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9 章
公社大院再次成为焦点。
赵之凝拎着简陋的工具箱,在众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利落地挽起袖子,蹲到了那台拖拉机面前。
她小心地取出已经磨损的轴承,用尺子反复测量了尺寸,随后的举动让人大吃一惊。
她竟然直接开始手搓代替的铜套!
“啊,还可以这样?”旁边的老农机手李老头忍不住低呼,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这活儿太精细了,内径、外径和宽度都有尺寸要求,内表面还要加工出螺旋形油槽,只有经验老道的老师傅才有信心做出来。
没有车床,没有铣刀,只有一双手和几件简陋的工具,这谈何容易啊!
赵之凝却已经迅速收拾心情,每一刀都带着十足的自信。
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丝动静干扰了她,王队长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
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柴油机空转的嗡鸣和那细微的金属切削声。
渐渐地,在赵之凝手中,铜套的雏形开始显现。
围观的人群中,活了大半辈子的李老头连眼睛都不敢眨,浑浊的眼睛越瞪越大:“神了……这手艺,这准头……”
但这还不够。
赵之凝又仔细观察了原件和替代件,拿起了最细小的锉刀。
这一步非常重要,必须十分小心,要是稍微偏一点或者用力过猛,都有可能让铜套无法与主动轴嵌合起来。
她调整呼吸,右手捏着细锉刀,手腕悬空,仅靠手指的力度,控制着锉刀的走向和角度。
“沙……沙……”锉削声再次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赵之凝终于停下了动作,长长吁出一口气,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小心地将铜套压入离合器主动轴内孔,再把主离合器轴缓缓穿入其中,试着转动一下……【1】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呃,转不动……
“哎呀!”人群里响起一片叹息声。
赵之凝的眉头只是轻微地皱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没有乱。
她将铜套取出来,再一次微调加工。凭借前世无数次与机器打交道的经验,她能感受到每一次微小的锉削和摩擦。
这样反复调整了一次又一次。
“咔哒。”
终于,主动轴传出一声无比清晰的契合声!
这一次,铜套顺畅地滑入主离合器轴,还在赵之凝手指的拨动下,灵活自如地旋转起来!
“好!”王队长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李老头使劲揉了揉眼睛,喃喃道:“真……真转起来了?”
赵之凝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抽出主离合器轴,将润滑油涂在两铜套之间的空腔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站起身,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湿透。
她向王队长点头:“好了,应该可以了,试一试吧。”
拖拉机手迫不及待地跳上驾驶座,钥匙一拧,引擎轰鸣。
挂档,松开离合……
随着柴油机轰鸣响起,王队长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
一秒……
两秒……
时间仿佛被拉长。
突然!
嗡——!嗡——!
成了!真成了!轴承转得稳稳当当!
“丫头!你真是太厉害了!虎父无犬女啊!”王队长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稳当!太稳当了!”
“老天开眼啊!咱们秋收有救了!”围观的公社干部、闻讯赶来的红星公社社员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惊叹!
许多人激动得拥抱起来,甚至有人抹起了眼泪。
他们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地在地里干一年,就图能有个好收成。
这下铁牛修好了,秋收就有希望!他们这一年的辛劳没有白费!
在众人高兴之余,赵之凝还不忘提醒道:“王队长,这个代替件只能应急用,开的时候千万不要让离合器分离时间过长,停车时一定要摘档。另外,你们还是要找县农技站,早点换上新的备件。”
王队长语无伦次地表达着感激:“没问题,先把秋收忙活了,一切好说!你这手绝活,我是服了,真服了!以后咱们大队的机器,就认你这块金字招牌!你可千万别推托啊!”
其他几个生产队长也纷纷围住赵之凝,话里话外充满了敬佩和拉拢之意:“小赵师傅,以后咱们大队有啥需要,可得请你多多担待啊!”
在这个农业机械极其珍贵、技术人才极度匮乏的年代,一个能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徒手修好拖拉机的技术人员,简直是一个行走的香饽饽!
趁赵之凝还在红星公社里,赶紧先把大腿抱上啊!
马书记看着眼前这一幕,走上前拍了拍赵之凝的肩膀,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好了!大家都看到了,赵之凝同志凭自己的真本事,解决了咱们秋收的大难题。这不仅是为公社立了大功,更是为咱们全公社的社员保住了口粮!这份功劳,公社不会忘!”
