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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犀
芷兰斋,仲夏,姹紫嫣红开遍。院外的青石甬道上,听筠引了雨桐过来。
近些日子,圣上的健康日趋恶化,北方狄胡王又派遣使臣过来,请求同九州“开关互市”。狄胡一族以游牧狩猎为生,欲获取日常生活所需也只能到关内抢掠了。九州开国之初,他们即大小多次扰边。魏雍当政后,朝堂局势一稳,为防其日后影响统一大计,曾大举发兵驱逐其部出雁门关外六百里。十年来,凉州、并州边境平静许多,如今新任狄胡王派人前来交好,想以牲畜换取粮食布帛,此举对两方百姓均是上善,魏希这些天一直在忙于此事。圣上身边,听筠很自然地一个人承担了两个人的责任,与思琪姐弟三人在榻前悉心照料了多日。
对听筠,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圣上从最初的心有所亏到如今似思琪般的自然关爱,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三个多月来,龙朔宫几乎所有人都在夸赞太子妃的孝道,不过也只有长日伴在父亲身边的思琪才能够发觉,自己长嫂对父亲似乎早已超出了儿媳的范畴,更像是女儿。
而这一切在雨桐看来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原以为来这九州,远离乡土必然孤独惆怅的厉害,谁曾想在家尚不敢企及的,在这儿却全部得到了,慈父关怀,姐妹情深,叔嫂敬重,甚至还有更多…
芷兰斋院中,几位侍女身影忙碌,这天一入六月就没放晴过几次,屋内难免受潮,难得今儿天气不错,遂把被褥之类的东西拉出来晒下。年长的陆尚宫看见听筠进来忙笑颜迎上来,她们早已习惯了也喜欢太子妃时常来此,“太子妃来了,姑姑给陛下召去了,先进屋歇会吧。”
“好。”圣上前两日一直昏迷,今个早上突然醒了,见几个憔悴的孩子心疼不忍,硬是全给遣回了寝宫休息,算来自圣上病重后听筠也有些日子没见过姑姑了,所以上午只回昕薇宫简单沐了个浴便过来了。
依身份,大婚后听筠是无需拜谒辛姑姑的,母后、何姑姑先后去逝,在这世间除了父皇外,姑姑也算魏希最亲近的长辈了,以她的性子又怎么会不引听筠来此。
姑姑一生没有自己的子女,却从不吝惜地去疼爱身边晚辈,一如魏希,她付出的心血丝毫不亚于亲生母亲。至于听筠,在她眼里也不是什么和亲公主,而只是个可怜的孩子,且是与魏希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孩子,她所给于的那份关爱让幼冲母妃便过世的听筠打心底上贴近。
所以听筠喜欢常来这芷兰斋,同姑姑一起侍弄侍弄花草,或者聊聊天,那种类似于母女交心的无话不谈,魏希偶尔也会成为两人的共同话题。
迈入大厅,几案上的那把古琴太过惹眼,半年多未曾抚过琴,互见此琴器,听筠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听筠之于艺术,完全禀承了吴佶的天赋,不过她的才子父亲倒没怎么留心这位才情最像他的女儿,或者更贴切的说法应该是,听筠压根就没有想过在父亲面前表露些什么。
有人说,有男人的战场最残酷,但也只有身处深宫的女人才知晓,她们斗争的惨烈丝毫不逊于战场。不同于当今的九州,在东陵,只是有封号的妃嫔和女官便高达一百五十人的东陵,宫闱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而听筠的再是简单不过——蕴秀于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这风还是损人不留痕迹的女人口风。
形如古来丹青名家多是书法收藏大家一个道理,琴艺高超之人多也精研于琴器。受身份限制,在东陵听筠的琴不过是再普通一把,千里迢迢的到九州,不似她的藏书,琴也就勿需费大力气带来了,不过虽说没有拥有古琴重器的条件,却并不妨碍她在这方面的研究,眼前这把名誉天下的“九霄环佩”她又岂能不识。“这可是九霄环佩?”
