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

　　森林女神弗洛丝特附身在树上的时间并不长，就像是一直在旁观，然后特地跑下来告诉他们换毛的事情一样。
　　临走前，祂还在抱怨有蚂蚁啃噬祂这棵树的树根，痒痒的很不舒服。
　　树皮恢复了沉默，那张脸也缓缓沉下去。
　　可以看到神明的降临还是有好处的，很明显这棵树受到了神力灌注，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女神临走前，还把即将在树根处成型的蚂蚁窝给端了。
　　祂确实是泽披森林万物的森林女神没有错，但祂更是一个任性妄为的神明。
　　执掌森林生物的繁衍与消亡，是祂的权能。
　　这些事奈哲尔一一讲述给巴塔，没有刻意隐瞒。
　　小山羊以后可能还会遇到很多其他神明，防止它在未来因为不了解神明的脾性摔了跟头。
　　但凭自己喜好行事的神明，又麻烦，又可怕。
　　“总之，尽量不要和神明有过多交集，遇到了一定远离。拥有力量却无法被管制，放任欲望行事的他们就像是一群巨鹰。”
　　巨鹰在森林里基本没有天敌，除了狩猎，还会在吃饱的时候玩弄猎物，最后才把它们杀死，是十分残忍的生物。
　　巴塔对刚才的森林女神其实还有一些好印象，即便奈哲尔这样描述祂们，也没什么实感，“我们这样说祂们会不会听到咩？”
　　刚才还一脸严肃的黑发天使，此时又表现得无所谓，“神明也不是随时都会关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而且祂们对自己的品性和外界的评价心知肚明。”
　　巴塔流下一滴冷汗。
　　就是因为你这样的态度，我才紧张不起来咩！
　　换毛的事情，一时间接受起来也挺不容易。
　　接下来的几天，巴塔看着自己的毛以远超之前的速度掉光，整只羊看起来瘦了一圈。
　　细小的绒毛还在萌芽期，露出粉粉嫩嫩的皮肤，也有一种别样的可爱感。
　　巴塔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更多的感觉是好像脱光了衣服的羞耻感。
　　奈哲尔对这一身“新皮肤”爱不释手，他对小山羊的解释是通过按摩刺激毛发生长。
　　他的抚摸力度更加轻柔，巴塔也接受了这个解释。
　　嗯，不过。
　　以前隔着一层毛，毫无心理压力。
　　现在有点像被直接触摸身体，掌心的纹路，指尖的热度，细微的力度变化，在越发敏感的皮肤上清晰感觉到。
　　还好皮肤本来就是粉红的咩。
　　当然，人类观察也没有在偷懒。
　　撸羊的时候，他们就会隐藏身形，在部落旁边坐着，近距离观察他们的生活，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巴塔给一些特征明显、经常活跃的人类起了代称，比如“红头发”“尖下巴”，或者是“麻雀”“虎皮围裙”之类的。
　　“‘红头发’采集回来了，今天带回的是蘑菇咩，看起来能吃咩。上次那个红颜色的一看就是毒蘑菇，还好被‘鱼尾草’看到啦，要不然她可要拉肚子了。”
　　“‘阿强’又和‘阿花’打架咩！喜欢就不要扯人家戴的小花，而是送一个自己摘的嘛。小学鸡恋爱！真笨咩。”
　　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得寒冷，能捕到的猎物越来越少。困难接踵而至，有时候也会有比较伤感的事情发生。
　　“鱼尾草，看来撑不过这个冬天咩。就算是小感冒，没有药也没办法咩。”
　　每到这时候，小山羊都显得格外伤感。
　　黑发天使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只羊总是对人类有很多关注。它似乎和他们共情了。
　　在这种时候，他只能一遍一遍顺着毛，安抚这位情感丰沛的同伴。
　　又有一个人被埋在风雪之下。
　　小小的部落，哀伤的歌声连续几天飘荡在上空。
　　奈哲尔用黑色的羽翼护住巴塔，在不远处注视着。
　　他们的确是合格的观察者。
　　绝不干预种族正常的繁衍道路。
　　如同真正的神明一般，高高在上，冷漠无情。
　　巴塔很不习惯这样离别的场景，有时候会偷偷埋在奈哲尔宽大的翅膀里哭，弄得某一片的羽毛湿乎乎的，蜷在一起。奈哲尔假装没有发现。
　　寒冷的季节，部落人口减少的速度最快。瘦弱的、年迈的、幼小的，他们是最容易挨不住严寒和饥饿早早死去的人。
　　就算是健壮的成年人，如果得病或是受伤，在冬天也不容易好起来，因为缺乏治疗的药草。
　　那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白斩鸡身材的小金毛，意外的很顽强。
　　其实他在气温骤降的第一天就感染了风寒，部落里的人几乎都认为他活不过这一个月。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尽力去挽救他的生命。
　　“红色印记”主动提出去照顾他，在他身边守着，防止他一睡不醒；在风雪停了的那几日出去找一些冻僵的冬眠小动物来，给他补充营养。
　　夜晚，小金毛冻得直发抖，他就紧紧裹着小金毛的身体，把他笼罩在自己宽厚火热的胸膛之下，为他驱寒。
　　朦胧之中，小约翰挣扎着醒过来。
　　霍鲁不在，也许是出去打猎了。
　　篝火静静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透过火光，山洞外白茫茫一片，刺目得很。
　　双眼尚不适应的小约翰赶忙合上眼睫，生理泪水从眼眶里溢出。
