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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门,桃花
她叹了口气,轻抚自己手里的凤头拐杖。
继续道:“后长公主仙逝,凌渊去了南关,只留下三岁的玉儿交给我这把老骨头。我老了,不中用,精神头不如年轻时那般,多少没照看到,竟将玉儿养成那般顽劣。”
琴娘道:“郡主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
温老夫人道:“我只说实话与你。她虽顽劣,本性不坏。长公主早逝,凌渊走了这些年,虽如今回来,也是个只知行军打仗,却不会教养女儿的痴人。”
她长叹一声,又道:“只盼他以后的妻子能教导玉儿一二,也是好的。”
琴娘本垂首静静听着,听到最后一句,方抬头看向温老夫人,正见她也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只温老夫人再也没说什么,她自然也不会问。
而宋玄一直坐在客座,声色不动,只抿了两口茶,再无其余动作。
温老夫人将二人宠辱不惊尽收眼底。
今日话说到这便够了。
她这才细细问起琴娘身世,知晓她父母早逝,不免一阵感叹。得知宋家今日之富皆琴娘靠自己,又心生敬佩。
世道女子不易,成就一番事业又有几个?
这几日同儿子长谈,温老夫人也逐渐看开。
她本也出身大户人家,却是家道中落,幸得夫君不弃,后来女儿被陛下看重,位至贵妃,儿子军功赫赫,封公尚主,到底她得来的这郡君也是沾了儿女的光。
她是熬过日子的过来人,女人又何必为难女人。
琴娘何等聪明,早已明白温老夫人的态度。
她们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温玉这才姗姗来迟。
缘不是她故意来得这般晚,只偷偷躲在一处听她们谈话,心下对琴娘有所了解,也猜到祖母之意。不提宋玄,她对琴娘已少了不少敌意,便适时走出来。
她先给祖母行了礼。
意外的是,也不用温老夫人劝说,竟自己径直走到琴娘面前,福身道:“昨日玉儿失礼了,给您赔罪。”
这一番言行,不止温老夫人,琴娘和在场侍从,连一直不露声色的宋玄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
不说温玉是郡主,琴娘是庶民,就算身份等同,琴娘又哪里会受温玉这一礼。
她忙起身避开了,又赶紧去搀扶道:“郡主真是折煞妾了,合该妾和儿子给您赔罪。”
她扶温玉坐到温老夫人身边,自己方拉着宋玄便再要行揖。
温玉连忙阻拦,琴娘被左请右让回了客座,她这才去打量温玉样貌。
她今日穿着蓟粉衫子,外罩绣金鱼嬉游菊蕾白褙子,下着绣球花纹浅绛绫裙。头上并无太多首饰,只梳了双髻用两条粉色丝带串了金质铃铛。
相比昨日,减了宗室贵女凌厉之势,多了几分属于稚童的可爱。
昨日焦急混乱,她也没太注意,今仔细瞧了去,只叹这小姑娘怎生得这般好:
她的脸型不似大多同龄人那般圆润,瓜子脸,下颚尖巧。
正是:
眼秀睛朱若有纱,点黛月眉润桃花,
玉骨冰肌天然在,朱樱琳璵面无瑕。
她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温老夫人又携温玉同琴娘说了一会儿话,自始至终,温玉一直乖巧,却也一直将宋玄视为不存在般,余光都没给过。
到了晌午,仍不见温慎回来,温老夫人本要留二人吃饭,却被琴娘再三婉拒,只好作罢。
申时温慎才回到府中,温老夫人将今日之事同儿子一一说了,温慎听罢感叹女儿竟长大了,心中不免感动云云也不必再说。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过了三个多月。
此时已是丰怀十七年三月,新年已过,温玉已然八岁。
自那日之后,她似已将宫中之事忘了一般,再未提过。
上官佑开始被太子抓功课,没法子常出宫来,她也没兴趣自己独自玩闹,竟鲜少出门起来。
倒是那户部尚书之子张仁,竟真的将一张一百两银票送到府上,让温玉有些意外。
日子一如往常,这些日子里琴娘依旧给温老夫人和温玉送可心的礼物,温老夫人也曾亲自拜访宋宅。
到了正月里,新岁朝会、立春、上元夜宴等接二连三,朝廷忙,各家各户也忙,访亲迎客,参与各式盛会等自不必说。
虽忙却不忘正事。
正月过后,温老夫人正式准了温慎续娶一事。如今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已一一过了。婚期定于四月初十,正是吉日。如今六礼过五,万事俱备,只等亲迎。
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十五这日,天光大好。
早早地,温郡公府的马车已然停在华严寺桃花林前,温玉同一个比她年长三两岁的少女一同下了马车。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伴夏为她新做的淡粉绣桃花的单丝罗衫裙,淡色轻纱帔子,梳了双螺髻,头戴粉玉桃花小山钗,两旁各插一支桃花银步摇,依旧各系了一根与纱裙同色的丝带作为点缀,显得俏皮可爱。
而她身边的少女,则一身鹅黄缭绫衫,下着粉蓝蹙银线绣喜鹊梅枝缭绫裙,头戴雕喜鹊银质小山钗,两侧插银簪各两支,并珍珠流苏点缀。
再看样貌:
眼如弯月伴繁星,面似满月遇晚晴。
娥眉过目真尊贵,明波易显若琼瑛。
这少女正是先前在庆功宴提到的,温贵妃所出柔嘉公主,上官柔。
她是温玉的表姐,人如其名,柔情似水。性子安静,待人极和善,同温玉这脱兔是截然不同的性情。
这样性子迥然的二人竟关系极好,却并不因是亲戚关系。只可惜上官柔不常能出宫,温玉软磨硬泡姑母好些日子,方才有了今日相聚。
此处桃花多样,皆开得正好。微风吹过,有花瓣伴随清香从枝头飘然落下。
温玉本心情愉悦,抬头却见一玄衣少年抱着剑立于上官柔身边,不觉有些扫兴。
只挽着上官柔的手臂小声问道:“表姐,他怎么也跟来了?”