所谓“琴为书室中雅乐,不可一日不对清音”,说的便是这瑶琴乃一不可闲置的乐器,愈是多弹愈是为好。“九霄环佩”辛姑姑既无意再弹,也就无意拥有了,只是魏希一再坚持要留在这儿,她推脱不得也只有尽力保养以求将来寻得合适之人再说了。这些天屋内阴潮,以防琴面板受潮影响日后发音,今早起来姑姑特意取绸缎遮掩了出音孔,还没来及完成陛下便召她去翔鸾殿。
“是啊,太子妃识得这琴?”陆尚宫抚了琴弦,因为琴弦调松和音孔遮掩的缘故,琴音沉闷,听不出它的完美音质。
“果然是了!”听筠声音明显抖了,陆尚宫很容易察觉她眸中闪的光彩。“太子妃若是喜欢可以试试。”
“我可以吗?”听筠心动,若说前几日她断不会有抚琴兴致的,不过今日圣上身体见好,她心也跟着放松许多。
“当然可以。”姑姑的心思陆尚宫自然了解,这琴总闲置着确实可惜,太子妃或是适合人选也说不定。起手逐一取出遮掩用的绸缎。“试试吧。”
“这…”听筠迟疑,毕竟如此贵重的雅器,未经主人同意,擅自动了不太礼貌。
“没关系,姑姑绝不会介意的。”陆尚宫打消她的担心,请她在榻上坐了,“说不定还会很高兴。”
陆尚宫跟随姑姑近十年,姑姑的性情她最是熟悉不过,听筠也从她口中知晓些姑姑的生活习惯,除去何姑姑留下的一些私人物品,“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东西姑姑总愿与人分享,不再推辞,席地坐了榻上,紧了琴弦,略作思忖,一首《祈念》。
或许是久未抚琴指法有些生疏的缘故,又或许是初次抚这九霄环佩心潮难平,起初琴音倒也没怎么先声夺人,不过很快就入了佳境。
人的境界一旦高上去一时很难低下来,芷兰斋的侍女们平日习惯了辛姑姑高超琴艺,如今对琴音难免挑剔,听筠的水准何其高她们不难听出,一室人全哑了口。
院外,辛姑姑的脚步渐渐停了,她大概能猜出这抚琴之人系谁,自己怎么就忽略了这个孩子?琴音中透出的那份悲凉让她一阵心伤,现今祈福怕已无用,圣上大限应就在这两天了。
一曲终了,听筠望了殿外,姑姑不知何时已站了门边,匆忙起身相迎,“姑姑回来了?”
“筠儿来了。” 姑姑强挤出一抹笑,发红的眼圈让原本轻松的听筠心下一惊,“父皇那出事了?!”
“没有,陛下很好。”姑姑违心地宽慰了听筠,她出翔鸾殿时遇上了安平王魏怡、右丞古谋、尚书令张肃和大司农凌玄,陛下现应在安排军国后事,魏希听筠也已托付给了她。
“这就好…”听筠叹口气,惨淡的几不可闻,虽然明白生死有命,却又总希望上天能再多给两天。
“这些天累了吧?”姑姑拉了她到榻上坐了,同刚才魏希一样,听筠也是满脸的倦容。
听筠一个小幅摇头。
姑姑也不忍再说什么,看了几案上的古琴,“这琴筠儿可还喜欢?”
“嗯。”“纯粹完美”音质的琴听筠焉会不喜欢。
“那抱去昕薇宫吧。”姑姑在龙朔近二十载,以她对宫中人的了解和琴力的修为,她已然能够断定听筠无疑是这琴的最佳拥有者。
“姑姑,这如何使得?!”听筠吃惊,这般仙品她有机会抚一次已感大幸,纵不敢奢求拥有它。
“抱去吧。知音已去,要琴也无用,放我这儿实在可惜。”姑姑话中透着浓浓失落,人生得一知己何其不易,看了沉默的听筠忽忆起什么,话锋猛地一转,“不过也不是让你白抱走的,姑姑可是有要求的!”
