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

　　次日。

　　二人收拾停当，准备出发。
　　叶长岭又不知去向，燕淮凌和藏烨想亲自告别，却不能如愿，实在有些遗憾。
　　众青岭术士只得尽己所能尽地主之谊，准备好盘缠行李，为二人送行。

　　因为折扇问题，燕淮凌决定先回宁州城。
　　藏烨则去取二人拴在城外的马。

　　在街上逛来逛去，没看到一把满意折扇，燕淮凌不禁有些懈怠。
　　待藏烨都牵马而归，他还在街上闲逛。

　　“可有合适的？”藏烨瞅了眼燕淮凌手中那形貌实在不敢恭维的折扇道。
　　燕淮凌长长叹了口气，像相亲失败一样无奈：“没有。”

　　“燕公子喜欢什么样的？”一本正经，藏烨来回望着街边卖杂货的小商小贩，似乎是想快速解决此事——毕竟二人着急赶路。
　　燕淮凌拿着那把纸扇，侧着脑袋，神情揶揄地望着藏烨，浅笑道：“不如大人来替在下选，如何？”

　　藏烨一怔，回头望向燕淮凌。
　　迎着朝阳，燕淮凌面容泛着春意，看着着实舒心。

　　“藏某只怕扫了公子兴。”
　　燕淮凌见他那恭恭敬敬的认真模样，玩笑着不依不饶道：“若在下非要大人帮忙，若何？”
　　“……”藏烨顿了顿，“藏某选的东西，怕是无法入公子眼。”
　　“大人倒是很高看在下么。”燕淮凌很满意这回答，“放心，只要是大人选的，在下保证不挑。”

　　藏烨：“……”

　　对附庸风雅之事并不感兴趣，不过燕淮凌那似真非真的态度又让藏烨无法推辞。
　　沉默一番，他终于应允下来，于热闹街巷探寻一番，在一间杂货铺前驻步，认真地看着那几排折扇，搞得小贩都开始被他仿佛定位敌人的专注度弄懵了。

　　“这、这位客官……？”小心翼翼地试探，小贩不敢打扰似乎在沉思的藏烨挑选。
　　燕淮凌则抿着唇追随藏烨的视线，猜测他会选什么。
　　几组折扇里，有几把相当贵气，金花秀叶，色彩明丽，着实好看；有几把朴实无华，几无装饰，色彩素雅；还有几把，紫竹墨林，青山碧水，超脱飘仙。

　　燕淮凌开始思考藏烨会从哪组里选。

　　正当他已有猜测时，藏烨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燕淮凌心头一跳。
　　与以往承接任务时那凝重稳实的视线不同，此刻，藏烨的眼神中带了些探寻又裹了丝随意，让燕淮凌免不得有种不一样的感触。

　　只可惜，那眼神在他身上只飘了一瞬，藏烨便指着角落里一把折扇，沉声平淡道：“那把。”

　　燕淮凌注意到那把并不在先前三组之中。

　　小贩替藏烨将那柄折扇拿来后，在吩咐下交给燕淮凌。
　　展扇而观，一面是水墨竹影，一面则有几字：

　　眇觌其人，豪举之卓，游侠之雄，风仪翩翩，不自藻饰，恣意天马，慕节随心。

　　怔怔地看着那一行字，燕淮凌倏然有种面红耳赤之感。
　　纸面上乘，墨气悠然，确实符合他燕淮凌平日风格，只是那行字若是用来形容他这浪荡子，怕是有些糟蹋了。

　　似是看出燕淮凌的怔忡，藏烨道：“公子若不喜欢，自可挑选，于藏某无妨。”
　　胸口热意未减，燕淮凌执扇问藏烨：“大人……为什么选这把扇？”

　　藏烨直言：“公子现居太雁。那扇上字正是形容建邬之初，太雁英雄舒子举。若是执此扇而战，应能受舞，战意大增。”

　　燕淮凌：“……”

　　舒子举……？
　　自入太雁以来，燕淮凌就没关心过此地历史，更别说民族英雄了。

　　一想到自己竟错把此句当成藏烨对自己的评价，先前胸前的热意变了味道。
　　愠气陡生，他撂了扇，面冷道：“如此，不好。”

　　藏烨愣了愣，又平和道：“藏某已说过，燕公子怕是不会满意。”
　　莫名觉得心中憋闷，燕淮凌看了藏烨一眼，又不忍那折扇和众绚丽奢靡的扇子躺在一起，于是干脆冲小贩道：“这扇子，本公子要了。”

　　眼前男子善变之速赛过女子，不禁让藏烨慨叹。
　　他哑然地看着燕淮凌付了钱。

　　燕淮凌：“有笔么？”

　　小贩虽不知其意，却也颠颠地跑去，拿了狼毫伺候。
　　接了笔，燕淮凌要求小贩拿出做画颜料。

　　以为燕淮凌嫌弃那扇面水墨，藏烨不禁有些好奇对方要画什么。
　　然而待小贩拿来颜料，燕淮凌沾了雪色，寥寥几笔，将那黑字全数盖住。
　　此刻，扇面一面为竹，一面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小贩：“这……”

　　藏烨也一脸意外。

　　满意地收了笔，燕淮凌将笔递还：“多谢。”
　　“公子……可是不喜欢这题字？”
　　“非也。”燕淮凌悠然道，“既是形容民族英雄，在下身份怕是污了这词句。以素色染之，意为使其安息，并词入魂，祭奠英雄。”

　　藏烨&小贩：“……”

