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

　　两天之后，曾璃和江时川回了N市。一是曾璃的外婆出院了，剩下的就是在家休息，二是江时川公司堆了很多事情不回去处理不行，另外就是温景天给曾璃发了消息，只有短短四个字，“时间定了，”曾璃知道这是交易的时间。

　　交易那天，曾璃和温景天以及另外两个手下坐在车上，一路往海边开去。

　　N市是个特殊的城市，一面沿江一面临海，特殊的地理位置也是毒贩们选择在这个城市驻脚的理由。

　　在中途的时候，温景天接了个电话，两人换了一辆车，两名手下也不再跟着他们。又驶出一段路，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温景天挂了电话后告诉曾璃，陈老三很谨慎，最后的交易地点他指定只能曾璃一个人去。

　　曾璃一个女人，不怕她耍什么花招。

　　和温景天分别后，曾璃一个人驱车前往，交易地点是一个废弃的港口，四周只有荒草寂寂，海浪阵阵，远远地能看到黑暗中停了一辆吉普车。

　　曾璃开到离吉普车不远的地方，熄了火。四下无声，对面的车子毫无动静，曾璃觉得有丝不对劲，只是犹豫了短短的一瞬，她从腰后拔出枪，下了车，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暗夜中，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脚踩在地上细碎的声音。太静了，她紧了紧手上的枪，所有的神经都高度紧绷，然后她在惨淡的夜色中看到对面的吉普车里，陈老三和他的手下均已被人一枪毙命。

　　曾璃的瞳孔蓦地紧缩，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声极轻的枪响，下一秒，她已经被吉普车旁闪出的一个黑色身影扑倒，两个人就地滚去了车子的背面。

　　几乎是本能反应，曾璃立马就从地上爬起对准来枪处射了几枪，草丛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偷袭之人转瞬没了身影。

　　她正想追出去，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一看，脸色刹那间惨白。

　　“江时川！”此刻的江时川正半倚靠在车上，他面色苍白，一手按住肩膀，听到她带着震惊的声音，居然还能微微一笑。

　　曾璃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肩膀，黏腻的触感让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你受伤了？”她颤着声音问。

　　他是帮她挡了那一下才会受伤的。

　　“我没事，”他微喘着气说。

　　一瞬间，曾璃的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陈老三为什么会死，偷袭她的人是谁，而江时川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知道眼下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她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还会不会再偷袭，必须带着江时川赶快离开。

　　“你还能走吗？”她轻声问。

　　江时川点点头。

　　曾璃当下不再迟疑，她一面扶住他往车子走去，一面拔出枪警觉地探查周围。

　　江时川本来右脚就不良于行，再受了枪伤，走得困难，曾璃使出全力扶着他尽量加快脚步。

　　索性偷袭的人似乎真得走了，等他们顺利坐到车上时，江时川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浸湿，衬得他一张脸更是毫无血色。

　　曾璃一脚油门加速往前开去，又看了一眼他被血染红的肩膀，咬了咬牙道，“我们现在去医院。”

　　江时川缓缓摇了摇头，“枪伤去医院解释不了，直接回家，我有办法。”

　　曾璃怔了一下，不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开车。

　　江时川打了电话，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楼下，更有私人医生为他处理了伤口。

　　曾璃一直默默地陪在他身边，直到子弹取出伤口被包扎好后，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才离开了公寓。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两人沉默对视。

　　良久，江时川才淡淡开口，“问吧。”

　　他的神色平静，脸色依旧苍白，衬得他的一双眸子更加漆黑幽深，如一眼见不到底的深潭。

　　曾璃深吸一口气，才开口:“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今天你跟温景天离开的时候，我恰好看到。。。”江时川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阿璃，不如你先解释一下？”

　　曾璃垂眸，不再说话了。

　　屋子里的空气一瞬间又静默下来，明亮的日光灯白花花地射下来，曾璃突然觉得晃眼的厉害。

　　不禁闭了闭眼。

　　她听到一声叹息声，很轻的，她睁开眼去看他。

　　江时川也在看她，他的目光依然平静，他朝她招招手，“过来。”

　　曾璃走过去，被他伸手拉到怀里，她的脑袋贴在他的胸腔上，隔着衣服，也能清楚地听到他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声。

　　他在她的头顶上方，轻声说道:“阿璃，你可以不用告诉我你在做什么，但是答应我，别做危险的事，保护好自己。”

　　曾璃忍了一晚上的情绪几乎决堤，眼泪差点流了出来，她拼命把眼泪憋回去，良久，才在他怀中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江时川受伤虚弱睡了过去，曾璃却毫无睡意，她走到阳台上去抽烟。

　　和江时川在一起后，她已经很少抽了，可是今天她却特别需要烟草的抚慰。

　　夜很黑，这是天亮之前最暗的时刻。

　　夜风很冷，刮在身上就如有刀子在凌迟着她的心，钝痛一阵阵地传来。

　　抽完烟，她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让身上的烟味能够散去一些，才进了屋，床上已经没有人了，浴室传来水声。

