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

　　城市的另一边，L服装公司最大的会议室昏暗且安静，只有投影仪发出细微的噪声。吴信朗全神贯注地盯着正前方，设计部和市场部正在演示新品发布计划。他已经沉默了许久，大家不由得有些惶恐。
　　Segel斜过去一眼，视线落在那枚金色螺旋袖口上，雅致且低调的装饰让一向挑剔的他也不得不欣赏这位执行总裁的品味。不过，他倒是听说，这位总裁的出身并不高，总部更有风言说他是依靠着太太的关系才爬到今天的位置。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Segel在心底做了一个摊手的姿势，他也想攀上一个大人物，比如Karl Lagerfeld,然后一步升天。
　　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会议室的沉闷。所有人都紧张地打量彼此，揣测是谁在开会的时候开着手机，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响了起来。嘉萱微微地侧过头，目光飘到坐在正中间的那个人的身上。吴信朗冷静地拿起正在蜂鸣的电话看了一眼，嘉萱发现他的瞳孔微微变大瞬间又恢复原状。众人松了一口气。这间会议室里也只有这个人有权利违反公司的规定。
　　吴信朗挂断了电话，面无表情地站起，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然后扫视了下周围，“这样的计划毫无特色，我不需要敷衍了事的态度，会议延迟到周五，希望那时候我能看到你们努力的结果。”吴信朗果断地结束了会议，拿起手机信步走出了会议室。
　　群龙无首的会议室里窃窃私语。嘉萱收拾好手中的会议记录，眼角微微下垂。只有她才看得出他一直在等那个电话，但是，会是谁能让他丢下这么重要的会议中途离开呢？
　　大家陆陆续续的离开了会议室。嘉萱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
　　“你好，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熟悉，但嘉萱一时想不起来。正在极力思索的当口，左阳感觉到了，连忙报出名字。
　　“喔。”嘉萱这才把声音和人对上号。左阳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低沉，这一点之前倒没有觉察。“有事吗？”她问。
　　“我一会儿要去Segel那里……”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嘉萱不明白这些话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顿了顿才接下去说，“晚上你有没有空？”嘉萱想起跟另一个人的约定，当即便回绝了。“那么明天呢？我想请你吃饭。”电话那头不甘心的继续邀约。
　　嘉萱皱了皱眉头，但碍于工作上还要与对方打交道，只好松了口。合上手机，她呼出一口长气，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左阳如此执着，好像不请她吃个饭誓不罢休的样子。
　　六点，嘉萱难得准时下班，回家路上拐去超市买了晚餐的食材和水果，结账前又拿了一瓶红酒。回到家已经不早了，她匆忙把东西拎进厨房。很久没有下厨，总是吃他做的饭，自己的手艺生疏了许多，但她还是很快忙完了一桌子的菜。糖醋排骨，芥兰，还有学长喜欢喝的冬瓜咸肉汤。解开围裙，嘉萱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快八点了，该到了，他从来没有迟到过。
　　吴信朗站在落地窗前，把手中的手机丢到身后的白色沙发上。这里是城中心的高级住宅区，每个月的租金贵得吓人。他抓过威士忌酒杯，猛喝了一口，杯中的冰块沿着杯壁滑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泛着苦味的酒液带着冷冽窜入胃中翻腾着。他静了静，眼角的余光扫向桌子上的调查结果。
　　他刚刚从正立调查公司回来。在那里，魏锦辰大略讲了一遍调查的经过。他们通过男孩穿的校服寻访到赵小富当年住所附近的西园中学。吴信朗对那所中学有些印象，城里的三流中学。望子成龙的家长不会把孩子送去那样的学校读书。
　　“请继续。”
　　魏锦辰对吴信朗的言简意赅已经有所了解，于是接下去说道，“西园中学已经与其他学校合并，不过我找到了赵小富在学校的记录，但是他，中途辍学了，听说去南方打工，至此，这个人就杳无音讯了。”
　　“就这样？”
　　“是。”魏锦辰毫不避讳的告知委托人他的调查再次遇到了阻碍。
　　“你找我来就是告诉我这些？”吴信朗的镜片一闪，语气很冷。
　　“吴先生，我打电话请你过来，除了告知你调查的进度，也想请问你能否再提供一些其他线索。比如这个人有没有什么同学朋友，任何小的细节都可能有帮助。”
　　“没有其他线索。”吴信朗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那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找这个赵小富吗？”小丰忽然冒出一句话，叫原本就不悦的吴信朗立即拉下脸来。
　　“我会继续调查，有消息会及时通知吴先生。”魏锦辰一个冷眼让小丰住了口。小丰不情不愿地走开了，他就是好奇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三流学校毕业的高中生，即使还留在这个城市，也不可能惊动一家跨国公司的总裁。
　　从正立调查公司出来，吴信朗满腹失望，甚至忘了同嘉萱的约定，直接回了自己的住所。他站在落地窗前，从二十几层俯视着这个城市的夜景。巨大的摩天轮在夜色中如同一道华丽的光轮缓缓转动，他想起若干年前，自己曾站在摩天轮下仰望，以为那道光轮高不可攀。而如今，它在自己的脚下变得如此卑微。
　　他摘下眼镜，明亮的玻璃窗反射出嘉萱学生时代稚嫩的圆脸。年轻的时候，他一直爱的是那种下巴尖尖的女孩子，长发，修长柔软的四肢，漆黑的明眸。安妍就是那样的女孩子，符合所有轻狂少年的幻想。安妍念书不行，在一所中流的高中上学。嘉萱则继承了爸爸的智慧，从小到大一直念最好的学校。高三那年，他认识了初中部的嘉萱，后来又认识了安妍，之后便理所当然地同安妍悄悄交往起来。
　　如果当初他选择的是嘉萱，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吴信朗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怎么他也开始也许了。合上窗帘，他走到到沙发里坐下，拿起手边的电话。
　　十点了，餐桌上的菜已经凉了很久，汤汁上面凝着一层乳白色的油脂。嘉萱打开在超市买的红酒，红色的液体在水晶酒杯里如血液，刺痛了她的眼睛。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她丢下酒杯冲到电话机前，刚想开口，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对不起，今天不能过去了，我刚去了周董介绍的那家调查公司。你还记得安妍墓前的那束花么，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个人去过……”
　　嘉萱愣愣的拿着听筒，眼前闪现过一张爬满雀斑扭曲的脸。她从胸腔发出一串悲鸣，丢了电话，朝酒杯走过去。酸涩的液体从嘴角滑了下来，可酒精麻醉不了心口的痛楚。剔透的水晶酒杯从她的手中摔落，应声破裂。破碎的水晶里反射着她含着泪的悲痛目光……
　　同一时间，吴信朗从自己的酒柜中取出一只一摸一样的水晶酒杯。他的冷静与自制力常常让嘉萱颇有微词，因为那会伤害到无辜的人。可他很清楚，有时候，不把坏死的腐肉清除，伤口就永远不会愈合。与其让整个躯体坏死，不如忍受暂时的痛苦。那个纠缠着嘉萱那么多年的噩梦，他要带她走出那个阴影，连同他自己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