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十岁

　　元旦的脚步越来越近，商场里的冬装各种热卖，很久没有好好逛过街了。跟室友一起从下午逛到晚上天黑，回到家我先洗了个热水澡，心情很好，我想今天肯定能睡个好觉。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跟室友在说说笑笑。
　　好像听到手机在震动，手机一直都是开在震动上，我走过去查看，爸爸的电话。爸爸好像从来都没有主动单独给我打过电话。感觉有事儿。我戴上眼镜，接通。
　　“苗，苗你快回来，你妈找不着了！”
　　我听到爸爸在电话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含混不清，心头如泼了一盆冰水，被抽了筋一般的无力感催的我胃里翻涌，恶心，想吐。想抽自己一个耳光，谁叫你随便放松警惕，意外一定会在你最开心的时候给你一个措不及防，活该。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是死也得先处理好眼下这件事，这是你的命。
　　“爸，你好好说，从头说，我妈怎么了？”我异常镇静，这几年多少次诸如此类的意外了，该习惯了。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找不着了就不是突发疾病，关于我妈的事情，要么是车祸，要么是跟谁吵架离家出走。
　　“你妈跟你姥姥吵嘴，把你妈气急了，穿上鞋就走了，说不想活了，想一了百了让你姥姥一辈子懊悔。”果然是吵架，只是没想到这次是跟姥姥。
　　“爸，你先别着急，她可能是气急了说气话，会不会是回咱自己家了？”我迅速算了一下，今天应该是在轮到我们家在我姥姥家伺候脑中风的姥爷。
　　“她就是信了死了！她给我打电话说，她要去跳湾，等她死了谁也不用心疼，都是被你姥姥逼的……”我爸情绪很激动，后面说的话我基本听不清。
　　“你没问她去哪里了吗？”我打断他。
　　“她不跟我说就把电话挂了，我再给她打，她不接了……”
　　“好，爸，我知道了，你先别哭，先听我说，先别慌，我马上就回去，先听我安排”，我先安抚我爸，脑子里迅速过一遍最大的可能性，我姥姥家附近有一个比较大的水库，以前跟我爸吵架也去过这个水库，加上姥姥村搬迁后村子的原址上挖了大大小小的很多湾，她都有可能去。我爸止住了激动情绪，我开始安排，“你先给我三姨打电话，让她跟亚男一块儿去上庄水库拦着，你骑上自行车带上手电筒去上庄村里找，好好看看那些工地上的湾。我给我姐打电话。”
　　“我就在往上庄走，你妈千万不能有事儿啊……”我爸的情绪又开始涌上来。
　　“爸，你骑上自行车快走，我先给我姐打电话。”于是挂了他的电话，先给我妈拨过去，一打通就挂断。我顾不上再继续播，至少说明人还没事儿，先安排吧。
　　改打给我姐姐。这次竟然很快接通，“姐你在家吗？”
　　“在啊……”
　　“你先找个地方坐下，我有事儿要跟你说，不是噩耗，但是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怎么了？我在坐着”，姐姐的语气紧张起来。
　　“刚才爸爸给我打电话说妈找不着了，跟姥姥吵架很严重，说要去跳湾就走了，没回家。”
　　“啊？”姐姐很激动，“妈上哪去了？”电话另一端传来了无助的哭叫。
　　“你先别着急，就在刚才我给她打电话虽然没接，但是她给挂断了，至少目前人还没事。”
　　“那怎么办？爸爸去找了吗？”
　　“我让爸爸去找了，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得分头行动。你先不间断的给她打电话，一直不停打，如果打通了就一直跟她说话，试一试能不能问出来去哪里了，我现在就打车准备回去。”
　　“好好，我现在就打，妈千万不能有事儿……”
　　“姐，现在就挂了电话马上打，不要停下来。”
