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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雀处堂****
玉逍遥靠近暖炉,不动声色地拆开那封密笺,和少保正在大发雷霆,“……命人割断马鞅,看宫人跌落的惨状哈哈大笑!”
密笺上只有一行字。
他脸色一凝,低语道,“可怜哪”,而后将密笺塞入炉火。
“玉少师你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和少保调转炮火。
玉逍遥愣了一下,“是说太子在杜舍人座垫上藏针*的事?”
和少保气愤至极地一摆手,“那还算小的!太子近来愈发荒唐,上个月我不在,听说他竟在宫里摆起屠宰摊来,还亲自切肉售卖!”
玉逍遥笑出声来,“欸那肉我买过,太子厉害着呢,不用秤,切得分量不差!”
一众东宫重臣看着他,仿佛要气炸了。
“玉少师,太子是国之栋梁,当初先帝将太子托付于我们时,太子是如何的聪慧贤明,诸位都还记得吧,怎么经过这数年的教导——”
教成了一个不堪重器的主。
玉逍遥却笑了,“和少保言重了,我看太子倒是聪明得很哪。”
和少保冷冷地说,“哦?愿听阁下高见。”
“太子的种种行径,都只是‘错’,而不是‘罪’,不该做的事,太子可一件都没碰。不得不承认张少傅、王太傅、裴少师与何太师**这些曾经的东宫属臣,确实教得比我们好。”
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
那些劝太子勤学向善的东宫旧臣,全被皇后调走了,换来的,净是些不学无术之徒,天天带着太子游手好闲,耽于各种奇技淫巧。
太子不傻,以他的处境,修身养德只会让某些人更为忌惮,而越是胡闹荒唐,越是能让对手感觉太子反正会把自己作死,从而换得喘息之机。
说来也是可怜,堂堂太子,每天挖空心思琢磨的,只是如何麻痹对手、用以自保。
一名中官传话道,“玉少师,皇后有请。”
玉逍遥整了整衣衫,“各位大人,玉某请了。”
诸人看他离去的眼神很是复杂,玉逍遥似乎也是那帮子带着太子玩物丧志的佞人一员。更何况,他是通过皇后这边的路子进入东宫的。
行过礼后,皇后赐了座,开门见山,“听说少师上个月探访了隐莲世家?”
“没错,正巧避开了洛京地震***。”
“倒了几间农舍罢,少师此行为何?”
“太子见了流传于京师的美人画像,喜欢得不得了,特意差遣我去打点。 ”
“真不成体统,跟登徒子似的。”皇后斥责道,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那,谈成了吗?”
玉逍遥摇头,“莲侯说此女已许配他人,拒绝了玉某。”
“他可知拒绝少师,就是拒绝太子?”
玉逍遥一笑,“可不,我回来一报,太子气坏了,我说这事儿绝不能罢休,否则皇家威仪往哪儿放,可杜锡那书呆子跳出来,讲了许多之乎者也,太子哪儿说得过他,下来让我在他的坐垫里放了针,第二天杜舍人杜大人一下子就跪针上面了——今儿还告病呢。”
皇后笑出声来,好像放玉逍遥这号人在太子身边,让她很是满意。
“我有一事,想请教少师。”
“陛下请讲。”
“莲家公子美誉天下共闻,我欲将皋阳公主下嫁于他,但不知莲公子实际品性如何。少师探访隐莲世家时,是否见过莲公子?”
“我与莲家大公子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他给我一种……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的冷漠,怕是个生性凉薄之人。”
皇后陷入沉思。
司马家有紫宸天撑腰,她再以公主联合隐莲世家,无疑是正确的做法,但作为母亲,终究还是会顾及女儿的幸福。
“容我再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难不成让皋阳公主嫁给一个鬼?玉逍遥想起那张被他烧掉的信笺——
阎浮邪域已屠莲氏满门。
他痛惜,世事凶险,莲星痕是又一粒被天命碾碎的尘埃……
忽然地,他感到光线变化,下意识将视线投向皇后身后那块巨大的屏风——
皇后与人密谈,竟然安排了人旁听……
“少师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吗?”
