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情人

　　于是车头一转，行驶了一公里之后，驶入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街道。
　　仅仅是隔了几条街，景象却从秩序井然的宽敞大道、高楼大厦，瞬间跌入了另一个世界，马路的东面是低矮、拥挤、破败的棚屋紧密相连，还隔了一些路，可空气中却也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各种不明气味混杂的浑浊感。

　　俞清愣了愣，这就是幸福巷吗？
　　这个地方并不幸福，俞清看到污水顺着坑洼的路面肆意横流，衣衫褴褛的人们大都瘦骨嶙峋，眼神麻木地在狭窄的巷弄间穿梭。

　　俞父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窗外，便收回了目光，语气带着明显的嫌恶：“市政厅早该把这里的隔板做起来了，实在有碍观瞻，影响城市风貌。”
　　俞父说完这话，车辆因为红灯停了下来。

　　而红灯刚刚亮起，就见那幸福巷里冲出好几个小孩。
　　其中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就怯生生地拦在了俞清的车旁，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敲了敲车窗，眼中满是乞求。

　　这小男孩头大身小，看起来不过七八岁。
　　俞清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下车窗，将身上的零钞递了过去。

　　男孩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攥紧钱币，转身就想跑回巷子。
　　然而，乐极生悲，他光顾着低头看手中的“巨款”，没注意侧面驶来的一辆老旧轿车。
　　轿车发出尖锐的刹车声，可还是阻止不了相撞，“砰”的一声轻响，孩子被刮倒在地。

　　轿车上跳下来一个强壮的女人，没有去关心那个孩子的伤势，更没有去掰扯这起交通事故的责任分配，二话不说，揪起那孩子便是一顿拳打脚踢，骂骂咧咧：“小杂种！没长眼睛吗？撞坏了老子的车你赔得起吗？！”

　　俞清皱起眉，立刻就要推门下车阻止。
　　“清儿！”俞父一把按住她的手，“别多事，根据《区域管制法》，幸福巷的住民未经许可不得离开划定区域，若擅离并对区域外人员或财产造成任何影响，均视为违法。那人只是打他一顿，没有索赔，也没有报警抓他去服苦役，已经算是‘仁慈’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孩子挨完打，竟一声不敢吭，连滚带爬地，像只受惊的小老鼠，飞快地窜回了幸福巷的阴影里。

　　俞清的手僵在车门把手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又望向幸福巷，那里也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看着那个男孩被打嘎嘎大笑，而那个男孩攥着钱想绕过她们，可却被拦了下来，又是挨了一顿打。

　　绿灯亮起，俞清只看得到自己送出去的钱换来了那孩子两顿打，而那钱最后也到了那几个半大孩子手中。
　　这！还不如一开始她就没给这个钱！
　　偏偏俞父还慢条斯理说了一句，“这种贱奴，你何至于施善。”

　　俞清看着渐渐远去的幸福巷，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国家的规则是冰冷、残酷，且被视作理所当然。
　　车厢内一片沉默，她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就到了俞氏宗祠。
　　青砖黛瓦，古木森然，每一块砖石却被打理地很干净，道路上几乎没有一丝灰尘。
　　收到紧急召集的族人代表们齐聚一堂，大多面带疑惑，低声交谈着。

　　当俞清跟随父亲步入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而来。
　　俞清出国许久，多数族人都只记得她十五六岁的样子，今日再见，发现已经是改了模样。
　　只见俞清穿着一身利落的现代剪裁西装，眉眼锋利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目光所及更是气势满满。

　　当初俞清刚来只以为这具身体只有十八九岁，实则是贵族自幼娇生惯养，显得格外年轻。她十六岁离家远赴海外求学，六载光阴倏忽而过，如今已是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的平民，或许才刚刚结束学业，开始在社会底层挣扎求存，做着牛马般的工作。
　　而二十二岁的贵族，却已能凭借血脉与家世，稳稳坐在家族议事厅的主位之上，俯瞰众多年长于她的族人。
　　俞父则安静而顺从地坐在了她的右手边。

　　俞家虽在贵族序列稍显没落，可在俞氏中仍是宛如大树一样的存在。
　　俞父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道，声音在肃穆的祠堂中缓缓荡开：“三位族老，各位宗亲，今日冒昧召集大家，实因产业内部出了些亟待厘清的‘账目’问题。小女俞清，潜心进学，如今归来，心系家业，在其职责范围内略作查考，发现了一些不甚妥当之处。事关家族声誉与长远福祉，不敢擅专，故请诸位共议，以求稳妥解决，维护我俞氏门楣清誉。”

