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来信

作者:木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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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这两句话,段沉说得轻飘飘的。

      对于岑蝶来说,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心脏上。猝不及防,将她所有打算和期盼全部砸得稀巴烂。

      脑袋“嗡嗡”作响。

      她声音干哑,掌心牢牢捏着杯壁,“……什么时候?”

      段沉:“可能下周?”

      语气不太确定。

      岑蝶又问:“要回哪里去呢?”

      “……”

      明明她心里也清楚,其实这个问题根本没什么必要。
      两人相逢一场,要是再往下牵扯,深入下去,肯定会变得不清不楚。

      段沉突然告诉她这件事,明显就是没那个意思。

      这几乎算得上明示了。

      只是,岑蝶自己一厢情愿,实在不愿接受这个结局。

      到底是年少。

      段沉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揉了揉额头,似乎有些苦恼。

      他问:“小蝴蝶,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段沉笑了,“别回答得这么快。你是个聪明的小朋友,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回去好好想想,再给我答案。”

      顷刻间,岑蝶眼睛“蹭”一下亮起来。

      段沉这句话,于她而言,无疑是枯木生花、绝处逢生。

      但潜台词却也已经足够明朗。
      只等她自己抉择。

      岑蝶放下酒杯,郑重地看着他,点头,“好。”

      “嗯。真乖。”

      段沉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头发。
      动作亲昵,但又弥足礼貌,不会让人有丝毫冒犯感。

      此刻,岑蝶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身上有一丝酒气,眼神也并不如往日那般清明透彻,像是已然喝了不少。
      只是,依旧矜贵迷人,如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顿了顿。

      她咬了下唇,小心翼翼地问:“段沉,你醉了吗?”

      段沉低笑,“怎么会。”

      身处局中,一个不慎,底下便是万丈深渊。

      他必须永远保持清醒。

      但今天小朋友这么一主动,倒是着实叫他惊讶了片刻,差点失去分寸。

      果然,引诱好姑娘变坏,是每个男人逃不了的劣根性。

      段沉自认自己已经足够自持。

      网早就织好,但不过只是摆在那里。
      像是守株待兔的猎人。
      若是蝴蝶自己心甘情愿撞上来,那他也用不着含霜履雪,便要就此笑纳了。

      “时间还早……小蝴蝶,要不唱个歌吧。”他随口提议。

      岑蝶点点头,没有拒绝。

      恰好,顾庭山推门走进来。
      只他一人,妙妙没在。

      听到段沉这句话,也不管是不是有头有尾,顾庭山习惯性地出声调侃:“啧,段少爷真是大少爷啊,怎么还对着咱们小蝴蝶点歌呢?要不然,我去楼下点几个漂亮妹妹来给你唱?”

      闻言,岑蝶连忙说:“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段沉:“你看,她不介意。”

      两人对视一眼。

      顾庭山立马明白状况,“行,算你牛。……小蝴蝶知道机子怎么开吗?”

      “啊?”
      岑蝶不明所以,发出一个单音节字,以表迷茫。

      顾庭山走到房间角落,拉开一个隐形柜。
      不知道按了一下什么位置,前头墙上缓缓降下来一面投影幕布。
      房间骤然变成了KTV。

      他再把话筒从柜子里拿出来,连同手机,一起递给岑蝶。

      “喏,APP上点歌。”

      岑蝶接过,再低声道谢,“谢谢你。”

      顾庭山摆摆手,笑道:“不用客气。如果真的谢谢我,要不然,我来给你点一首?”

      “好呀。”

      岑蝶并不和他客套。
      试图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落落大方。

      顾庭山在手机上敲敲点点几下。

      很快,环声音箱里传出第一声伴奏。
      投影里跳出王心凌多年前稚嫩青涩的脸。

      “《花的嫁纱》,会唱吗?”

      岑蝶:“会。”

      这是一部偶像剧的片头曲,当时还挺红。

      那时候,电视没有现在各种视频软件的功能,没法跳过片头,每集开头放这首歌,她被动听过了很多遍。

      顾庭山扭头看向段沉,“段少爷看过没?”

      段沉:“没有。”

      顾庭山也不讶异,“咱们段少爷从来不看这种偶像剧。是吧。”

      “……”

      说话功夫,前奏结束。
      屏幕上跳出第一句歌词。

      岑蝶清了清嗓子,拿起话筒。

      事实上,她并不怎么会唱歌。一直独来独往,也没什么机会和朋友一起去KTV。

      但她占了声线优越的优点,声音清新透亮,自带一些少女软糯的韵味。咬字和发声方法又受海市方言影响,会吞一点点尾音。

      绵软。
      且粘连不休。
      像是私语。

      无论是说话还是唱歌,都听得人很舒服。很容易就能忽略她唱歌技巧上的不足。

      “花/开在太阳下/等着情人呀/努力盛开却/等不到它……”

      第一句就让段沉蹙起眉。
      警告似的斜了顾庭山一眼。

      顾庭山耸耸肩。

      岑蝶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还在专注继续:“爱/是花儿的芬芳/是蝴蝶的翅膀……”

