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霹雳]无忆之忆

作者:专注报社的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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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苍离番外(下)


      “我叫无忆,是梅香坞的姑娘,来找杏花花治病的,”面前蒙着脸的小姑娘弯着一对金目,眉心一点朱砂红,活泼的声音里充满了青春与朝气,“你好呀!你就是杏花花的朋友默苍离吗?”

      她笑容温软,天真烂漫,殊不知此趟治病之行,让她差点有来无回。

      第一时间并未察觉魔气的默苍离他低头敛目,放弃了把疑似魔族的姑娘格杀当场的决定,也令真正单纯无所知的万无忆逃过了一劫。

      “这药好苦,杏花花我不想喝啊——”

      小姑娘被药里放的黄连苦的泪眼朦胧,鼻尖通红,知道是杏花因为她老是故意肉麻的叫他名字才整她,哭唧唧的抓着杏花袖子求饶:“我不叫你杏花花了好不好?我不要喝苦药——”

      他擦着铜镜,被擦得光亮的铜镜映出他淡漠无表情的脸,耳边是杏花无奈带着一丝暗爽向她解释的声音,“虽然我确实讨厌你这么叫我,不过把药弄得这么苦可不是我单纯这么想做。”

      “黄连清热燥湿,泻火解毒,你的病实在古怪,先喝药看看吧。”

      “哦QAQ。”

      他对着镜子斜睨了一眼那姑娘,她继续泪眼朦胧的喝药,喝完苦的脸都皱成了个包子。

      默苍离继续观察着这个疑似魔族的少女。

      她似乎对她的处境一无所知,没心没肺一派天真,如果不是她身上偶尔窜出的一缕魔气,恐怕连他也会忽略过去,只以为她是梅香坞一个普通的舞女。

      不,也不算普通,她的皮相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连他都要忍不住看几眼,也难怪她一直蒙着自己的脸。

      有几次还半夜跑到荒野孤坟地里,不过她自己回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是跟着她去看的,后续没什么大事发生,他就不再放在心上。

      除此之外脑子非常不好使,有时候默苍离怀疑这丫头根本不是来找杏花治什么浑身着火的怪病,而是治她的健忘症的。

      还有,“杏花,你过于放纵她了。”

      “——啊?!”

      冥医身体瞬间僵硬,被好友突然戳破的他讪笑着说道:“这很明显吗?”

      “这还需要我多讲吗。”

      “我不是觉得她很可怜嘛,”冥医直接摊牌了,“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尚且能在父母身边撒娇,可她年纪那么小,生了怪病还要在风月场上讨生活,就算她能留在父母身边也注定是苦命人。真辛苦。”

      默苍离用擦镜布细细擦去镜框上的灰尘,头也不抬,“像她这样辛苦的小女子不知凡几,要你去可怜,不知道要可怜到何年何月。”

      “那谁让无忆就在我身边,我可怜不到别人,只可怜她一个就足够了。还有哦,你不要只讲我,难道你不也一样!”

      “嗯?”

      冥医气哼哼的,摆弄着算盘哗哗响,“上次教她识字还给她念书的人总该是你不是我吧?念的还是医书,她明明不认识几个字,怎么突然这几天嚷嚷着要我在她的药里加甘草,我可不知道原来你能这么会关心人,哼,真正是龟笑鳖无毛哦。”

      关心?

      听杏花这么说,他很想笑,但笑不出来,因为他很久没真心笑过了。

      他说他没有,杏花不信,还觉得他在狡辩。

      狡辩么?

      他回忆起她涨红了脸,抓着他袖子,另一只手提着一张大字给他看,“苍离苍离,你看你上次教我写的字,这次有变好吗?有的话一定要夸夸我,我不会膨胀的……膨胀一下下好吧?”

      被吓到身上时忙不迭的往他身后躲,“蛇啊!这有蛇啊!苍离!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嚷嚷着要和他下棋,结果被他毫不留情杀得棋盘上一片狼藉,眼睛红红得要哭出来,就这样还跟他没底气的跺着脚放狠话,“刚才我那一步下错了,你还不让我呜呜……你就会欺负我,你个抹茶怪我……我要做饭放辣椒辣死你!”