从这天起,赵之凝的名字,开始在红星公社里流传。
*
没过多久,消息接连传来:张屠户贩卖病死猪肉等勾当被查实并处罚。祸不单行,他老婆的娘家人不知怎的也找上门来,大舅子和小舅子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顿。张屠户慌不择路想要逃跑,没想到栽沟里头,把腿给摔断了,这辈子只能躺床上了。
至于赵铁柱夫妇,公社和大队成立了专门小组,要求他们退还两间土胚房和剩余的抚恤金,并在公社大会上做深刻检讨,确保赵之凝姐弟三人的权益得到保障。
对赵之凝来说,既然有了马书记的保证,户口也已经迁出来,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更棘手的是,弟弟妹妹该怎样安置呢?
由于住房紧张,春风机械厂只给学徒工提供了单身宿舍的一个床位,显然不能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妹进厂。
但是,把他们单独留在村里,她实在又不放心,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正在烦恼之际,赵之华的一句话点醒了她:“哎,小虎最近怎么没来啊?”
原身的记忆碎片被拼凑起来:这些年,姐弟仨虽然被大伯一家苛待,但勉强还算过得去,这背后,少不了原身舅舅家的暗中帮衬。
记忆里,原身的外婆一家同样是红星公社的,却在更偏远的柳树湾大队,外婆腿脚不方便,跟舅舅、舅妈和表弟柳小虎住在一起。舅舅和舅妈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日子也就勉强能维持。
虽然自家也穷,但外婆总会让舅舅或小虎,在赶集时绕路过来,偷偷塞给赵之凝他们一袋炒花生、几斤红薯干或者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煮鸡蛋。
东西虽不多,却让他们能够支撑下去。原身母亲去世那年,要不是因为赵铁柱咬死了他们是姓赵的,舅舅一家也穷得响叮当,说不定他们姐弟仨就会住到舅舅家了。
“就这么定了,去外婆家!”跟弟妹商量过后,赵之凝心中终于有了决断,并很快联系上了外婆一家。
因为修好了拖拉机,公社给她奖励了一些粮票和布票,加上大伯吐出来的五十元抚恤金,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全部家当。
至于两间土胚房,大伯原本是想先占了地,等赵耀祖长大了,再推平了给他盖婚房。经过这么多年,土坯房已经破败不堪,她现在也不打算去修了。
很快,赵之凝就用公社奖励的布票,扯了几尺结实耐用的深蓝色棉布,又用粮票买了两斤白面,还去供销社割了一斤五花肉。
待一切准备就绪,赵之凝将四十元现金小心地贴身藏好,只留下几块钱零用。
一大早,收拾好简单的行李,赵之凝再看了一眼原身住了十多年的房间,心里暗暗对已经离世的原身道别。
随后,她一手牵着赵之华,一手牵着赵之夏,踏上了去往柳树湾的路。
赵之华懂事地帮姐姐提着装肉和面的小布袋,赵之夏还小,走累了就蹲下来歇歇,好奇地东张西望。小小的孩子,离开了压抑的赵家,觉得似乎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十几里路,就这么走走歇歇,他们终于看到掩映在几棵大柳树下的柳树湾。
刚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柳树下,就看到一个穿着补丁布褂子的瘦小身影正在忙着,正是他们的外婆。
“外婆!”赵之华眼尖,兴冲冲地喊了起来,就往前跑去。
外婆抬头看到三个孩子,立刻颤巍巍地迎上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激动。“哎哟!你们总算来了!”
她一把将个头快赶上自己的赵之凝搂进怀里,又去摸赵之华和赵之夏的头,“我的儿啊……可算……可算……”她的声音哽咽,后面的话被心酸堵住。
“外婆,我们没事,都挺好的。赵铁柱他们都被公社处理了,以后没人欺负我们了。”
“好!好!该!那个黑心肝的!”外婆抹着眼泪恨恨地说。
都是一个公社的,这些消息早就已经传到柳树湾了,把外婆气得直骂人。
谈话间,舅舅和舅妈闻声从低矮的土坯房里走出来,后面还跟着探头探脑、晒得黝黑的柳小虎。
插入书签
【1】引用自《农业机械资料》1976第3期《使用、维修铁牛-55拖拉机的几点体会》,作者:薛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