上官柔掩唇偷笑:“母妃是担心你再遇什么危险,我又要去做那救你的‘蠢事’了,索性让他跟着保护。”
说到这,温玉面色微红。
盖因她四五岁时有一次进宫找表姐玩,二人在鱼塘边捞鱼。说是二人一起,实则只温玉一人在那扰鱼生息。
月上枝头,倒影落于水面。温玉非说什么能捞到这水中月亮,一个不慎,竟掉进池塘里。
上官柔急得不行,一边喊人,一边在岸边伸手拉她,脚下一滑,人没救上来,自己却也掉了进去。好在宫人救得及时,虽都染了风寒,却也无大碍。
又有一次,温玉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说大师修建园林,必会在石头上留下石刻秘密待后人发现,找到的人很快能实现一个愿望,非要在御花园爬假山。
后来石刻未找到,她却从假山上摔了下来,上官柔跑去想接住她,两人抱摔在一块。
之后的事,无非就是伤筋动骨一百日了,好在没在二人身上留下伤痕。
还有一次,温玉和上官柔玩什么捉迷藏的游戏,温玉为不让上官柔轻易找到,竟藏至一处传言闹鬼的禁地,天黑了上官柔都没找到她,还是温玉自己出来的。
问及她去了何处,温玉得意相告,还说那禁地无鬼,只挂满了一个女子的画像,吓得温贵妃让她说什么都不要再提及此事。
出了几次事,温贵妃对温玉“避如蛇蝎”,又偏疼她早早失了母亲,只能对女儿加强护卫,从侍卫所千挑万选,选中一个人近身保护上官柔。
被选中那个,就是眼前这个玄衣少年,名唤程简。
他同上官楚年岁相仿,个子比太子还要高些,武功高强,长得风神疏朗,只平日里少言寡语。他也不理会温玉,只一心一意在上官柔身上,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此时不止温玉二人。大齐民风开放,桃花林中已然不少年轻男女来此相会。
一眼望去尽桃花,只道是:
莫道蜂蝶往来忙,桃花娇艳世无双。暖雨香风频相顾,花开正是好春光。
上官柔伸出手,接下一枚桃花瓣。
她将花瓣放在掌心,然后又轻轻地将它吹走。
不禁感叹道:“这桃花林的桃树都是华严寺的一位高僧种下的。据说,那位高僧圆寂时也是三月,整个京城下了三天三夜的雪。雪停之后,整片桃花林的桃花竟在一夜之间盛开,如此奇景只是听说,竟不能亲眼得见。”
“那位高僧的法号,叫作了情。”
说话的,竟是方才一直未开口的程简。
上官柔回首问他:“正是,你也听说过他?”
程简点头,却不再答了。
上官柔接着道:“了情了情,却道人世间,情最难了。这片桃花林,是他为曾经的爱人种下。相爱不能相守,他心中有佛,亦放不下她。”
温玉只觉凄美。
她问上官柔道:“这些......都是真的?”
微风拂过,一朵完整的,红得似血的桃花落了下来。
上官柔双手接住,小心翼翼将它放于地上。
随后笑叹道:“谁知道呢。”
她转过头,又问温玉道:“玉儿,你相信生死轮回吗?”
温玉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上官柔道:“人死后,会进入来生,依平生所作善恶前往六个去处。造恶堕三恶道,地狱、饿鬼、畜生,行善去三善道,天、人、阿修罗。”
温玉道:“我们都会进入轮回吗?”
上官柔摇头:“也有些人死后会魂飞魄散,再也不会回来了。”
温玉道:“为何?”
上官柔不答,而是继续问道:“如果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会选择孤独永生,还是无限轮回?”
温玉道:“这些太深奥了,我不知如何选择。”
上官柔道:“是啊,我也不知。人有的时候,难免会为自己一时的决定而后悔一辈子,有的时候,也会因为一时的决定而庆幸一辈子。”
温玉道:“你哪来这么多深奥难懂的话?”
风再一次拂过,片片花瓣随风而落,似一场桃花雨。
她开心地伴着花雨转了个圈:“我们还小呢,这辈子只过了这么一点儿,作何想那么多呢?”
她拉起她的手,接过一片从天而降的桃花瓣,笑道:“表姐你看,天意让这片花瓣落地,而我却让你接住了它。你知这叫什么?”
上官柔顺着她的话问道:
“什么?”
“这叫人定胜天。”
温玉道:“桃花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但人可以。人活一世,虽长也短,若不能顺意而活,岂不是太不自在?”
上官柔道:“若身不由命,又如何?”
温玉道:“不试试又怎知身不如命,不试试又怎知不能如何?”
上官柔听罢,站定良久。
温玉似未察觉她的变化,只看着桃花林内越来越多的男男女女,问道:“这么多人,都是来赏花谈情的?”
上官柔早已习惯了她的直白,解释道:“是,也不是。今日还是明德大师半年一次的出关之日,许多人是来求大师解签的。”
温玉道:“解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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