      她一顿。
      乍然收声。

      顾庭山:“怎么样?我选得还不错吗?是小蝴蝶的歌。”

      “……”
      岑蝶想应和着笑一笑,但怎么都笑不出来。

      因为下一句是——

      爱在孤独中绝望,在绝望中坚强。

      下一秒。
      顾庭山投来怜悯目光。

      岑蝶垂下眼,兀自握紧了话筒。

      -

      大概是为了不影响岑蝶做抉择,后头一周,段沉再次消失。

      午夜像荒地,安静得摄人。

      挺好。
      适合独自思考。

      自从两人吃过那顿早饭之后,岑蝶一直处于一种沸腾状态,好似血液在血管里拼命奔跑,连带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燃烧,难以冷静。誓要一往无前,不死不休。

      但就算沉下心来反复思索,她也不愿改变这个决定。

      人这一生,能遇到几次奋不顾身的爱?

      纵使它发生在十八岁。
      纵使自己还年轻。

      至少,这一刻的冲动,是真挚而闪烁的,不掺任何杂质。

      她想要试图伸手摘月。

      失败也值得。

      岑蝶:【段沉。】
      岑蝶:【你要回哪里去?】
      岑蝶:【我想知道。】

      发完消息,小姑娘抱着手机,紧张兮兮地瞪着眼。因为对方迟迟没有回复,到底是扛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岑蝶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妙妙。

      很奇怪,岑蝶与妙妙不过是一面之缘,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但她竟然进入了她的梦。

      梦里,妙妙还是穿着亮片裙,站在城墙之上。
      而岑蝶站在城下,仰着头,与她对视。

      “你在做什么?”
      她问妙妙。

      语气应当是焦急的吧。
      但除了焦急之外,又多了点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令人不禁心生懊恼。

      妙妙反问她:“你以为能是你吗?”

      “……”

      “不是我,也不是别的女人,你难道觉得,命里就该是你吗?可笑。”

      “……”

      “你以为你能翻过这座城墙吗?这不是砖块,是铜墙铁壁,是钢筋水泥浇筑的、越不过去的天堑。我们这种人,连爬上来窥一窥那头的风景,都罪该万死。”

      岑蝶瞠目结舌。
      半晌说不出话来。

      上方,妙妙还在继续说话:“他们不会爱上任何人。别痴心妄想了。”

      他们只爱自己。

      妙妙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天蓝得如同被水洗涤过,不见一丝杂色,油画一样漂亮。

      岑蝶明明似懂非懂,却觉得心悸不已。

      下一秒,她倏地睁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空调已经被张晴偷偷关掉。
      冷气停止运作,满室燥热。

      岑蝶睡得满身大汗,心跳如雷,快要从胸腔蹦出来。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是预兆?
      还是警示?

      她缓口气,顺手将手机捞过来,按亮屏幕,瞟了一眼。

      Duan:【我后天的机票。】
      Duan:【明天可以见一面。】

      后头跟了一个地址。

      顿时,岑蝶什么杂念芥蒂,都消散得干干净净,蓦地坐直身体,将三条信息反复看了数遍,赶紧回个“好”,又忙不迭去电子地图里搜索那个地址。

      竟然是个酒店式公寓。
      名字挂在海市知名豪华五星级酒店底下。
      价格理应也足够奢华。

      岑蝶眉头微皱,抿着唇,手指僵在原地。

      屏幕上,对话框里那个“好”字,映着背景光,显得过于兴高采烈,因而略有些刺目。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
      终于回过神来。

      岑蝶:【我会来的。】
      岑蝶:【明天见。】
      ……

      次日就是8月12号。
      农历七月半。

      窗外,蝉鸣不休,声嘶力竭地喊着“知了知了”,平白给这炎炎白日增添几分凄厉惨烈。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左等又等,总算等到日暮西山。

      夜色缓缓降临。

      张晴换好齐整衣服,走到客厅,再拎起大包小包塑料袋,回头大声喊道:“岑蝶!走了!”

      “来了。”

      岑蝶推开门。

      张晴皱眉,“就楼下烧烧,侬还背包做什么?过来帮我拿点东西不是蛮好。”

      岑蝶身上是日常装扮,短袖加七分收口运动裤,并没有张晴那么隆重。
      但背了个书包,是一副准备外出的行装。

      事实上,两人只是去楼下烧点锡箔值钱而已。

      小区皆是老旧民房。
      找一块空地,画个圈,充其量走不出一百步距离。

      岑蝶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垂下眼,没有多做解释,只低声说:“晚上要去店里。”

      张晴:“不是让你请好假了吗?你忘记了?”