　　燕淮凌这番话虽说得有头有脸，藏烨却不知为何听出那么些违和感。
　　对方似笑非笑，也不知真意，藏烨捉摸不透。
　　小贩自然不敢多言，见燕淮凌都这么说了，只得上赶着奉承了两句。

　　“多谢大人帮忙，走吧。”燕淮凌看也没看藏烨，径直迈步。

　　望着燕淮凌背影，藏烨冲小贩客气行礼后，便快步赶上。

　　这太雁门客，当真性情古怪……挑扇也挑了，对方看上去却似是不悦。
　　藏烨一头雾水地望着燕淮凌，兀自腹诽。

　　之后二人骑马，花费三日三夜终于抵达苗州。
　　那苗州靠近莞陵北界，边临洋华之地，城风混杂，有洋华之豪迈亦有莞陵之婉约。
　　不打算在城中落榻，二人按照叶长岭指示，直奔岳奇山。

　　【茫茫岳奇，揽世间之阴阳，藏人灵之乾坤。天地有琛，蔽世之目，以芊芊之态，存幽幽谷间。】

　　那岳奇山脉山势崎岖，道路蜿蜒，入林之人，极易迷路。
　　宁州芒山以松柏之劲，落水之澈享誉盛名，而岳奇山则寒风肃杀，百卉具零，听闻步履，鸟兽草伏木栖，虽是白日，山间却毫无生机，静潭死水，凋壁枯藤，放眼望去，着实凄凉。

　　两人并不知晓山间布局，本欲在城间询问山间地势，又怕二人外地身份过于引人注目，因而决定自行探索。

　　岳奇山险峻之名早已远播，是而两人心里有所准备。
　　然而探索镇日却没找到叶长岭口中的“幽谷”，二人不禁有些懈怠。

　　“大人，这荒山野岭，极易迷路。要不还是先下山落榻，待在下探清路途再进不迟。”
　　藏烨坐在一处枯木边，望着周边枯枝败叶，虽不想放弃，却也不得不承认燕淮凌提议有理。
　　二人若继续耗费体力，盲寻幽谷，怕是入夜都无果。
　　再者，这深山老林，入夜后必然险象环生，先入城确实比较稳妥。

　　斟酌一番，他道：“好。”

　　燕淮凌点头，正欲从地上起身，身后不远处的枯枝丛却忽的传来一阵窸窣声。
　　立刻警觉，他点足离地，飞身而出，当即便按住了一个身影。
　　只听“啊”的一声，燕淮凌定睛，却发现掌下身躯矮小，哆哆嗦嗦，竟是个孩子。

　　“大侠饶命！饶命啊……”可怜小童衣着素朴，浑身打颤，身后还有个背篓，里面像是各色各样的野菜。
　　藏烨也止步燕淮凌身侧，表情肃杀地望着那孩童。

　　“大侠饶命……饶命……小人名叫穆灵芝，是这山间住户……望大侠宽仁大度，放小人一马。”
　　见这孩子腰间有把镰刀，燕淮凌猜测当是出来采菜的农家孩子，便径直松了手。

　　谁知指尖方撤离，他便忽见那孩童振指而出，两条行不见影暗器模样的东西便直直飞向藏烨和燕淮凌。
　　距离颇近，燕淮凌掌心直接中招，藏烨闪避不及，下颌被那东西斜擦而过，见血。

　　登时一阵剧痛，燕淮凌顾不及掌间伤势，立刻扯住那孩童衣襟，将其直接提至身侧，彻底搜身。
　　确认再无暗器后，他提着那孩童后襟，转而望向藏烨：“怎么办？”

　　藏烨望向他掌心，道：“没事么？”

　　燕淮凌一边扯着那小童，一边看了眼掌心：一只细如绣针的植物短叶正陷在皮肉之间。
　　不认得那植物，燕淮凌看了眼藏烨，注意到他下颌上的擦痕并未止血，道：“大人如何？”
　　简单将血渍擦除，藏烨径直走到燕淮凌身边，抬起他掌心，细细观望。

　　“没事，这种程度的伤，根本不用注意。”

　　藏烨却郑重其事地看着那陷入燕淮凌皮肉的植物，忽的目光一变。
　　他转而望向那小童，道：“孩子，你是何人？”

　　“放开我！”

　　“我二人不曾得罪于你，方才只是路过误会，若是解释清楚，我二人定不伤你性命，你又为何对我二人下毒？”

　　一听“下毒”两字，燕淮凌愣了。
　　他低头看了眼掌间，神色微变：“下毒？大人何意？”
　　“这是‘幽蜂草’的叶子，剧毒无比。若是没有解药，你我怕是三日之后，便会丧失行动能力。”

　　燕淮凌错愕。

　　旋即，他将小童狠狠扯到面前：“你这黄毛小儿，为何害我！”

　　“放开我！放开我！”杀猪般哭嚎，小童嗓子快喊哑了，“你们要是再不放开我，待我大师兄二师兄找来，必定不会轻饶你们！”
　　“嗬，是么。”燕淮凌道，“本公子倒是要见识见识，你这不讲理的师兄是什么模样！”

　　“灵芝？？灵芝？！”

　　这厢话音方落，那边不远处便传来几声疾呼，不消多时，两个身着白衫，风度翩翩的青年身影便从枯树后出现。
　　看到这边景象，大惊失色，不过二人很快对燕淮凌与藏烨怒目而视，并摆出作战姿势：“你们这两个贼人！快放开我师妹！”

　　师妹？？

　　听闻这是个女娃，燕淮凌不禁讶然。
　　将那孩子再次提到面前，他调侃道：“都说最毒妇人心，你这毛丫头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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