　　在光明完全消失之前，小约翰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洞口一个黄色的身影，不高，不像人形，倒像个动物。
　　它也许刚刚出现，也许站在那里观察了他很久。
　　小约翰闭着眼，心想，我好像又看见它了。
　　那只漂亮的、黄色山羊。
　　这一次，他没有力气去抓它。
　　它似乎也不是为了取乐才站在那里盯着他。
　　那么，它的到来，意味着主要收回他的生命？他只能再过这短短的三个月的时光吗？
　　心头一股劲涌上来，小约翰再次睁开一点眼缝，那个黄色的身影还在，身后隐约还多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是真的要死了，连死神都出现在他的面前。
　　小约翰的双眼无力地合上。
　　可是他还不想，不想就这么早早离开。
　　他的第二次人生才刚开始。
　　冥冥之中，小约翰感觉到时间流逝，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几秒钟。
　　无论是黄羊还是死神都没有动静。
　　小约翰恢复了一点力气，第三次睁开眼。这一次他很清楚的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这寒风进入山洞，火苗凌乱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
　　小约翰以为自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男人看到火光中，眼睫下那一点点流动着的蓝色，瞬间欣喜若狂，奔向躺在地上的瘦弱身躯，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瓷器一样，把他缓慢搀扶着坐起来，靠在胸前，用厚实宽大的手掌给他小口小口喂着刚刚烧热的雪水。
　　刚刚清醒过来的小约翰，几近干裂的嘴唇轻轻一动就能裂开，流出猩红的血液。
　　热水湿润了嘴唇，蒸腾的水汽让他苍白的脸有了一丝红晕。
　　当舌尖接触到水的瞬间，迫不及待地伸出去，向小动物一样大口大口吞咽着，用唇舌席卷这甘甜滋润的水。
　　然后，等他意犹未尽地舔一舔嘴唇时，才发现这个给他带来水源的手掌已经烫得通红，还带着余温和晶亮的水痕。
　　“霍鲁……”
　　想到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时候，在身边安抚他、给他足够安全感的身影，小约翰眼眶红了一圈。
　　他靠在霍鲁的怀里，握住这只手，用指肚轻轻摩挲着炙热的掌心。
　　霍鲁黝黑的脸庞泛起红色，只是在光线和他本人肤色的双重作用下不那么显眼。
　　小约翰一时间想要跟他道歉，跟他道谢，却不知道该如何用简陋的土著语表达内心的情感。
　　他的嘴几度张合，最后紧紧抿住，张开手臂抱住他。
　　满怀他的感激。
　　形容粗犷的男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张开手，小心翼翼地虚拢着怀里的人，口中反复念着“乔、乔”。
　　小约翰最终扛过了这次病痛。
　　他感激霍鲁在病重时给予的陪伴和帮助，他们之间增添了几分亲近感。
　　关系似乎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
　　反正那家伙一直……都在身边。
　　小约翰发现自己可能又得了病。
　　病还没有好。
　　……
　　冬去春来，寒风终将停止，化冻的溪水缓缓流淌，细碎的水花推动着浮冰，拍打在沿岸的鹅卵石上。
　　人类部落，又一次熬过了自然的考验，顺利存活下来。
　　与往年相比，今年还在的人更多了。
　　他们活动着僵硬的身体，开始忙碌的早春生活。
　　森林在孕育崭新的生机。
　　巴塔在林间散步的时候，发现了新出现的一个地精群。
　　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有几个不起眼的小土坑，被茂密的树丛掩盖着。
　　懂的人都知道，地精这种生物，只要发现一个小洞，就意味着底下有一大片地精群。
　　它们建造的速度非同一般，看样子应该是雪化的时候刚刚搬来的，想必下面已经蔓延开来。
　　小山羊蹦跶着过去，走的时候步子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蹄子踩空人家的天花板。
　　它急急忙忙跑回去告诉奈哲尔，“地精！我发现了一群地精！”
　　“这底下应该有很多吧。”
　　巴塔带着奈哲尔来到这几个洞的附近。
　　奈哲尔蹲下身子，右手贴在地面，以他为中心的阴影迅速铺开，随后消失。
　　巴塔隐约感觉到，属于奈哲尔的魔力气息浸入地面，随后消失。藏匿气息是暗影魔法的特性。
　　原来还有这种用魔力感知的高级方法！
　　是它孤陋寡闻了。
　　奈哲尔很快起身，“大约有两百只地精在下面，深度和广度还在扩大，一周的时间应该就可以到达人类部落下面了。”
　　“那他们会碰到咩？”
　　“这倒不会。地精建造的时候会小心避开其他种族，不论是比他们强还是弱。”
　　奈哲尔看着小山羊踮起脚尖，小腿一直在抖，宛如出生小羊羔站在原地的样子，顺着小山羊的脑回路思考了一下，啼笑皆非：“不用这么小心。地精的是十分高超的建筑师。”
　　“咩？”
　　“不会塌的。”区区一个你。
　　小山羊敏锐的神经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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