      或许是因为她生来就是肤白细嫩,每每情绪激动些,就要从面上到脖颈漾出一片艳色,再加上她那副就算恼怒也是像猫一样可爱姿态。

      在一个安静清闲的午间,阳光和暖,风轻云淡,琉璃树枝丫和被吹动的串串剔透琉璃在她的睡熟的脸上照出一道道阴影。

      她就睡在他肩上,对他毫无防备,手紧抓着他的宽袖,时不时呓语几声,似乎在叫他和杏花的名字。

      明明理智告诉他该立刻疏远她,却情不自禁的扣住了她的手,想要在她熟睡时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再多亲近她几分。

      ——他或许……确实是在狡辩吧。

      他对她动了心,可动的却是不该有的心思,偏偏还是单相思。他很明白,她是用看待长辈的目光看待他与杏花。

      于他而言,这份感情是枷锁,心中郁结苦痛,却也无可奈何,原本他一直想死,就是因为他很久之前就没法再排解痛苦,如今再加上这错位的感情,叫他死不掉又无法再继续活下去。

      三十多岁的年龄差距,他除了一份只能挂在嘴上的所谓爱情和长久以来沉在心中的痛苦,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默苍离苦笑,感情果然是能令所有事物失去控制的因素,他居然有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该离开她,该疏远她,万无忆不能和默苍离扯上任何关系。

      他不能、不能再错下去了。

      杏花很早发觉他对她的特别,没过多长时间,无忆就回了梅香坞,偶尔会托人送东西给杏花,而在这儿,杏花开始有意无意的向他透露她在梅香坞的消息,还有她字像是被风吹的摇摇欲坠的信。

      不是大事,用膝盖想也知道以她的性格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些今天被送了花,明天又被送了礼物,礼物里有她喜欢的什么小物件。

      若她在身边,定会叽叽喳喳个没完。

      “苍离啊,今天你一定得和我去一趟,”又一次接到信的杏花絮絮叨叨,挎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那丫头最擅长跳的就是绿腰舞,她老板娘想把她培养成秋露姑娘一样的红牌,这两年很少跳了,你那么喜欢她,可没见过她跳舞吧?还有,今天晚上千载难逢,你必须得跟我喝两杯啊!”

      他无奈的说道:“杏花……”

      “你麦讲了哦,我不听的。”

      杏花少有不顾及他的时候,他也明白杏花难得这么强硬的意思,只沉默应了他的话,跟他去了梅香坞。

      梅香坞位居中苗边界,是一座歌舞娱乐的场所,灯火万千,气派非凡。老板娘恋红梅长袖善舞,也十分有性格,各方少不得给她几分薄面。

      虽说从羽国来到中原时日已久,但默苍离从未到过梅香坞,杏花君反倒是此处的常客。

      梅香坞内觥筹交错,丝竹声声,伴着梅香扑面而来,悬在顶上的红灯笼更为这人景添了几分热闹的意味。

      默苍离看杏花君熟练的拉住了一个小厮,毫不客气的点了一桌好酒菜,并把账记在了无忆身上。小厮打量了他一眼,见怪不怪的点点头,把他们两个的位置安置在离舞台的最近的地方。

      热闹的场面向来与他默苍离格格不入,可一旦热闹的程度攀升到了顶点,一个沉默的人自然而然就被所有人忽视了。

      灯火暗下,似有两个女子之影在纱帘后闪过,其中一女手执琵琶立于舞台一侧,另一女手挽披帛,在台上中央站定。

      台下像泼进水滴的油锅,瞬间沸腾。

      “无忆姑娘!是无忆姑娘出来了!”

