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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孕
翌日清晨,屋檐还留着昨夜落得雨,水珠吧嗒吧嗒滴在石阶下,蓄出一滩水洼。
席复和阿莱手牵着手,好似结伴郊游,蹦蹦跳跳地朝门外走。丞相府外的街道站满了人,均是昨天深夜便守在府外准备接人的沙敕卫兵。
门口停着一大一小两辆车,阿莱领席复走到大马车前,叫他上车。席复停住脚,回头催促晋长厥:
“胖胖,走快点,我们坐在一起。”
晋长厥跨出门槛,指着小马车说道:“你和阿莱坐大的,我坐小的,跟在你们身后。”
席复不愿:“为什么?那我也跟你一起坐小的。”
“席复乖,胖胖跟在你身后保护你,你不放心的话,我叫张嬢嬢跟你一起坐大马车,行吗?”
站在旁侧的张嬢嬢闻言,上前拉住席复,婉言安抚道:“大公子,嬢嬢和你一起坐,让侯爷留在后面保护我们。”
席复犹疑了好一会儿,隐有担忧:“胖胖,你不骗我,你真的会跟在我后面吗?”
“当然不骗你。”晋长厥蓦然一顿,僵笑道:“我会跟在席复身后,一定会一直跟着你。”
席复信以为真,勉强把心揣进肚子,跟张嬢嬢和阿莱上了马车,晋长厥也随之坐进他们后方的小马车。
车队浩浩汤汤往城外去,一如来是热闹,人山人海。
到城门,车队和费萨的队伍汇合,一齐向西进发。
眼看出了城门,席复还是不放心,他撩开帷幔探出车窗,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小马车:“胖胖!你还在吗?”
直到晋长厥撩开帘子露出脸,答了声在,席复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欢欢喜喜地叫阿莱接着讲“沙吃国”的故事给他听。
晋长厥坐在车内如坐针毡,他听着窗外铁骑踢踏声,心头的担忧和焦躁越发深厚。
队伍走出城外十里地,步入山林,晋长厥的身体跟着车身一晃,马车忽然转向驶进岔路,从大部队中脱离。
晋长厥沉沉地合上了眼,心感该来的终是来了。
“叩叩——”有人叩响窗沿。
晋长厥撩开帘子,费萨一身轻铠跨骑马上,言简意赅:“侯爷,此去一别,有缘再会。”
话毕费萨调头,晋长厥叫住他,不放心地问道:“席复要是半路问起,你们作何解释?”
费萨答:“解释的法子已经想好,侯爷不用担心。”
晋长厥急得半边身子露出窗外:“他要是哭闹,你们别嫌他烦,让张嬢嬢耐心地哄他。他前几日才大病初愈,路上遇到大风大雨、天冷时记得给他添衣服……还有,他从小长在上京,吃不惯沙敕的食物,队里有上京的厨子,你们多体谅他一下……还有还有。”
晋长厥满脸忧心忡忡,又悔又恼,恨不得立马下车掳走席复,他气道:
“你们,你们,你们到底能不能照顾好他?!!”
“侯爷。”费萨见他那副失控的模样,不由失笑,笑意里夹着几分辨不清的意味:
“兰阿诺是我胞弟,我没有亏待他的理由。再会。”
这次晋长厥没有再拦,眼睁睁目送费萨走远,连带着那辆装着席复的马车消失在视野。
启程的第一天,席复有阿莱作伴,玩得很是忘怀,直到夜里不见晋长厥来找他,他才问张嬢嬢胖胖在哪儿?
张嬢嬢只得骗他说晋长厥有事,和费萨出去了。
第二天,席复坐在车里,回头未看见晋长厥的小马车,慌里慌张地再问张嬢嬢:
“嬢嬢,胖胖的车呢?怎么不见了?他怎么没跟上来?”
张嬢嬢忍着心疼继续哄:“侯爷的马车昨日坏在了驿站,他等着马车修好就追上来。”
席复半信半疑,之后每日都要问一遍“胖胖的马车修好没有”,问到第七天仍不见晋长厥的踪影,他猛然意识到事态不对。
他拍打着车窗,叫嚷着停车,张嬢嬢和阿莱一左一右拉住他劝他坐稳,可他像是已经猜到了真相,不管不顾地喊着下车。
没有费萨的口令,队伍不敢停。
席复困在车内哭喊了半个时辰,队伍亦向前走了半个时辰。最终,被逼急了的席复趁张嬢嬢不注意,纵身一跃跳下马车,摔在地上连滚几圈,连滚带爬地往车队后方跑,哭喊着晋长厥的名字。
队伍被迫停下,费萨听到音讯,和禁军统领从队伍前方赶来。两人赶到时,席复正一辆马车一辆马车地搜,张嬢嬢在一旁怎么拉都拉不住。
一扇扇车窗被推开,无一例外都看不到想见的人。席复垂下手,止了哭声,泪眼婆娑地遥望无边无际的队伍,眼底的星光伴随泪珠滚落,归于寂灭。
他宛若一叶孤舟,立于风雨滔天的暗海之中,再也寻不见自己那方避风的港湾。
辽阔天际间,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吼震得闻者心房颤栗。
“啊!!!”