　　还是个体面人。
　　俞清却不准备按照原来的游戏规则来玩这场游戏，所以当大家都看向她时，她很是直白地说道：“不必劳烦诸位宗亲猜测是哪些‘账目问题’。问题很简单，也很具体，俞文闻，你利用族老职权，指使雅阁，在过去三年里，通过虚报损耗、压低收购价、抬高转运费等方式，从我俞家‘恩荣林场’，系统性侵吞了约八千万的资产。人证、物证、资金流向，我已初步厘清。”

　　俞父显然没想到俞清的“据理力争”是这么一个不留情面，他赶忙在桌下拍了拍俞清的大腿。
　　俞清看了他一眼，俞父赶忙小幅度摇头。
　　这初步厘清的八千万是昨天林实一晚没睡的结果，总是苦命的人更懂得拼命，也更懂得抓住机会珍惜机会，这清算三年账目就是他带给俞清的惊喜。

　　所以，俞清却没有任何收敛，继续说道：“今日召集宗族大会，依照家规，我需要你在此，向所有族人解释两件事：第一，这笔巨款的具体去向？第二，您是准备依照家规，连本带利填补亏空，主动请辞族老之位，并接受内部惩处；还是倾向于，我将所有证据整理成册，以‘盗窃御产、损害国家利益’的罪名，直接移送帝国律政司？。”
　　她话音一落，瞬间激起千层浪！

　　“放肆！”一位胖硕的阿姨拍案而起，手指几乎戳到俞清面前，“就算是主家，也不该如此对族老说话！还有没有规矩！”
　　旁边一位妆容精致的中年女眷摇着扇子，语带讥讽：“哎哟，我当是多大的窟窿呢，搞得如此兴师动众。不过是一点账面小钱，底下那些工人加紧干几天，多轮一班，这亏空不就轻轻松松补回来了嘛？何必伤了自家和气。”
　　“就是，”立刻有人附和，“那些粗鄙之人，多给几个工时费就能打发了，能为我俞氏效力是他们的福分。大小姐还是太年轻，小题大做。”

　　几位与俞文闻利益攸关或惯于逢迎的族人叫嚣着，但更多的族人则保持着沉默，眼神复杂地在二人之间逡巡，权衡着利弊。
　　俞文闻就坐在俞清的左下手，长的是慈眉善目的一个老阿姨模样，刚刚嘴角一直擎着笑容，从俞清开始讲话笑容才渐渐消失。

　　而俞清岿然不动，只转头看向俞文闻，等她回答。
　　俞文闻便又突然挂上了那副虚伪的慈笑，只是眼底无半分温度，只剩下居高临下的轻蔑，她缓缓起身，姿态从容。“小俞清，几位宗亲话糙理不糙。你离家多年，不谙世事，容易被些许表象蒙蔽，冲动之下，伤了家族和睦，实在不该。至于你那些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些片面之词，我们本就是同一家，我怎么会图你那点小钱。”

　　说完，她又长叹一声，很是刻意，仿佛在包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懂得敬畏长辈。”

　　俞清不慌不忙，从随身的文件袋中取出几份关键证据复印件，让随行而来的管家分发下去。
　　“我不想多说废话，诸位一看便知。今日在此，我并非只为追赃，更为了家族的未来！这笔追回的八千万赃款，我将成立‘俞氏助学基金’！专用于资助族中所有勤奋好学的孩子，无论男女，皆可申请资助，用于支付海外求学、进入高等学府、或学习重要技艺的费用！”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刚才还在沉默、观望、甚至隐隐支持俞文闻的众多旁系族人，眼睛瞬间亮了！

　　之前那些人说八千万是小钱，可实际上根本不是小钱！
　　这是一笔足以改变无数旁系孩子命运的巨款！
　　许多旁系也是条件一般，都是寄希望于教育，来打破阶层固化，俞清这是一下就戳中了她们心中最想要的东西，立刻有人拥护道：“大小姐英明！”
　　“支持大小姐！必须严惩蛀虫，以正家风！”
　　“俞文闻今天就要把八千万拿出来！不拿出来，我肯定不会放你走的！贪污钱了，还在这边倚老卖老，算什么啊！”

　　风向瞬间逆转！
　　利益的蛋糕被俞清以最精准的方式切下，分给了在场绝大多数人。
　　抨击俞清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俞文闻的愤怒声讨和对俞清提议的热烈拥护。
　　好一手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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