      “还有秋露姑娘!居然能看到这二人一歌一舞同台表演!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

      耳边尽是酒客的喧嚣声,吵闹不堪,可默苍离充耳不闻,只盯着台上纱帘后那道窈窕纤细的剪影。

      伴着红牌歌姬的曼妙歌喉,剪影披帛轻扬,铃音清脆,叮铃响声清脆悦耳,赤金彩宝首饰的光芒映到纱帘上出点点光斑,她从含苞待放的蓓蕾,变成了盛放中的人间富贵花。

      裙裾飞旋,像散开绽放的花瓣,手似拈花身如轻风,盈盈一握的柳腰更是晃人眼,隔着帘幕的悄然回眸,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杏花君美美的品着梅香坞特产的梅香酿,目光对着台上的小姑娘,满是欢喜和欣慰。

      平心而论,他确实是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年纪摆在这儿,若他早年愿意娶妻,要有女儿也该这么大了。

      虽然小丫头笨了点,有时还很任性娇气,但总体上还算是一个漂亮懂事的小姑娘,他还是很喜欢的。

      “据说早年无忆姑娘还未成为舞姬时,也常陪客人喝酒取乐,”不远处一桌有酒客说话,“听说当年她年纪小小,可也是个美人胚子,虽如今无忆姑娘不再露面,但看她体态风流,样貌一定更加美艳无比,想来飞燕合德也要自愧不如了。”

      说完,这书生模样的酒客与同桌人颇有意味的相视一笑,接着再看纱帘后正舞得起兴的小美人时,眼中多了几分别的颜色。

      这话传到杏花耳朵里差点就拍桌子了——要不然苍离压下了他的手,可能他都要去揪那混账的领子了。

      “夭寿哦!无忆才十六,还是个小孩子,他怎么能说这种话!”

      “安静。”

      “你说过,梅香坞是欣赏歌舞的所在,不做皮肉生意,”默苍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那么梅香坞的老板娘一定不会让人坏了她名下姑娘的名声,你现在把事情闹大,只会让无忆和她老板娘下不来台。”

      “这只能让她们自己解决,你最好不要出面。”

      判断局势本就是智者最擅长的,默苍离连看都不需要看,他还知道这种事不止在无忆身上发生过,也发生过不止一次,所以他完全不需要插手,只要等待事情结束就可以了。

      对,等待。

      默苍离握起了拳头,告诉自己,只需要等待。

      可那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笨丫头知道合德飞燕是谁吗?不会以为自己被人称赞美貌还沾沾自喜吧?

      难得小酌几杯,默苍离不知道也看不见他过于外露的情绪,平日里他的喜怒哀乐皆是会掩盖在他平静的面容下。

      大概他真的喝醉了吧。

      那书生模样的酒客酒喝多了。越发猖狂,甚至在无忆舞毕、与秋露姑娘同台谢场时还大声谈论她,把她与飞燕合德相比的事也说出来了。

      “多谢大爷的夸奖。”

      纱帘后的影子微微屈身行了一礼,细小的金铃铛叮铃响了几声,“无忆不曾见过父母,自小就在外流浪。承蒙红梅姐关怀,无忆被教导舞艺在梅香坞立足,虽不曾读过书,亦不知飞燕合德是何人物,但能得大爷如此夸奖,实是无忆的荣幸。”

      这下子,所有酒客看着那书生,都有些不满了。

      流落到此地的女子都是苦命人,幸得梅香坞的老板娘心善,收留她们在此过活,下九流的女儿家能有一技傍身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更遑论读书这种事。

      何况此刻无忆放低姿态,不卑不亢说出自己的处境过往,反而引得别人对她生不起揶揄的心思,只觉得那书生实在是欺负人,尤其还是欺负一个弱女子了。

      于是恋红梅适时出现,叫来打手将那不规矩的客人丢了出去时,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些话是红梅姐教我的,”偷偷跑到台下来见杏花君和默苍离的万无忆全无台上的进退有度,和平常一样傻白甜的惊人,笑嘻嘻道:“红梅姐跟我说,要是有人夸我或骂我,就用类似的话回过去,之后发生什么事她就会来帮我处理了。”

      要不是无忆戴了满头的珠翠,兴许这时候杏花君的大手就要揉上去了,“梅香坞老板娘待你不差了,你这丫头倒真好命啊!”

