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因为我中了毒。”
“走吧,吃饭去。”
“殿下饿了?”
时辰还早,离饭点还有一会。
阮峥也不饿。只是古代物质精神生活匮乏,除了吃饭,没什么别的消遣。她手上伤口痊愈之后,每天都跟秦斐然元深一块吃饭,之前碍着规矩,后面烦了懒得计较那么多。天天循规蹈矩迟早得疯掉。
没手机已经够惨了。
对着一大桌子山珍海味,每天吭哧吭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份孤苦伶仃才叫更让人绝望。
书里的时间流逝感这样真实,真实到可怕的地步,仿佛一切事物都存在,只有阮峥一个人是假的,她是寄生在永宁公主身体里的一缕游魂。属于自己的记忆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属于公主的记忆残缺而空洞。明明坐拥偌大府邸,万贯家财,她却感觉一无所有,随时随刻要被未知的命运吞噬掉。
不确定性造就莫大惶恐,所有情绪都禁锢在盒子里,强行镇压。
她不晓得这场白日梦要做到猴年马月。
一切才刚开始,情绪崩掉人就完蛋了。
办完侍卫丫鬟的事,沿着湖边,阮峥与秦斐然并肩同行,一路欣赏风景一边聊天,试图摆脱混乱念头转移注意力。秦斐然为她扶起头顶上的柳枝,以为真的饿坏了,问要不要先吃些点心。阮峥表示还可以撑一会。
“那殿下要先去见刘大夫吗?”
秦斐然话锋一转,提起另外一件事。方才人多眼杂不便禀报,这会人都走了,她才郑重其事停住脚步,说刘大夫正在小厅候着。
阮峥听她语气不寻常:“怎么了?”
一提起刘大夫,就不得不说到洛云桢。
洛云桢已经在府里修养一段时间。
元深每天汇报他的情况,说恢复得不错。上次开的那一堆药颇有成效。第一个疗程结束,洛云桢伤情好转,不再吐血,也不再经常昏睡。听说已经能够下床行走,吃点白粥以外的东西。精神好的时候,他经常站在窗边看天上的飞鸟。
刘大夫医者仁心,救人救到底。内伤外伤治好之后开始操心那只伤损的右手,为他针灸治疗。
看秦斐然的面色犹豫,阮峥心提到嗓子眼:“是洛公子出什么事了?”
“的确是关于洛公子的一些情况,要跟公主当面汇报。”
“什么情况?”
“刘大夫说他,似乎不大配合……”
不大配合!
四个字当头一棒,敲得阮峥魂不附体。
这些天光顾着基础设施升级,给府里加丫鬟加侍卫,没顾得上刷主角好感度。她以为大佬有了医疗包,能够自己回血加蓝,却忘记人家有思想有情感,身体状况恢复,心理阴影面积却在逐渐扩大。
小说为了增添人物魅力,总喜欢淡化主角软弱的一面。但一个正常人,全家没了,自己寄人篱下无依无靠,遭遇如此巨大变故,怎么可能缓得过来?
他不会伤心欲绝选择放弃治疗了吧……
“那倒没有。”
火急火燎赶到会客厅,刘大夫一颗定心丸打消了阮峥的疑虑:“洛公子心境平和,并未看出有自暴自弃的迹象。该喝的药都喝了,也遵照医嘱,平日并不出去吹风。”
“那你怎么说他不配合?”阮峥脑子没转过弯来。
“别的事情都配合,只是……”
“只是什么?”
刘大夫踯躅了一下:“右手的伤有些麻烦,指骨断掉可以续接,经脉伤损却很难逆转。老夫翻遍医书古籍,摸索出一套针灸疗法,刺激穴位,治了几天,见效虽慢,但明显有好转迹象。洛公子能够试着握住茶杯。若是坚持下去,假以时日必能复原如初。”
“这不是件好事吗?”
刘大夫闻言无奈叹息:“是好事,可洛公子不愿意试。”
阮峥愣住:“为什么?”