“什么?”听筠下意识一句,人的心思总是十分微妙,无代价的赠予多少都会有点排斥,若有要求的话,则另当别论了。
“这个嘛…”姑姑握了她的手,似在托付一个人。“听说希儿前些日子时常会去你那下下棋,这孩子每天那么忙,下棋太费精力了,以后筠儿可以弹弹琴给她听,她打小就喜欢听曲的。别看她本人不会抚琴,耳朵可是刁得很,若无雅乐,一般的她宁可不听。这要求可不低哟,完全抵得过这把琴。”
“是啊”以魏希的天资和做事的用心,她一向推崇“不做则已,做即最好”的原则,对别人也难免要求严格,她自己倒没怎么留意自己这个习惯,听筠却发觉了,“筠儿的琴艺怕入不得殿下的耳…”
“呵呵,自是不会,若筠儿的再入不得她的耳,龙朔就没人了。”见人语气软了,姑姑笑颜拍拍她的肩,冲陆尚宫示意下,“好啦,就这样定了。时辰也不早了,今个中午就在姑姑这吃饭吧。前天,希儿在外找的两个淮扬菜师傅进宫了,昨我试了下他们手艺,果然是刀工精细,味道清鲜,筠儿也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嗯。”那两位师傅魏希本意是找给谁的听筠知晓,不成想那日雨桐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公主不太习惯北方菜的重口味”他竟记住了。
翔鸾殿外,魏雍享受地半躺了院中藤椅上,他清楚这也许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沐浴阳光,旁边,魏希默默守着,上次父女两人这般静静并肩坐着是什么时候他们已忆不起。
生在帝王家,拥有最尊崇的地位,也同样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他们很少有闲暇这么坐着。
“希儿…”魏雍握了女儿的手,生命将尽,回想前尘,他最初的遗憾、唯一的遗憾就在身边,“父皇对不住你。”
“没关系,父皇无需挂怀的。”魏希笑得释然,如果重新回到二十年前,走不同的路,如今情势如何、她又怎样,她不知道,在她看来,也没有假设的必要。每个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命运,人生短暂,没有如果、也没有回头,既然选择了,不妨走下去看看,或许这便是最好的也未可知。“也许这条路更适合希儿走。”
“希儿”魏雍心疼的紧,这路适不适合他不敢肯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它绝对不好走,相比自己,魏希将会走得更加孤寂。“若是…有人愿陪希儿走,一定珍惜。”
“父皇的意思儿臣明白”魏希望了南天,耀眼的光晕色彩斑斓,她的人生不至全然灰色。“一切看造化吧。”
“好啊…”魏雍疲惫地阖了双眼,现在他甚至无力主宰自己的生命,更不要提改变孩子们的命运了,一切也只能看造化。“也告诉听筠,朕对不住她…”
院外,听筠悄然进来,对面沉默无言的父子俩她无意打扰,隐隐入耳的一句话待她真正洞彻蕴意之时,人也早非今日的人。只是今夜,一如看天幕上那条似烟雾笼罩的天河,她琢磨不出、参悟不透其中隐秘。
“公主,早些歇了吧。”雨桐靠了听筠望了夜空,公主有日子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听筠紧握了手里的书,不知为何今夜总有些心绪不宁。“过会再…”
“当…当…”窗外悠远的晚钟惊扰了一宫人,说不出的凄凉忧伤。
龙朔宫东有钟楼,西有鼓楼,在这皇城,军事上它们几乎无用武之地。钟的主要用途也无非是早朝点卯,若是在这夜里响起,它只有一个意义。
听筠手腕一抖书卷掉落,一时意识空白没了主意,下午去见的时候还好好的啊,不过才两个时辰怎么会?难道是回…?不敢再想,匆忙吩咐了雨桐,“换素衣,去翔鸾殿。”
夜空,月明星稀,可惜今天它注定不是一个团圆的日子。
翔鸾殿外,哭声震天,听筠脚下发软,果然是了!
元昌十六年六月十五,九州成祖魏雍驾崩,死后葬于洛阳东郊乾陵。
据史书记载,这位勤政的帝王一生亲自批阅的奏折近五万,御笔多达千万字,勤政强度之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当政十五年来,他先后收回太祖末年几大藩王兵权,改皇室子嗣封郡不封藩的封王制度,大大缩小了其封土面积,剥夺了郡王对地方军队的控制权,从根本上遏制了地方威胁中央的可能性。覆灭中山,取得了再灭东陵的战略性胜利。留下了文有黄毅、古谋、张肃、凌玄的强大内阁,武有魏怡、曹臻为首的将帅集团,为九州后世一统奠定了坚实基础。
十日后,九州储君魏希登基,颁布改元诏,定年号元熙。自此,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年轻君主被正式推入政治中心,开启了她大有为的一生。
九月十六,栖梧殿。三十六日的国丧期早过,门楹上白幡已被撤下,清冷了四年多,这儿现在总算有了人气。魏希登基三日后即下诏迁听筠寝宫至此,这种欲立她为后的姿态朝臣们倒也没什么异议,毕竟以听筠的出身血统,在九州的地位,她均是这国母正统的不二人选,如今无非缺个册后大典而已。