      “嘿嘿嘿我也这么觉得,”无忆嘻嘻笑着,又转头向沉默不语的默苍离询问,“那个……苍离,那个人我说飞燕合德都不如我,你看过那么多书,你觉得他是在夸我漂亮吗?”

      “……呵,”默苍离冷笑了一声,“他确实是在夸你漂亮,倘若你听话,多读几本书,就该知道飞燕合德到底是谁,知道了还会不会在这儿笨到沾沾自喜。”

      无忆像猫一样的金目眨了眨,在意识到默苍离在说她笨的时候她瞬间就生气了,拉着杏花君的袖子就开始跺脚,“你丫喝多了吧,干嘛骂我!杏花花你看他你看他!!我不就问他一下,好端端的怎么还骂我啊?!”

      冥医看看一边低着头擦镜的好友,又看看另一边气的眼角开始发红的小姑娘,苦恼的揉揉自己头发,最后无奈的选择了——和稀泥。

      不然怎么办?一个是他的好友,一个是他很喜欢的小姑娘,就眼睁睁看他们吵起来吗?

      最后结果就是小姑娘气冲冲的跺脚走了,随身摇晃的铃音里也带着不悦。

      冥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又想到今晚在梅香坞喝的的梅吟霓霞度数确实不低,平常不怎么沾酒的好友还喝了小半壶,不由得低声向好友问道:“苍离啊,你不会真喝多了吧?”

      “安静!”默苍离头也没抬。

      杏花君开始怀疑,苍离到底喜不喜欢无忆了,哪有长辈这么苛责晚辈的,何况又不是小丫头的错。

      可要是真不喜欢,前几天苍离还问他怎么给梅香坞的姑娘赎身呢,想也知道,如果被赎身的姑娘若不是无忆,那还能是谁呢?

      不过万无忆失忆健忘的病看来一直都没治好,没两天就又嘻嘻哈哈的来找杏花君他们了。

      可惜默苍离别扭的很,在得知无忆不愿赎身后又开始跟她生气。

      真笨,笨死了,笨丫头!

      难道她自己不知道离开这个地方会过得更好吗?

      他是想给她一个平淡但安稳的人生,离开梅香坞后隐居生活是她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小心翼翼收敛着那份爱意,沉默着试图把更好的选择推到她面前,她拒绝,可又委屈巴巴的模样让他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在她面前通通化为灰烬,只剩无奈。

      他的喜怒哀乐尽在她身。

      当他透过术法结界看到,她对着俏如来面带笑颜,还将一只带着铃铛的手镯送给了他,而俏如来明显被撩动心湖的神色时——

      他该知道一切都不会发生:俏如来就算喜欢上无忆,他自己的身份和理智还有此时此刻的处境都不会允许他靠近她,无忆更是单纯无知不通人事,比起情爱,她更喜欢华光璀璨的宝石珠玉,所以他们不会,不会……

      ——纵有再多理由借口,追根究底,是他独自满腹醋意,可他同样明白,俏如来不能与无忆在一起的种种因素,也阻隔在他与无忆之间。

      他很清醒,他知道万无忆不可能与俏如来在一起,这是铁一样的事实。

      同理,万无忆也不可能与默苍离在一起,而且离开默苍离,她会过得更好更幸福。

      不愿意离开梅香坞的无忆,她的遭遇很快就印证了默苍离的推测。

      被杏花带回的无忆脸上落下的掌印通红,浑身抽搐,奇怪的病症令的她意识不清,哭哭笑笑好似疯癫一般,任谁也看不出她曾在梅香坞风光模样。

      手里捧着个手炉的默苍离,站在一边冷眼看杏花拿下冷毛巾,把烫热的毛巾放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无忆脸上,还叹着气给她理了理头发。

      “苍离啊,算是帮我的忙,”杏花站起来,略微为难的对他说道:“我去熬药,帮我守着点无忆,时间不长,就守她一个时辰!别让她醒过来乱跑就行。”

