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

　　“你发什么痴？”秦阆一脚把人踹开，没好气的指着姬央鼻子就骂：“本王虽说喜好男色，但你也不看看……你，你说说你长的……”

　　睿王爷秦阆不自觉的消音。

　　还别说，在这朦胧月色底下，这小和尚长眉细目的，那原本嫌过于呆愣的圆眼此刻微微眯着，竟多了几分媚意。尤其是酒醉微酡的双颊更加晕染了这份色彩。——倒不能说这小和尚长得不行。

　　秦阆暗自啐了自己一口，没好气的悻悻的又道，“反正你不合本王胃口。”

　　这句话实在是违心。

　　但姬央不知道啊！醉酒的人，只当对方说的都是真心话，一瞬间就觉得委屈了。他背靠着廊柱，喃喃的，似哭似笑，低语道：“我长得不合王爷胃口？”

　　“是！”
　　秦阆答的特别大声，借此忽视自家心里头那团别别的异样的火。

　　“可那……可当初王爷你为何要招我？”姬央越说越觉得委屈，索性靠着廊柱，慢吞吞地晃悠着站起身，又喃喃道：“那日你与我结发时，可也不曾嫌弃我。还有那日，你从背后抱住我，说要同我好一回时，可也不曾嫌弃我。还有那日，你让我与你斗蛐蛐儿忽然凑过来哄我时，也不曾嫌弃！”

　　姬央到最后反倒越说越大声了，愤愤然地挑起双眉，一双醉了的眼直勾勾盯着秦阆。“王爷，你说这话，违心不？”

　　“嘶……”秦阆不自觉的倒抽了口冷气。确实违心，可这小和尚说的都什么跟什么？“本王何时与你斗蛐蛐儿了？”

　　秦阆恼怒的将浓眉一挑，虎目圆瞪。“本王十六岁开府就自家别住了，从来也不斗蛐蛐儿。”

　　再说了，深宫里头哪来的蛐蛐儿？

　　他可是个不讨喜的皇子。

　　自幼身边就连个贴身服侍的人都没，又更别提皇子们惯常有的伴读郎了。——既没伴读郎，谁与他斗蛐蛐？

　　秦阆觉得这小和尚约莫是醉了。同个醉酒的人，就算他想挑事儿，也挑不出啥花头来。没意思！秦阆悻悻的转身打算丢开手，等着下回再说，不料那小和尚却从背后喊住他：
　　-“王爷——”

　　姬央这一声又凄婉又悠长，喊的秦阆下意识脚步一顿，心头又别别的跳。

　　“……喊本王做什么？”
　　秦阆愤愤的大声吼了句，却没敢回头。

　　姬央踉踉跄跄的从背后追上来，又凄凉的长长地叹了一声道，“王爷，你负我。”

　　“放屁！”

　　这句话实在是忍不得了。

　　秦阆眉头直跳，心头也别别跳，一转身，指着姬央又开骂：“本王何曾负你？本王何曾同你好过？既没好过，又何来负你一说？你莫不是吃黄汤灌多了？我看你是黄汤灌昏了头，将本王错认了他人。”

　　“王爷你，我怎会错认？”姬央痴痴地抬起手。虽说隔着三两步距离，碰不着，但他仍是在空气中仔细地描摹着这人眉和眼。

　　睿王爷秦阆有点儿不自在，唇片紧绷，眼神不自觉游弋。

　　眼前这白衣小和尚瞧起来神态娇痴又凄凉，痴愣愣地盯着他，又叹息、又低低的笑道：“你负我。你……你竟然娶妻。”

　　娶妻？

　　秦阆冷不丁叫他戳中了自家隐藏的心事，倒是吃了一大惊。他张了张嘴，想骂句见鬼你怎地知晓本王心中秘密？但宫中眼线密布，鬼知道这小和尚是不是谁派来的哨探？秦阆将一张俊脸憋得铁青，心中千头万绪，一时间竟反驳不得。

　　姬央醉了酒，却只当他是默认了，又凄凄的笑道：“你既娶妻，又何必巴巴的来告诉我？”

　　“你、你这满嘴胡吣的都是什么跟什么？”秦阆又急又怒，饶他号称八面玲珑，结果对上这么个货，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来。

　　睿王爷秦阆实在是与这伏龙寺的神僧掰扯不清，头疼的很，一个劲儿后悔刚不该追出来。

　　“你既告诉我，便知你我之间就此了断。”姬央兀自在那絮絮叨叨地说着前世的伤心事，笑得痴的很。“你我既断了，你又为何……王爷呵，你又为何从此再不来寻我？哪怕是魂里、梦里，捎个信儿也是好的，叫我苦苦的等了你二十多年。”

　　秦阆又再次倒抽了口冷气。“我说和尚，你莫不是痴了？你今年不过十七，哪来苦等二十多年？”

　　秦阆气极反笑，拿手戳着姬央鼻梁骨，高声骂道。

　　“可若是、可若是当初你明说了，娶妻只是为了那把椅子，小僧我……”姬央踉踉跄跄的抬起头，往前晃了一步，逼近情郎。

　　醉后那股子桃花醉的气息，弥漫在弥漫夜色中，直入秦阆发鬓。

　　“小僧我，也不是不可助你得那把椅子。”