殿外,一袭缀绿色滚边黑色常服的魏希携了已升职为殿前内侍的程琳过来。不似寻常百姓结庐守孝三年,皇帝日理万机,九州沿用前朝晋“新帝为大行皇帝热孝三月”的规矩,三年内除却不可大婚、不可庆生辰之外她已无制可守,今日期满,白色孝衣也褪去了。依传统,先皇驾崩三月后,魏希已当册后,从而以此向天下人昭示圣上已从悲痛中走出来,国家现正式进入一个新的纪元。
殿内,同魏希一样已褪去孝衣的听筠正认真默读着一卷《女诫》,这篇不足两千字的文系周朝著名女史家班炤所著,本意乃教导自家女儿做人道理的私书,后因文采飞扬一时为人争相抄阅,自周以来一向是各代皇后必读之物。听筠以前倒也翻弄过两次,并没有多少感触,前两日,在栖梧殿书阁无意中寻得一卷魏希母后对其作的注,今时今日再看,心得慨叹实在太多,眼下亦是过于专注,对踏入殿来的魏希毫无察觉。
门口,程琳征询地看了魏希,他主子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
魏希打小便不喜欢随身内侍通报,尖锐的一嗓子扯下去,所有人在见她之前已有了心理准备,藏拙弄巧,表现出的往往是自己最好的一面,而她真正想要的却是人最自然的一面。
果然,这次她又摆手止了。
前些日子守孝,依礼魏希不得亲近嫔妃,算来自先皇入陵后她也有段日子没见过听筠了。原本似今日这类目的勿需她亲自跑来的,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已养成了定期探望听筠的习惯,从最初的“例行公事”,到如今的“心甘情愿”,时限也愈缩愈短。
“公主看书呢?”魏希俯身瞧了书案上的帛卷,听筠身上散发出的茉莉清香总让她忍不住沉迷。
“…”她的突然出现,听筠一瞬惊措,不过很快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陛下何时来的?”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魏希也不作答,席地坐了榻上,抽了她手下绸卷,扫了下书名,眸中倏然冷淡许多,“公主喜欢这种书?!”
听筠笑得苦涩,这《女诫》在她读来怎可谈得上喜欢,更多则是无奈心酸。“谈不上喜欢。”
“哼!”魏希闷叱一声,扔了书帛在案上,“这曹大家论才学、论才干样样强过男子,却又在那极力宣扬什么女子卑弱、曲从之类的,朕实在讨厌,这女子那儿输于男子了?以后不要读了!”
“陛下…”听筠吃惊地看了魏希,身为帝王有此言论实在难能可贵,想来他一定受他母亲熏陶不浅了。
只是他可曾想过班炤当日的无奈,成书时她人年近七十,古来史家眼光最是犀利透彻,以她的早慧早省又怎看不出这其中不公,佛曰众生平等,可惜早在几百年前,礼记已有言“夫者天也”。时至当下,女子弱势的地位已然根深蒂固,如今,她们没有读书明理的机会,甚至缺乏最起码的谋生手段,若只一味鼓吹“女子不输男子”,这世道她们可有生存之法?!
(当今的女孩子,当然男孩子也一样,一定要有一谋生手段啊。经济上独立,方才可谈地位上平等!话说我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你辛苦赚钱养家,晚上吃完饭,我把碗往你面前一推,来一句“咱俩在家地位平等,昨儿我刷的,今天该你了”,有谁干?!一天可以,一个月也可以,一年呢?一辈子呢?反正咱儿是没那觉悟,换我我不干。)
“姑云不尔而是,固宜从令;姑云尔而非,犹宜顺命”,以华夏对“孝”文化的推崇,对公婆女子除却“曲从”可还有选择?!形如后人称呼班炤,又有几人尊崇一句“班大家”,更多以夫姓冠之。这《女诫》她有多少真正发自内心,又有多少迫于无奈。即便如此,在其中她何尝没有提出过类于“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这男女德行同样要求的难得言论。
“陛下可曾仔细读过这《女诫》?”
“朕…”魏希语噎,莫说仔细读了,她当日不过看了个开篇就随手扔了。
以她的性情,听筠不难猜出个大概,无意点破她,只收了书在手下,指了其中一句给她,“陛下可曾留意过这句‘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彼此之数乎!《礼》,八岁始教之书,十五而至于学矣。独不可依此以为则哉!’”(大概意思是说,古人只教导男子而不教导女子,这不是将两者隔离只取一方,隐藏彼此之中的一方吗?礼记上说,男孩子应该从八岁开始教他读书写字,到十五岁时候教导他立志成才,难道就只教男子吗,为什么不能也这样教女孩子呢?)
这一句的蕴意并不隐晦,以魏希的文学素养又怎会不明白。撇去其他,单以此句而论确实值得深思。
“陛下可曾想过…也让女子读书明理?”听筠看了若有所思的魏希诚心提议,也许当时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几近奢求的一句话对后世所产生的影响何等深远!