      他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杏花长松一口气,与他擦肩而过煎药去了。

      不得不说,他刻意制造的假象很成功,就连杏花都相信他对无忆确实没什么好印象,是无忆性子黏人爱缠着他,也相信她本身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能任人采颉的鲜花是很美,可美则美矣,落在他人眼里也只是空余美貌罢了,闲暇时可握在手中把玩欣赏,终究不会被放在心上。

      默苍离抬手,手指贪婪的细细抚摸着无忆的眉眼,用热毛巾敷着她脸上红印,在无忆有缓缓转醒的迹象时,他迅速收回了手指,将手炉放在了她额头上。

      虽然一醒过来这笨丫头说了些不着调的昏话,可在他问了一句后,傻丫头跟被人无缘无故给砸了石头夹着尾巴跑回家的小狗一样,立马就委屈得跟他诉苦告状。

      想来也是,被恋红梅收留在梅香坞以后,少有人敢给她坏脸色看,如今恋红梅一倒,什么妖魔鬼怪都敢露头,这点倒很正常。

      可是有人找事找到无忆头上,他本来称不上好的心情更坏了。

      结果笨丫头会错了意,哼了一声拍开他的手炉,他拿着手炉又放上去的时候再一次被拍开,气鼓鼓的捂着毛巾背对着他。

      笨丫头,真是又笨又傻。

      把手炉搁在她枕边,默苍离在屋里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想,很快他就有了法子。

      ——既然伤害无忆的女人最重视她的夫君,她夫君又是个擅棋爱棋的书生,那就让她最重视的丈夫离她而去吧。

      这法子不算多高明,但用来作为惩戒已是足够。

      推开门,默苍离离开了屋子,他走出结界,自来到中原后,第一次因为私欲离开了琉璃树结界。

      虽然默苍离不爱出门,但找一个人对他来说并不难。

      ……

      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成功让那个擅棋的书生怒气冲冲的离开后,默苍离收起棋盘,慢悠悠回到了琉璃树结界里,恰好碰见杏花在做饭。

      “苍离啊,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默苍离接过杏花做的菜,随口答道:“没去哪儿,四处走一下。”

      杏花哦了一声,也知道他是在搪塞自己,没放在心上,赶着他去叫快醒的无忆起来吃晚饭。

      被叫醒的无忆似醒未醒坐到了饭桌上,眼神还在迷蒙,手也不停揉着眼睛,他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一边喝酒一边对杏花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娇滴滴的嫌他给自己劣酒喝。

      其实酒不算多劣质,默苍离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她在挑剔,再说和梅香坞特产的酒做对比,档次不低也会变低。

      饭还未用完,杏花又要赶去村子里给人看病,饭桌上吵闹但不失温馨的言谈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他吃菜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稍稍抬头,就看到她也不约而同抬起头来,烛火下,金色的双目里像是含着光。

      “苍离,你……是,想要喝这个吗?”

      手中杯里酒光摇曳,涂着蔻丹、修剪整齐的指甲上泛着柔润的光。

      无忆眼神迷离朦胧,语气也带着醉意开始飘忽,举向默苍离的酒杯也端不稳,细弯的波纹像湖水泛起的涟漪。

      此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外面还淅沥沥下着雨,灯影闪烁,饶是默苍离是个极为理智的人,也深感这时间太不妙。

      他盯着那杯酒,手指紧扣桌面,脑中传来他自己的声音——别接,不能接,接了绝对会发生他无法预料的事。

      理智和感情分裂成两半,他的理智死死的压着他的手,可感情让他的心止不住的砰砰跳,好似在梅香坞那日的醉意一直延伸到今日还未酒醒。

      “呃,你,你不想喝啊……”许是举了半天手酸了,也可能是知道了他拒绝的意思,无忆放下了手原本亮晶晶的眼神黯淡许多,抿着唇的模样可怜又可爱,“你能不能帮我喝一点,我真正是喝不下去了。”

      “好吗?”

      理智的弦,在这一时刻瞬间崩断。默苍离抬手,接过了酒杯,昂首痛饮,激烈的情感在烈酒的作用下迅速占领了上风。

      一步错,步步错,那便再错下去又能如何?