      岑蝶:“没有。但我只请了几个小时假。烧点纸用不了多久的。反正你晚上也要出门打麻将不是么。”

      闻言,张晴五官拧到了一起。
      单看表情,像是立刻就要发作起来。

      今夜,岑蝶撒了谎,自己就有点心虚,不想和她争吵,干脆随手接过她手头一大包纸钱,率先大步往外走去。

      行至楼道。
      她才回过头。

      屋内,张晴也歇了火,冷着脸往外。

      母女两人一前一后,忽略邻居家那些“悉悉索索”声,走出居民楼。

      小区里住了不少老人。

      这个点,路灯已经亮起来,只是不甚明亮。
      在那些阴影位置,间或蹲着几个身影。
      空气里弥漫着某种焦味,是火苗在舔舐着各种纸张,无端让人感觉肃穆。

      张晴和岑蝶无疑是小区里的名人。

      她们俩一出现,立马就有好奇目光纷纷投过来。

      岑蝶不自觉蹙起眉。

      相比之下,张晴倒是淡然,旁若无人地蹲下身,用粉笔在空地上画了个圈。
      而后,再将塑料袋打开,将里头的锡箔元宝全数倒出来。拿起其中一只,用打火机引燃,丢到圈里。

      火光下,她的表情平静到近乎冷漠。

      “收吧收吧,到底下去之后,再去赌吧。哼,这回用不着借钱了,总不会再捅别人了吧。”

      “……”

      顷刻间,岑蝶明白过来。

      对于岑忠,张晴不是不怨怼的。
      但世事从来如此。
      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由不得凡人来置喙。

      -

      晚上十点多。
      夜已半深。

      岑蝶站在那家酒店式公寓门口时,心里想的就是刚刚那句话。

      但她偏偏不愿接受定数。

      岑蝶深吸一口气,将包往上背了背,昂首挺胸,走进公寓大堂。

      大堂有接待。
      她再次将段沉的名字报出去。

      接待小姑娘查了一下电脑,立马准确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岑小姐?”

      岑蝶点头,“是我。”

      “岑小姐晚上好,段先生等您很久了。请您在这里登记签名,稍后,我会为您刷开电梯。”

      “好。感谢。”

      岑蝶签过名,再跟着走进电梯。

      电梯直达顶层。

      因为楼层高,加速时,难免产生一点点失重感。

      中途,她回过头,定定地看向电梯里的玻璃。

      镜中女孩还是刚刚那套衣服,与此处华丽装修格格不入。

      她的面容青涩。
      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唯有泛红脸颊,出卖了一点点内心。

      岑蝶用手背碰了碰脸,深吸一口气。

      “叮——”
      电梯抵达顶层。

      这里应该是一梯一户设计,门一打开,她就能看到段沉身影。

      此刻,男人正坐在弧形沙发上。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膝上放了平板,一只手在屏幕上点点划划,另一只手则是夹了根烟。

      远远看过去,距离感极强。
      很有点小说男主角那种斯文败类感。

      岑蝶还是第一次见段沉戴眼镜,愣了一下,脚步跟着停下,打算欣赏几秒。

      然而,段沉已经听到响动。

      他抬起头,将平板阖上。
      再随手按灭烟,朝她招招手。

      “小蝴蝶,”段沉喊她,“晚上好。”

      岑蝶:“……晚上好。”

      “关一下门。”
      他挑挑眉,嘱咐她。

      岑蝶点点头,轻轻“哦”了一声,回过身,将电梯和客厅之间那道门关上。

      “咔哒。”

      电子门锁转过两圈,发出“嘀嘀嘀”提示音。

      如同惊雷,敲在她心上。

      整个密闭空间呈现出些许缺氧感,令人呼吸难以通畅。但因此,思维却愈发清晰。

      岑蝶抿了抿唇,一步一步朝段沉走去。

      段沉端坐在沙发上没动,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笑非笑模样。

      恍然间,岑蝶产生了错觉。

      他是端坐明堂,在等待万人朝拜。
      而自己,就是月光最虔诚的信徒。

      岑蝶加快速度,三两步,走到段沉面前。

      两人一站一坐,对上视线。

      段沉:“坐啊。”

      他拍拍旁边的沙发。

      岑蝶却没有依言坐下,而是向段沉伸出手。

      她低声喊他:“段沉。”

      “嗯?”

      “我可以吗?”

      对于小朋友的直接,段沉一点都不惊讶。

      他将眼镜摘了,随手扔到旁边,再伸手,抓住岑蝶手腕。

      小蝴蝶人生得瘦,连手腕都是伶仃,完全没肉,捏上去都是骨头。

      思及此,段沉随口道:“小蝴蝶太瘦了。”

      岑蝶:“……以后我会吃胖点的。”

      如果他喜欢的话。

      段沉成功被她逗笑。

      “这么可爱啊。”
      说完,他手上发力,重重一拽。

      岑蝶毫无防备,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抑制不住地跌落下去,被段沉拉着、摔进他怀中。

      “……”

      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
      简直可以称得上亲密无间。

      顿了顿。

      岑蝶脸上“轰”一下烧起来,红晕从脸颊皮肤蔓延,一直蔓延到耳尖,一同着了火。

      段沉倒是依然平静,只凝视着她水光潋滟的眼眸。

      他空出手,箍住岑蝶的下巴尖。
      逼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段沉,我想知道你要去哪里。”

      岑蝶鼓起万丈勇气,抬手,拨开他桎梏,脸凑过去,主动吻上他唇角。

      是一种近乎仰望的姿态。
      虔诚到令人迷乱。

      “……段沉、段先生,我好喜欢你。”

      只做他一个人的蝴蝶就好了。
      岑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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