刘大夫:“老夫也不知。”
沉默良久。
“好吧,我去跟他谈谈,”阮峥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想不通洛云桢不愿意治,深思熟虑一番,回到刘大夫面前握住他的手,道:“不管是为了什么,手肯定得治好,以后有劳您老多费心。”
刘大夫跪下去:“老夫必然尽力。”
让一个历经大难的人重拾生活信念,是件不容易的事。
放在从前,阮峥可以上网总结出一堆鸡汤贴,活学活用,眼下工具没有,她绞尽脑汁只能回想起高中作文引用烂了的典型:自宫的司马迁,半生不得志的杜甫,家道中落的曹雪芹……横跨千年历史,能令说者伤心听者流泪的伟人事迹,都派不上用场。
这是虚拟朝代。
有些历史人物存在,有些不存在。方才那取名叫魏忠贤的黑衣刀客,便是一个良好启示。若她不顾现实背景,一通慷慨陈词引经据典,提到什么不该提的,像上次皇后面前提到临安那样,踩到大雷就糟了。
还是保守一点吧,看望伤者,花篮果盆总是妥当的。
于是风和日丽。
一个黄道吉日,阮峥左手端着盆花,右手提了篮新鲜荔枝,穿过大半个公主府,来到西南院落洛云桢的住处。有了上次经验,一切轻车熟路。敲门时她已经想好自称姓秦,是公主派来二次慰问的。
“门没关,请进。”
养伤需要清静,除了上药,洛云桢屋里没别人。
眼下只有他一个人在。
这正合阮峥心意。她没带丫鬟,一则为了隐瞒身份,二则为了避免尴尬。尴尬容易造成压力,压力不利于双方敞开心扉。今天来做思想建设工作,决不能有居高临下的姿态,就当普通朋友探望聊天。
门虚掩着,隐隐约约现出屋内光景,敞亮清雅。
药味比上次淡了许多。
阮峥正了正色,脑中将组织好的语言过一遍,确保自己不会像上次那样措手不及,然后侧身而入。这个姿态其实有点古怪,但她两只手都被占据。元深准备的花是新挖的,弯个腰沙土就会洒出来,不弯腰又没法放下果篮。
她只能动作僵硬挪进房间。
一线阳光泄入,带进了徐徐清风。
屋内,洛云桢立在书桌前,身形修长,正俯身垂眼写字。雪白宣纸铺陈,被风吹卷,只剩后半段楷体上书“……八千里路云和月”。他左手握笔杆,笔尖墨滴悬垂,不见颤动,手腕控得沉稳有力。
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毛笔斜斜一扫。
未写完的词句成了墨团。
他脸上神情淡淡,一眼望到门口,看见盆移动的兰花飘进来。
兰花枝繁叶茂,挡住来人的脸和脖颈。对方分不清方向,左转右转,歪头探出脑袋,勉强找准自己的方位,两手沉甸甸朝这头走来。洛云桢视线顺着她的轨迹移动,从左到右,兰花荔枝一一看过,最后落定在她见礼的姿态上。
弓下腰,抬手时指尖微微颤动。
“洛公子好。”
阮峥模仿侍女朝他一拜,手臂酸得发麻,怀疑元深在整自己。
这孩子越来越会偷懒了。
让去买把花,他说府里有花匠,种了许多,让包起来他搞一整个盆栽。盆栽就盆栽吧,裁剪一下也算是个艺术品。叶子这乱七八糟,长得跟盆大蒜一样,毫无美感。“听闻公子伤情痊愈,殿下命我送来岭南荔枝,还有一盆……好看的花,还望公子笑纳。”
“殿下抬举了。”
洛云桢一看到兰花的形状,认出它的品种:“在下能府里养伤,已是仰仗殿下开恩,平白无故,岂能收下这盆价值连城的素冠荷鼎。”
素冠荷鼎乃绝品兰花。
阮峥园艺水平有限,了解不深,没想到带的花这么金贵。难怪元深说他差点跟花匠打了一架。公主府卧虎藏龙,价值连城的花都能随便种出来,还种得疯头疯脑,个头跟打了激素似的。
原著中洛云桢偏爱兰花。
收到这盆礼,心里是应该高兴的。
千金难买人高兴,送对了就好。阮峥四两拨千斤把话推出去:“公子说笑了,刚从园子里挖的,不值什么钱。你喜欢的话给它浇些水,不喜欢的话待会让他们再埋回去。”兰花娇嫩,不比野草好养活。
挖出来再埋回去,再耐折腾的植物也废了。
洛云桢若是惜花之人,必然不忍。
果然,听了这话,他目光闪过一丝迟疑,无奈选择收下:“云桢多谢殿下恩典,也有劳姑娘一路送来。”
窗外天光敞亮,两人隔着一盆花,没有其他遮挡,能看清对方的脸。准确来说,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正儿八经见面。阮峥特别留意他的眼神,上次在花轿里没有看见,这回看清楚了。
与书中描写有出入。
洛云桢的眼神不像雾,而像水,非常沉静。
如同万丈悬崖下拨云见雾,一池破碎的琥珀光。历经大难剧痛后,蜕化纯粹的空和通透。你能感受到什么,却很难想象他到底遭遇过什么。
他的眼尾细长,犹如刀笔一蹴而就,在素白肤色衬托下,弧度异常凌厉,逼人气势被浓密睫毛过滤一层,增添柔软,佐以眼底清和冲淡的气质,杂糅出浑然天成的风姿神韵,呈现出“造化钟神秀”这句诗里才有的写意美感。
让人挪不开眼,也动不了邪念。
“这盆花养得很好。”洛云桢神情专注,看花看得认真,并没有发现自己正在被观察。
“确实,养得很精细,听说花匠把它们当亲生孩子养。”阮峥随口附和,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把目光从他脸上撕下来,仍有些意犹未尽,抚上兰花叶子,想称赞几句,手指在下一秒猝然僵住。
这叶子……
这手感……
阮峥电打似的一颤,意识到什么,险些原地爆炸当场裂开。
洛云桢看着她,目光动了动。只见她屏住呼吸,食指缓缓抬起,挪开,撤回去。从握到虫子到反应过来,只有一小会的功夫,期间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神情镇定自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凭借强大的心理素质,她克服想要把手砍掉的冲动,眼珠子向右下角转动,扳向桌上宣纸,气若游丝岔开话题:“公子在练字呢?”
洛云桢将她的微表情尽收眼底,道:“闲来无事,练一练手而已。”
练的是左手,许是效果不好,全涂了墨团。空白角落里残余一个“一”字,写得四平八稳,万物周而复始,终要从头再来牙牙学语。阮峥认真看字,试图摆脱脑子里的阴影:“听刘大夫说,公子身上的伤已经好很多了。”
“刘大夫尽心尽力,很是操劳。”
洛云桢收起宣纸,伸手移动兰花的位置,使虫子离开她的视线。
窒息感消失,阮峥缓过来一点,想起自己的来意:“既是如此,公子为何不试一试,也许假以时日,针灸疗法能有成效。”
洛云桢:“没有用的。”
阮峥有些意外:“公子怎知?”
“因为我中了毒。”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