元熙五年,在九州帝君魏希的亲自倡导督办下,人类有史记载的第一所女子学堂在洛阳开馆。它最初主要面向官宦之家招生,除教授起码的明德明理外,还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怡情课业,甚至包括了算术、天文历法和医学的内容。
经过十年的不懈努力,至元熙十五年,这类女子学堂已深入到各州郡,华夏历史上平民女子第一次拥有了接受教育的权利。这项政策被九洲后世君主继续发扬完善,直到三百年后的王朝覆灭。
据后世统计,在华夏泱泱五千年文明长河中,所涌现出的杰出女性文学家、数学家、艺术家、天文家、建筑学家、农学家和医生中,九洲一朝占据了十之八九。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中,九洲女子的社会地位之高前所未有,后所不及。
“朕…朕先前唐突了。”魏希再次取了帛卷在手下,自己怎么就一时忘记了杨太傅的教诲。
欲驳斥一个人,当先了解一个人。
“…”以魏希的骄傲,一句最大让步的道歉反倒让听筠有些局促了,起手为她完全展开书帛,“这后面是母后做的注,有褒亦有驳,听筠读来受益匪浅,陛下也不妨看看…”
“是啊…”魏希欣赏地看了她,听筠这种“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知其不智,反道行之”的读书方式她十分推崇。
旁边程琳不可思议地搔搔脑袋,除了几位长辈,陛下几时服过软?皇后不过只说了三句话而已,当年林尚宫劝他仔细读读这《女诫》,引经据典的也没如此效果。
“陛…”一番轻语解释后,听筠抬头迎了魏希,对面那只映了她的深潭似黑眸竟让她一阵失神。古言女子“回眸一笑百媚生”,魏希俊逸面容上此刻一抹轻扬的笑也足以融掉一个人的心,
——原来男子的笑也可以如此迷人。
待她回过神方才发现到两人现下坐的姿势多少有些暧昧,忙移身离了她,掖了耳边柔发,气息已微微发颤。“还不知陛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喔”突然远离的馥郁清香让魏希淡淡失落,收了母亲的亲笔在怀中,“朕过来是想告诉你,朕打算十日后为你举行册后大典。”
“十日后吗?”听筠心神一动,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那就是二十六了…”
“嗯,司天监告诉朕,这些天也就二十六是个吉日。”魏希起身整了衣服狐疑地看了她,“怎么,二十六皇后不方便么?”
“不是…”他终究还是没有留意过这个日子,听筠心上一阵失望,勉强笑笑,“一切尽听陛下安排就是。”
“好!”魏希招呼程琳回翔鸾殿,走出几步后突然想起一件事,再次回头看了听筠,“对了,朕险些忘记回答你了。”
“什么?”
“给朕几年时间,同男子一样,朕会让天下的女子也有书读!”
空旷的大厅,回荡的全是魏希不容置疑的声音。听筠望了渐渐消逝于野的身影,那对于男子来讲看似瘦弱的身躯下到底负有怎样的霸气?!
他要夺取天下,他要为女子争得读书的机会。
只是同样是他,却又在册后大典的丹墀上温柔地向她伸出右手,握她的力道不戾不疾。
殿前御史如何记载的这次大典,听筠无从知晓,她唯一记得的是那位可能为后世女子所敬仰的帝王牵她走过北宸殿后留在她掌心的余温。
大婚至册后,整整一年,她终于赢得了他的承认,之于九州这个国家应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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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女诫》,我本人也相当不认同其中一些观点,“《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这都什么啊这是?!礼记扯淡班昭也跟着引用。“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敢情女强人还罪过了。
不过任何一本书都要看它成书的历史背景、它本意又是写给谁(这点很重要,说白了这书被统治阶级利用了,荼毒了广大普通女同胞,想想真是窝火!),作者的局限性、是否也有她自己的苦衷。
班昭是位史学家,史学家的眼光往往是客观、本质的,我们认识到的问题,那有才的一位老太太肯定也能认识到,身在其中,她比我们看得要清楚的多。她写这《女诫》的目的很值得思考。个人觉得,她本人应该不会真正发自内心地认为女性“卑弱”,但凡是个正常女人也不至于有这想法,何况她一女强人。她的学生东汉邓太后临朝执政近二十年,好多建议都是她出的,这行为与她所谓的理论太不一了,哥白尼当年为啥临死时才提出他的日心说?!班昭也有她的无奈,包括一些积极的东西她也只能颤颤巍巍地掺加在里面,不能明提,也不敢明提。
这书咱儿建议大家亲自读读,读完了最好再问下身边老妈们(咱儿发现不同年龄的人看法不太一样)对书中的观点什么意见,然后咱们再一起探讨探讨,该骂的骂,该批的批。
总之,文中所有的观点全是个人的,大家也可以说出自己的咱们一块儿讨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