　　她想到江时川的伤口是不能碰水的，没多想就推开了浴室门。

　　浴室水声哗哗，已经弥漫了一层淡淡的雾气，隔着水汽氤氲，他就站在她面前，他的黑眸湿漉漉的，头发微微垂下，瘦却精壮的身体，有着好看的肌肉形状。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右腿上，本该是丑陋的不协调的肢体，在他的身上却有种充满破碎感的和衬。

　　“阿璃，你还要站着看多久？”江时川微微一笑。

　　曾璃蓦地红了脸，“你伤口不能碰水，我。。。来帮你。”

　　说着，她几步上前想去拿喷头。

　　江时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然后迫使她逼近他，她的睫毛上很快覆了一层水汽，衣服也不可避免地被淋湿了，他的体温有些高，湿的衣服贴上滚烫的躯体，黏腻的，并不舒服。

　　她抬头，鼻尖划过他的下颌，因为距离很近，她能看到他黑眸中的暗涌。“小心你的伤口。。。”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水不停地洒在两人身上，细密的小水珠，温温热热的。

　　她从没干过这么疯狂的事，在浴室。。。可她的脑袋昏昏沉沉，被他吻到窒息，刚能喘口气，又有水渗进口鼻中，她开始咳嗽，脸涨得通红。

　　可还没回过神，江时川又低头吻了下来。

　　她有些难受，想挣扎，可又担心他的伤口，只能手指抠住他的背，在他身上留下一个个月牙型的指甲印。

　　到最后，她全身失了力气，只能靠在他身上低低地喘着气。

　　一切都跟她最初想的不一样，可是哪里不一样呢。。。她无力思考，她的身体可以被他轻易撩拨，甚至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受他掌控。

　　直到两人从浴室出来，曾璃都还有点昏沉，毫不意外的是，江时川的伤口又裂开了，她帮他重新包扎好伤口后，再没其他力气，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回到公司，她没有告诉温景天江时川的突然出现，只是说自己躲过了那一枪。温景天也简单明了地告诉她最后的结果，陈老三是蛇头派人杀的，那批毒品也不翼而飞了。

　　这其中还有很多蹊跷的地方，比如说偷袭她的人为什么只射一枪就走了，他们的目标是原本应该出现的温景天吗？江时川真的只是跟着她才到了那里？虽然他们一路很小心还换了两次车，但她不怀疑江时川有这个能力能跟上她。

　　她跟高局汇报了发生的事，得到的命令是暂时按兵不动，因为她的目标并不是这次交易，而是深入温氏贩毒集团的核心【莲花】，掌握他们实质性的犯罪证据。

　　她从公司出来的时候，看到门口大堂的显示屏正在放沿江地块项目的宣传视频，江氏和温氏的签约仪式就在下周，时间过得真快。

　　不知不觉，她和江时川居然已经在一起快三个月了。

　　她回到公寓的时候，江时川正在书房里办公，看到她回来，他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从后面一把搂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长发里。

　　她并不用香水，只有浅淡的一点洗发水的香味，他却恋恋不舍。

　　他的伤口复原得不错，只要没有特别大的动作就行。

　　她因为担心他，这些天都回来得特别早，日落时分，橘色的夕阳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洒满了整个客厅。

　　曾璃就站在大片的橘色光芒下，微微地侧过头，闭上眼，轻轻地倚靠在江时川身上，她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就像她此刻矛盾而复杂的心情，似乎很轻，又似乎很重。

　　就像孤身渡川，一人禹禹，负重前行，身不由己。

　　能够真正顺应此身此心此情的时刻弥足珍贵。

　　就在这时，叮地一声，有开门声打断了两人缱绻相拥的身影。

　　曾璃转头看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个身穿昂贵套装，气质优雅，身材高挑的短发女人，她的五官精致，此刻却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一路急着过来。

　　她边开门边说着，“小川，我听吴医生说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她看见屋里还有一个人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在看清曾璃的脸时，神色瞬间变了变，“你怎么在这！”

　　“姐！”江时川出声打断她，“我没事，一点小伤，你不用着急赶回来。”

　　江染的视线这才从曾璃身上收了回来，她几步走到江时川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在看到他明显苍白的脸色和肩膀的绷带时，脸立马就沉了下来。“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下么？”

　　江时川神色淡淡，他的一只手依然圈在曾璃的腰上，“这是曾璃，阿璃，”他介绍道，“这是我姐，江染。”

　　江染为人稳重，此刻却被气得浑身发抖，她几乎是狠狠地瞪着江时川。“我是说，你受伤是怎么回事！我听吴医生说受的是枪伤！”

　　江时川目光异常平静，他的眸光淡淡，“一点小伤，你不用管。”

　　“小川，你还把我当你姐姐么！”江染说着，突然转头看向曾璃，“这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在这，是不是她害得你这样！”

　　“姐，所有的都跟阿璃无关。”