“今夜乐府有雅集,是为了迎接卫璪回归,我想去看看他,也不知他弟弟的身体好些没有。”
“听说楚王发难那夜,他正巧陪弟弟在外地看病,兄弟俩因此逃过一劫。”
“楚王矫诏,屠戮卫公全家,玉某感恩皇后杀伐决断,诛杀楚王、荣晦,替友人报此血海深仇。”
闲聊结束,皇后容他告退。
他恭敬退至门边,转身时,扇子不慎被门框碰落,俯身捡拾,看见屏风下的一双鞋——
是修道之人。
他早已听闻,皇后身旁有异人相助,出谋划策,召神弄鬼。
楚王就是栽在此人手里。
玉逍遥记得那个血腥的夜晚,洛阳城内杀得血流成河,第二日,听到楚王屠戮汝南王与卫公满门的消息,害怕被牵连的朝臣赶紧进宫,他也混了进去,于是目睹了楚王佩剑进殿,提着两颗被诏书点名的人头邀功,而皇上在大喊我没有下旨让你杀人——
楚王统领洛阳内外三十六路军,此时外间全是他的人。
这个年轻的王爷只把目光转向皇后——
我手握重兵,可以让满朝文武见证这份诏书是不是真的,既然皇上说他没有下旨,那么诏书是怎么来的呢?
除非,是你矫诏。
顺理成章地废黜你这个不称职的皇后,由我来替你辅佐我的皇帝哥哥。
贾南风,你想借刀杀人,恐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反倒成就了我——
然后,玉逍遥看见了传说中的驺虞幡——
紫宸天用以拱卫司马家王气而炼制的驺虞、白虎二幡之一。
作为一介凡人,他看不真切实际上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道鲜红的影子如风般飘落下来,整间大殿陡然寒气侵骨,伸手以内不能视物。
黑暗中忽闪着不详的光,照亮了皇后阴暗的面容。阴风将她身后的帷幔掀起,露出道人一闪而过的微笑。
“我要斩除妖孽——”
他听见楚王咬牙出声,长剑出鞘,然后掉落在地。
跟随楚王的三十六路将士仿佛不约而同地看见了某种极其恐怖的景象,纷纷惨叫着扔下武器逃走,刹那间,只留下手无寸铁的楚王。
禁军一拥而上。
黑暗消逝,一条破碎的幡旗落在地上。
不知为何,看着那根破碎、暗淡的长长幡旗,玉逍遥忽然感到一根在暗中承重的柱子崩裂了。
这根柱子支撑的,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天下太平。
那道人,煽动皇后,动用国之重器——
宫中有妖孽,玉逍遥皱了眉,拾起扇子,步入长廊。
外间雪花如崩,纷乱如麻,正如眼下时局。
朝纲黑暗,士人们热衷于于现实没有狗屁作用的清谈,明哲保身,理性站队,城中巨贾则一味地纸醉金迷,甚至不惜草菅人命来斗富,没人关心黎民苍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若不是为了——”玉逍遥咬牙低语。
他冰冷地看向大雪之下巍峨的皇极殿,那是天下至高权力的象征,“谁想管这帮人的死活——”
*
“如坐针毡”典故。
《晋书·列传第四》:杜锡,累迁太子中舍人。性亮直忠烈,屡谏愍怀太子,言辞恳切,太子患之。后置针着锡常所坐处毡中,刺之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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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列传第二十三愍怀太子》
惠帝即位,立为皇太子……以何劭为太师,王戎为太傅,杨济为太保,裴楷为少师,张华为少傅,和峤为少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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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帝纪第四》永平元年壬辰,大赦,改元……冬十二月辛酉,京师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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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丛子·论势》:“燕雀处屋……煦煦焉其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炎上,栋宇将焚,燕雀颜色不变,不知祸之将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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