席复蓦地失了力气跌坐在地,歇斯底里:“我要回家!我不去沙吃玩了!”
张嬢嬢抱住席复,眼眶的泪扑簌簌地掉:“大公子,起来吧。”
席复抓起一把黄沙掷入空中:“骗子!都是骗子!把我的胖胖找回来!呜——我要胖胖!呜——我不去沙吃,胖胖——你带我回家吧,我怕——呜啊——”
张嬢嬢心痛难耐,扭头求助费萨:“储君,求你们把大公子送回去吧,他这样去不了沙敕。”
任谁看到哭得如此凄惨的席复都会于心不忍,可不忍归不忍,费萨不能动摇:
“来人,把兰阿诺压回马车。”
得到口令,就近的几名卫兵朝席复走近,欲伸手扶他起来。
然席复此时正是情绪激动时,又抓又踢地赶走靠过来的人,嗓音泣血地喊道:
“放我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跟你走!”
“晋长厥!晋长厥!带我回去!”
“晋长厥!你个大骗子!为什么又不要我?!”
席复终究是王储,卫兵们怕用力过重伤到他,只能拘谨地徘徊在他四周,迟迟碰不到人。
费萨见状,直接命身旁的禁军统领上手。统领两步跨到席复跟前,钳住他的一只手搭到肩上,不由分说扛起人回到马车。
席复挣不过,被强行塞入马车扔在榻上。统领手快锁好门窗,回到费萨身旁复命。
费萨吩咐张嬢嬢:“让他先闹一阵子,等不闹了,给他送点水和吃的。”
张嬢嬢哽咽点头,坐回马车前室,隔着门扉劝慰席复莫要再哭。
到了下午,车内哭声渐小,张嬢嬢端来水和食物送进车厢。
厢房内,席复发冠逶地,乌丝凌乱,他抱着双膝缩在榻角,哭声小猫似的又小又哑。
张嬢嬢给他喂水,他不喝,喂食物,他不吃。
“大公子,你多少吃点东西啊,别把自己伤着了。”
席复恍若未闻,干裂的嘴唇嗫嚅不断:“不是说一起去沙吃国玩吗?他人呢?他就是骗我,他总是欺负我傻,骗我一次又一次。”
他微微一怔,声音轻得快没了气:“我恨他,我恨晋长厥。”
张嬢嬢听出一身冷汗,可惜她一妇人有心无力,带不走席复,只能搂着他哭,叫他不要这样想。
席复不吃不喝的情况传到费萨耳边,他仅是回了句:“等饿了自然会吃。”
人人都道席复孩子心性,人人都以为孩子闹脾气过几日就好,可这一闹,闹了整十五日。
距离开上京,已有二十三天。
席复仍旧不吃不喝,偶尔吃进点东西都需张嬢嬢跪着求才吃下去,后来拖得久了,大抵伤了胃,吃什么吐什么。十几日来,人都瘦成了皮包骨,精神也不济,整日浑浑噩噩地躲在车里,谁逗也不笑,亦不搭话。
按照行程,还有七日便可走出上京边境。可席复的状况属实不好,费萨左右为难,几次生出想送人返回上京的想法。
一日,行军休息,张嬢嬢像往常一样隔一个时辰给席复送水送食,守门的侍卫开了门,她走近一看,登时惊叫出声,手中托盘落地,乒铃哐当。
车内,席复歪头倚在窗框前,死白的脸罩在黑发下,了无生气。一股细小的血流掩在他的衣袍下,顺着脚踝流了一地。
张嬢嬢如遭雷劈,哭哭啼啼地冲出去,大喊大叫:
“来人啊!大公子他……他见血了!”
费萨匆匆赶来,一见车内情景震愕不已,少顷他扭头看向禁军统领,统领明了,立马转身去寻医师。
此等事变众人始料未及,行程中断。费萨带昏厥的席复寻了处就近的驿站,让沙敕医师替他诊断。
所有人焦急地等在房门外,过了三炷香的时间,医师露面唤费萨独自进屋。
费萨进了屋,医师拉他到床边,遮遮掩掩堤防着,悄声回禀道:
“回禀储君,据臣诊断,兰阿诺殿下已有身孕,两月有余。”
费萨闻之色变,一时间竟有些后怕。
医师又道:“近些时日殿下不吃不喝,情绪过激,伤了气血,已有小产的征兆。”
费萨慌道:“怎会?无论如何要把孩子保住!不能让他们有闪失!”
医师为难:“我刚才施针暂时稳住了胎气,可殿下本就体弱,如今又气血郁结,长久下去胎气不稳,怕是保不住。”
费萨又看了眼神容苍白的席复,素来冷峻的眉眼竟也露出了怜惜,他指尖轻点席复的脸颊,命医师尽全力医治,后又唤门外的统领入屋。
费萨坐在床缘,目色惆怅,他吩咐统领:“今夜我亲自照拂兰阿诺,你去把院内外的暗卫撤走,只留你在门外,还有,把兰阿诺生病一事放出去。”
统领欲言又止,却终没开口,握住腰间剑柄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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