　　龙椅。

　　秦阆心头猛跳，一把抓住姬央的袖衣袖，厉声斥道：“你胡说什么？！”

　　姬央挣扎着睁开眼望着他，忽然笑了一声。“睿王爷，这不是说中了蛊吗？全身上下皮肉烂的没一块好肉？”

　　“嗯？”秦阆顿时拧眉竖目，看样子恨不能当场杀了他。

　　姬央却还在作死的大笑出声。“哈哈哈，没想到就连做戏，睿王爷你也不行啊！”

　　这句话充斥着冷嘲热讽，十足的让人心头发恨。反正，秦阆现在心里头就挺恨的，他忍不住从鼻孔哼了一声，用颤抖的手指着姬央鼻尖。“你、你个浑帐东西！信不信小王，我……”

　　“嗯，什么？”姬央双眼微红，却还记得回嘴。

　　“信不信小王我一鞭子抽死你！”

　　“抽啊，你抽啊！”姬央反正已经身子又顺着廊柱往下溜了，索性像条狗那样，拱了拱肩，微耸着身子，忍不住笑嘻嘻地挨近了秦阆。他用手拽住秦阆下袍摆子，笑道：“小僧就在这里哩！睿王爷，你倒是抽啊！”

　　两人四目相对。这次再没有淡金色纱帐遮住眼，姬央将今生今世的秦阆瞧得十分清楚。

　　姬央又忍不住发呆。

　　于秦阆而言，当然没有所谓前世今生。他望着这个拽住他衣袍摆子不松手的小和尚，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是什么东西？今夜仗着黄汤灌多了在这儿跟本王发的什么疯？嗯？你说说你，你修的是什么禅什么道，怎地见了本王，每次都跟赖皮狗似的往前扑？”

　　还满嘴的胡说八道。

　　“啊，我修的是什么道？”姬央忍不住扬起嘴角，微眯着眼。

　　他在这灯火辉煌的宫殿外头，忽然间就又想起了三百年前的应天. !国前世。

　　三百多年前，在朱红色宫墙的未央宫外，秦阆曾经大笑着搂住他，贴近了他鬓角耳边，悄声细语道：“十八你瞧，这就是整个长安城最繁华的去处。等有朝一日，等孤坐镇江山，这里便是你我共同快活的地方。”

　　姬央忍不住勾起嘴角，笑意愈发深沉。“王爷……”

　　“嗝，”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扬起手，又叹息了一声。“小僧这一辈子心猿意马，可这意马心猿，都到了王爷处。王爷你说，小僧修的是什么禅、什么道？”

　　秦阆到没料到，他居然能无耻至此。忍不住张嘴，嘶嘶地倒抽了口冷气。

　　姬央拽住秦阆衣袍，一步步地，捱着廊柱慢慢儿地蹭起身。他突兀地又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头顶光头上那九颗戒疤。“……王爷！”

　　月色下，
　　其人濯濯清涟，而妖。

　　秦阆怔怔地抬眼望着他，几次张口想骂，却又不知为何把话吞咽下肚。

　　姬央又笑了一声。“哎呀，王爷啊——”

　　这句调情意味十足，尾调十八叹。

　　秦阆忍不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抬起脚，猛地将姬央踹出去老远。一边愤愤甩袖，浑然忘了自家追出来，本是想趁着清河长公主与六皇子这对亲兄妹争抢姬央的功夫，来煽点小火点个歪风。

　　姬央呢？他也不指望这人这辈子心性而能够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笑嘻嘻的爬起身，又道：“王爷不就是忧虑长安宫中事儿吗？要是小和尚我说，嗝儿……”

　　“嗯，你待如何？”秦阆下意识回头。

　　姬央撩起眼皮，望着这人。在灯烛煌煌下，这人总是那样好看。

　　像前世，却又是今生。

　　姬央淡淡地、自嘲地笑。“原来王爷心中想要的，果然只有龙椅。”

　　“……嘶！”秦阆倏然回神，想起来这事儿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小和尚……？

　　秦阆心中动了杀机，眼眸血红。

　　姬央却像是一瞬间完全瞎了，也聋了，只顾自家说着醉话，抱住秦阆缠了又缠。在鬓角相贴时，他修长手指轻夹，拢起秦阆衣领，似笑似哭。“我便是为了王爷你，死了又如何？”

　　“……你！”

　　秦阆奋力地想把这个该死的小和尚推开，却手脚作怪，怎样都不得劲儿。

　　两个人八爪鱼那般纠缠着，滚倒在廊下。

　　廊柱下总共有九级台阶，两人连翻带翻，也不知擦着几次唇。

　　秦阆发冠都摔歪了，怀中那个该死的白衣小和尚却仍是纠缠住他不放。“……你松手，你撒手！该死！”

　　秦阆恨不能拿刀把这个小和尚剁成稀巴烂。

　　“……嗯？”姬央却兀自不觉，双腿勾住秦阆的腰间，抬起手，稳稳地托住这人玉一般莹洁的脸皮。眼对着眼，低低地再次说了句：“从来，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一人。”

　　这话莫名其妙，但是却透着极其深重的情意。

　　秦阆忍不住怔了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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