　　我想通过不停的打电话的方式告诉她有亲人一直一直挂念着她，对于情绪完全失控的人来说，应该是是一种有力的牵绊吧。我的脑子里浮现出来上次见我妈跟我爸吵架的样子，我爸一动不动任我妈拳打脚踢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全家人都认为我妈是受害者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的确是我妈狰狞扭曲的脸。
　　我来不及吹头发，用毛巾包了起来，开始穿毛衣，羽绒服，一边给秦辉发了一条语音消息，“你在青岛吗？现在方便吗？”他秒回，“方便”。我第一次主动给他打了语音电话，“我家里出了点事儿，你方便送我回去一趟吗，不方便的话也没事儿，我就打辆车”，“方便。”他答应的很痛快。“好，那你到小区东门接我吧，我收拾一下背包，下去等你”。我套上了一双平地抗造的靴子，检查了一下背包，零钱和身份证都在，又打开抽屉把手电筒放了进去。下楼。青岛的夜晚，干燥清冷，夜空很干净，今晚是个晴天。我深深的吐了一口浊气，感觉脑子轻快了很多，此时的自己，感觉意识异常清醒，我竟然没有一丝难过之情，我怎么了。
　　秦辉的车很快就到了，隔老远他就打开双闪示意我。我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跳上车，先开口说话，“你先开，反正往隧道口那个方向走，我随后给你设置导航。”
　　“家里出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回去？”
　　我才意识到，我这奇葩的一家，该怎么跟别人描述呢。
　　“我妈跟我姥姥吵架，吵到顶了，说是要去跳湾，现在找不着人了”，我感觉自己解释的言简意赅。
　　我麻利的掏出手机，打开免提，给我妈打电话，放下我自己的手机，又拿起秦辉的的手机设置了导航目的地，给他摆到合适的位置。我妈的电话一直在占线中，我不断重播，我在心中想，说明有人正在跟她通话，目前安全。秦辉可能是听到我的电话一直在占线中，遂安慰我，“别着急，你妈可能也就是说气话，自己跑出去串个门消消气也就回家了，像我妈跟我老婆吵架也老嚷嚷不想活了，就是气话。”手机一直占线，我又给我姐打过去，也在占线，那应该就是他们俩在通话，我暂时放了心，放下了手机。
　　“你是不了解我妈，她说的话可能是气话，但是去跳湾这事儿她也干得出来，以前有过类似情况，我妈的脾气一上来，没有人能拉的住她。”
　　“按说不应该啊，你妈妈不也得六十岁了，这个年纪了还这么大气性。”
　　“性格这个东西，一辈子也变不了，也是我爸这么些年把她惯成这么大脾气了。”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古人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概只有真正亲身经历了才知道各家的经难念在哪里。何况古人还有一句话，家丑不可外扬。
　　车子上了高架快速路，我感觉车速如同风驰电掣一般，“不用着急，慢点开，我稳得很。”“我有数，你放心吧。”我继续给我妈打电话，通了。通了的一瞬间，我感觉不知所措。
　　“妈，你在哪里？”
　　“闺女啊，我让自己的亲娘气死了，她一点理都不讲，她在那个位置上，我打不得骂不得，我就这么让她熊着……”一阵放声哀嚎，“我今天置气就死给她看，我让她懊悔一辈子！我这一辈子都对得起了，我能做到的也都做了，我对得起你爸了，能给的也都给你跟你姐了，我谁也对得起了，就是对不起我自己……”我妈的情绪用进入了极度崩溃，我趁机开始安慰她。
　　“妈，你跟我姥姥置什么气，你又不跟她一块过日子，你不是跟我爸我姐还有我，咱们一家四口一起过日子吗？妈，你好好想想啊！我们还有和煦，和煦现在刚会叫姥姥，你还没看着他长大成人呢……”
　　“我谁也对的起了，今天我就死了让她懊悔一辈子，我给她出了一辈子力，到老了半点好都讨不到，我的委屈谁知道啊……”
　　……
　　我说的话我妈一点也听不进去了，我不断重复的感觉脑子也缺氧了，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停止继续重复，默默的听她断断续续的大哭和咒骂，一直到她自己挂了电话。我立刻给我姐打电话，让她继续打给我妈，然后又立刻拨给我爸，告诉他我妈在围栏挡住的位置，她可能走迷路了，走到了山脚下施工的工地上，我感觉有个大方向，基本就好找了。这么一阵挣扎后，我感觉筋疲力竭。秦辉抽手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我们家是不是很奇葩？”
