的容貌一向自信得斩钉截铁。
　　实际上沈先生看她的眼神确实跟看路边的花花草草一样，毫无波澜。

　　“知道。您少吃猪大肠，上年纪的人容易三脂高。我去看看我老板忙完没有，早点睡。”
　　挂掉电话，孟欣施从包里掏出口罩戴上。

　　入夜后的别墅门前游客减少，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缓缓驶离。

　　古家夫妇的搬家效率因为赌气变得很高。

　　孟欣施看了看堆在院子中间乱七八糟的家具电器，贴心地问：“舅母，这些家电您还要吗？”

　　“孟小姐千万别这么喊，我可当不起。”古太太冷笑一声，烦躁地推搡女儿：“哭哭啼啼干什么？家里又不是不能住，少在这丢我的人！”说完高高在上撂下一句羞辱：“这些破烂，麻烦孟小姐收拾一下。”

　　“应该的。”孟欣施毫不在意，目送她们的车子走远，转头问保安大叔要了附近废品站的电话。

　　八百块，让废品站老板全拉走了。
　　血赚。

　　卖完废品，孟欣施又在院里逛了会儿沈琰礼才下楼。
　　客厅门前有阶梯，轮椅不好推，他用的拐杖，孟欣施积极地上前准备搀扶，猛一下想到下午那个突兀又冒犯的拥抱，她抠了抠手指，放缓了脚步等保镖过来。

　　沈琰礼却朝她伸了手。

　　这次孟欣施警惕了些，微微向前探头，用眼神询问：是在叫我吗？

　　夜幕下沈琰礼的脸很俊，可能是因为骨相立体，睫毛又浓长，头顶暖光灯光影覆下来衬得他眉眼深邃，那对漆黑的瞳仁映出她一张茫然的脸。

　　沈琰礼唇角微扬：“是。”

　　孟欣施这才放心地伸手。
　　这次她可不敢再乱抱他了，双手只敢轻轻扶在他衬衫袖口。

　　怕扶不好，下楼梯时她小心翼翼，太紧张，注意力反而集中，摩擦的手臂，男人劲瘦的肌理，指腹下他的体温、脉搏都异常清晰，引得孟欣施脑瓜也跟着嗡嗡响。

　　下阶梯时沈琰礼脖颈微低，适当借力，倾身的瞬间孟欣施闻到他身上一阵幽冷雪松香，这香气像催情剂，她的心潮莫名再一次动荡——天呐这男人怎么这么勾人！她发誓真的没动过歪心思，沈先生哪能是她可以染指的，可身体太聪明，它知道帅哥靠近时该给出什么反应，没有人能拒绝美人，这是本能。
　　本能，是本能，罪不在她。

　　“咚咚咚”——
　　心跳很快，孟欣施遵循本能任由它狂乱，将沈琰礼稳稳扶下阶梯。

　　他坐上轮椅后，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真要命……

　　人类繁衍至今，不是没有原因。
　　等等——卖完废品她好像没洗手！孟欣施屏息凝神低头，视线不动声色平移到沈琰礼的衬衫袖口……谢天谢地还好天黑，他应该不会发现。

　　察觉到她的视线，沈琰礼侧头，表情有些困惑：“嗯？”

　　“……”
　　孟欣施指指他手里的拐杖：“帮您拿？”

　　沈琰礼将拐杖给她。

　　还好她反应快！孟欣施双手接过，走到车门前，再交还给他，车灯开着，握拐杖那只手骨骼清晰，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腹莹白纤长，超级好看，孟欣施迅速收回自己的“熊掌”。

　　“沈先生。”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孟欣施鼓起勇气扭头问：“镯子能退吗？我皮肤黑，戴粉镯俗气。”
　　“不俗。”沈琰礼说：“只要你喜欢，多少岁都能穿戴粉色。”
　　“……也没有很喜欢。”孟欣施违心地说。
　　“那就是喜欢。”沈琰礼语调温柔：“能顺利收回祖宅多亏你，就当是谢礼。”

　　提到收房子，孟欣施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有些话说出来就俗气了，大佬都喜欢弄出点故作高深的氛围。可以看得出来，沈先生已经给了古家很多的钱，他们非但不感恩反而还想谋取更多，但是所有名不正言不顺的揭竿都是造反，古人争皇位都会找个起兵的理由，然后为“大义”惩治贼人。古庚民是沈琰礼名义上的小舅，只要他赖着不搬，沈琰礼也不好驱逐。但是！她出现了，她就是沈先生的“理由”，为了“哄”她，沈先生不得不收回这套别墅。

　　只是她这块挡箭牌长得粗糙了点。

　　她现在是个笨蛋，得有个笨笨的样子，应该呈现出一种完全不知道被利用、自恋地以为豪门霸总眼瞎爱上我的那种恋爱脑状态。
　　孟欣施不吱声，等大佬主动递话。

　　她耍的什么小心思，沈琰礼看得出来。
　　他配合她，直言道：“我这样利用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看吧看吧他一定会主动提这话题！
　　孟欣施缓缓转过脸，表情茫然，眨了眨眼睛：“……利用我？”她继续装糊涂。

　　她演技很差，甚至可以说漏洞百出。
　　以她平时的机灵劲，不可能反应这么迟钝。

　　沈琰礼继续配合：“我需要一个女朋友来稳住父母长辈。”他挑明话题：“截止目前，跟我亲近的女孩就只有你。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扮演我的女朋友吗？”

　　人到三十再厉害的人物也会被父母催婚，是时候展现她的仗义了！孟欣施爽快答应。

　　经餐桌上那么一闹，哑巴她是装不下去了。
　　孟欣施趁机提条件：“扮演您的女朋友，可以随便说话吗？”

　　沈琰礼疑惑地看着她。

　　“可以的话，不用加钱。”为了让诚恳的表情更直观，孟欣施摘下口罩，神情万般真诚：“我尽量控制自己不说不必要的废话，像现在这样合理沟通我会控制在五十字以内，只要不让我憋回去。您看行吗？”

　　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她不说话，但沈琰礼的确讨厌聒噪的人。
　　比如现在，孟欣施在他耳边叽叽呱呱，他就有一种堵住她嘴的冲动。

　　发现沈琰礼一直盯着她的嘴唇，孟欣施咽了咽口水。
　　这要求，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三十字，我会控制在三十字内。”她自己砍价。

　　“我没打算加钱。”沈琰礼残忍地说明情况：“月薪三万已经高出市价，我想，阿施也不愿占我的便宜，对吗？”

　　不，我想，我恨不得使劲儿占你便宜！！
　　“是的。”孟欣施矜持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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