　　江染恨恨地看着曾璃，目光复杂，她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她对着曾璃开口，声音很冷没有温度，“曾小姐，我现在想和我弟弟谈谈，麻烦你出去，现在立刻马上。”

　　曾璃看他们姐弟对峙，本来就觉得尴尬，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赫赫有名的江家大小姐江染了，但是江染对她的厌恶却是显而易见的。

　　听到如此不客气的逐客令，她只觉得难堪至极，咬了咬唇，想走，一只手却被江时川牢牢地拽住。

　　“她不需要离开，”江时川语气坚定。

　　曾璃回头去看江时川，他的一双眼也在看她，一如既往漆黑的，幽深的，清冷的，有无言的情绪在涌动。

　　江染冷冷一笑，声音提高了几度，“小川，难道当年。。。”

　　曾璃忽然开口，“江时川，对不起，我觉得我还是先离开的好，你和你姐先好好谈谈，”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一点点挣脱开了他的手，连包也顾不上拿，就匆匆逃了出去。

　　直到曾璃飞快逃离的身影消失不见，江染才收回目光，蹙眉看向自己唯一的弟弟。“小川，你为什么又跟她在一起，如果不是她，你的腿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她把我们家，把你害得还不够吗！所有的一切你难道都忘了吗？”

　　江时川的目光还落在门口曾璃消失的方向，良久，他才看向江染淡淡道:“我没忘，可是，阿璃已经全部忘掉了，我只想和她重新开始。”

　　江染一噎，看着弟弟此刻的样子，想好的很多话居然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是了，她这个弟弟有多固执冥顽不灵，她不会不知道，尤其是碰到这个叫曾璃的女人的时候。

　　曾璃匆匆离去，直到走到公寓外，一阵冷风吹来，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没带包，身上就一只手机，也不知道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就走到了一座天桥上。

　　晚高峰的时候，天桥上的行人来去匆匆，天桥下的车子川流不息，她靠在栏杆上，看着一辆辆车子从桥下驶过，一盏盏车灯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蔓延成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曲线。

　　她记得以前，天桥是很热闹的，卖小工艺品的，卖打口碟的，卖娃娃的，给人画肖像画的，会摆满天桥，到处都是吆喝声。而现在城市被治理得干干净净，人们目不斜视来去匆匆，没有人在意她为什么孤身一人站在这里，就像从来没人在意她曾为了一个承诺，一点微不足道的信念，付出了多少，又牺牲了什么。

　　舅舅最常说的那句话，这世界上，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后来舅舅死了，她还继续沿着他走过的那条路走着。

　　直到天桥上的行人都渐渐变少了，曾璃才慢慢地往回走去，她的脸被风吹得麻木，浑身上下都夹带着冬天的寒意，可她却不觉得冷。

　　走到公寓大门的时候，恰逢江染从门内出来，两人错身而过，江染忽然叫住她，“曾小姐。”

　　曾璃停住脚步，回头去看这个似乎永远都沉稳端庄的女人，她的一双被眼线精心勾勒过的漂亮眸子正定定地注视着她。

　　“小川说你发生过事故，以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曾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染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

　　曾璃转身继续往公寓走去。

　　江染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曾璃。”

　　曾璃的脚步一顿。

　　江染继续说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根本没忘记，过去所有的事。你可以骗小川，却骗不了我。所以，”她顿了顿，复又开口，“不管你这次有什么目的，请你离开他。”

　　曾璃没有回头，她单薄的背影似乎被光线折成了两半，身影很快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几日后，江氏和盛全资本举行签约合作仪式，仪式很气派，邀请了政界商界的重要人物和各大媒体出席，富丽堂皇的酒店内，灯火辉煌。

　　签约仪式后是酒会，做为今天的主角，江时川和温景天一直被人流簇拥着，时不时地就有人上前举杯攀谈，交换名片。

　　曾璃今天却一反常态的低调，她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裙，微卷的长发没有刻意打理只是随意地披在肩头，她只化了淡妆，在耀眼的水晶灯光下，显得脸色微微苍白。

　　她一直站在角落里目睹着整个签约仪式，看着江时川修长身姿站在人群中，风采卓然。

　　她从侍者盘中拿起一杯红酒，朝着他缓缓走去。

　　彼时，江时川正在跟人交谈，捕捉到她渐近的身影，他神色柔和了几分，不禁抬头朝她微微一笑。

　　曾璃却停住脚步，不再走近，她静静地凝视着他。灯光下，她眸光清澈，唇边含笑，眉目如画，一袭绿色长裙衬得她身姿婉转，端凝静秀。

　　她轻轻地开口，没有发出声音。

　　江时川的身形却刹那凝住了，周围都是交谈声，笑声，碰杯声，隔了好几个人，但他却刹那之间看懂了她的唇语。

　　她说，“再见，江时川，我们就到这了。”

　　说完，她对着他轻轻举杯，然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原来，告别不一定是撕心裂肺的，也不一定是大张旗鼓的。

　　告别可以是无声无息的，平常的，平常得就像你只是出个门而已。

　　再见了，江时川。

　　愿此生不再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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