　　“谁家还不是这样，都有点吵吵闹闹”他稳稳地打着方向盘，说的好像很随意。
　　“我妈六十三，我姥姥过了年虚岁也九十了，亲母女，吵架要死要活的，我自己都觉得是少见的一家子。”
　　“两个人都这么大年纪了脾气确实是还挺爆哈。”秦辉很谨慎的接茬。
　　我继续给我妈打电话，通话中，好事儿。给我三姨打电话，给我爸打电话，了解他们目前的位置和情况。
　　等车子开出隧道进入平坦广阔的新区的时候，我离家的距离大概也就只剩二十分钟的车程了。我的手机响了，表妹亚楠的电话。
　　“姐，大姨找着了，我妈跟我在上庄施工的工地那里找到的，幸亏工地上的围栏给拦住了，她出不去了，要不然就去下边的水库了！我找着她的时候她站在一片荒草里放着声哭，太吓人了。你快回来好好劝劝她吧……”
　　“好，幸亏你们都一起去找，她现在在哪里？”
　　“我妈把她接回我们家了，等我大姨夫回来我就开车把他们送回家行不行？”
　　“好，这一整晚上也麻烦你们了，折腾到半夜，真是辛苦你了。”人找着了，那些客套寒暄也就还得继续。
　　“找着了”，挂了电话，我轻声说。
　　“找着就好，虚惊一场。”
　　“我记得小时候，我妈跟我爸吵架，我爸躲在里屋里，我妈眼珠子瞪得很大，从院子里抄起一根很粗的树桩子两下就把里屋的房门捅一个大洞，就是那种两层三合板那种简易的门，我站在旁边看着一动不敢动。”我依靠在靠椅上，头偏向车窗外，眼泪顺着脸颊悄悄滑落。
　　“这种时候，你姐姐应该出来主持大局啊，我看都是你在安排……”秦辉小心翼翼的说。
　　“我姐就是个废柴，她比我大八岁，啥也不是，每次过节回家要买啥东西都得打电话问我，现在她有了孩子更没有多余精力，所以我就更不麻烦她了。”我调整了一下语调，努力呈现出活泼轻松的语气。“有一年我妈突然晕倒了，我爸彻底懵了，幸亏我在家打了120送去了医院，在医院给我妈缝针的时候，先是我爸晕血晕过去了，针还没缝完，我姐也当场晕过去了，你想象一下那场面，我们这一家四口，一个躺在抢救床上的，一个瘫倒在扶手椅上，一个躺在备用床上，就我一个还能站着的，我当时的感觉就是哭笑不得。”说着我自己还兴奋了起来。
　　终于我到家了，我才发现秦辉穿着拖鞋的脚，连袜子都没穿。我没有吭声，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着急过来接我没换鞋，在这即将进入三九的季节里。我有点被他感动到。进了家门，我妈还坐在沙发上抽泣，小姨在，说些有的没的，都是我不愿意听的，把她送走后我回来坐在我妈身旁，抽出纸巾给她擦眼泪，我抱着她胖胖的身体，看着她抽抽嗒嗒完全停不下来，眼睛哭得像核桃一样红肿着，我突然感觉心里热了一点，她就是我的妈妈，小时候骑自行车把我放在大梁上带着我去赶集的妈妈，现在头上的白头发每年焗一油都盖不住。心疼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久久的抱着她，像哄孩子一样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别哭了，我们一家人都在。
　　看着我妈一点点平息，吃了安定的药逐渐睡下，我感觉很累，我不知道到底谁出了错，为什么我们的日子都过的一地鸡毛呢？我觉得自己用尽了全力在努力过日子，为什么就是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呢？
　　第二天回到青岛，我睡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我才看到秦辉中午给我发的信息：“都处理好了吗？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对自己好一点，你很棒了。”我的眼泪刷的一下掉落下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