      云雨倾覆。

      青白丝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像烟与气的交融,水与墨的混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彼此。

      近乎昏暗的烛影里,默苍离看到了无忆背上的满眼繁花,蝴蝶停在花叶间似在舒展双翅,栩栩如生好似活物。

      雨停了,天也亮了。

      在村子里临时借宿了一晚,杏花君精神还不错。他甩了甩昨晚抛在外面淋了一夜,此刻还未干的纸伞,自言自语的嘟囔道:“那个擦镜的天天都坐在琉璃树底下,居然还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天估计也算不过他了。”

      本想看看无忆情况如何,但想想她昨晚喝了那么多,一晚上时间怕是睡不醒。

      算了,去把擦镜的那个叫醒吧。

      他进了默苍离睡觉的房间,人倒是醒了,奇怪的是他正在剪自己的头发,也没剪多少,就那么一小缕。

      杏花君奇怪的问了一句,“好端端的,剪自己头发干嘛?”

      默苍离低着头,许久才回答他的话,“昨晚我和无忆,有了夫妻之实。”

      “哦,知道了,”开始杏花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胡乱应了一句,接着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默苍离,“……等等,你说什么?!!”

      杏花君的眼神惊异看着他,像是看着另外一种生物。

      “嗯,你没听错,”默苍离起身,“我与她做了一夜夫妻。”

      这消息不可谓不惊悚,惊得杏花君差点把药箱给摔到地上。

      杏花君一直觉得苍离兴许是和无忆性情不合,偶尔会对他很明显的表示对那小丫头的不喜,无忆爱粘人所以喜欢缠着苍离,现在看来全是假的!

      “无忆那丫头还是个小孩子!你怎么能对她下手!”

      杏花君很不理解,“又不是没别的女人喜欢你,像以前的那位,你……”

      羽国往事是挚友心上的最深的一道伤口,杏花君不想提,可又真的想不明白。

      默苍离还是策天凤的时候,是有人爱慕他的,甚至可以说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最爱策天凤的人,而无忆对变成默苍离的策天凤,在意归在意,可难说是男女之爱的情意——爱哭爱吃零嘴的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爱情。

      苍离爱上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她?

      像是看出杏花君的话外之意,默苍离非常平静的看着他,语气也是一贯的漠然,“是啊,对谁动心不好,可偏偏就是她。”

      怎么就是她?偏偏就是她。

      和普通人一般无二的天真愚蠢,自恃美貌任性妄为,喜欢说一些无聊的蠢话,还对金银珠玉这样的东西爱不释手,俗不可耐。

      除了那张出色的容貌,像她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

      若是旁人,他都懒得说一句话,那纯粹是浪费时间。可要是放在无忆身上,他就觉得她格外的可爱真实,再多宠她一点也不过分。

      可杏花君对默苍离口中的动心很不认同,听着都快气笑了,“既然你喜欢她,那把她带回来留在身边,培养出感情她也会爱上你,不是现在这样,你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强迫了她——别告诉我昨天晚上那个人事不懂的笨丫是头自己主动跑到你床上的!”

      “所以,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件事,”默苍离慢条斯理的梳着头发,意有所指的说道:“现在的她没法成为一个母亲,孩子会是她的拖累,也同样是我的拖累。”

      “杏花,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杏花君胸口迅速起伏,最后他仰天长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虽然生气,可杏花君也明白,以苍离的性子,哪怕真的爱无忆,就算为她着想但对她也不会多手下留情几分,甚至还会下手更狠。

      孩子就更不可能有,且不说苍离现在的处境和他在生与死之间摇摇欲坠的心态,无忆自己就需要别人时刻照顾,对她而言孩子确实是一个拖累。

      即使被感情一时冲昏头脑,默苍离还是那个默苍离。

      杏花君端了自己熬的一碗避子汤,当做醒酒药看着无忆喝了下去,保她这次绝无怀上孩子的可能。

      这一晚周公之礼,醒来的无忆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被人打了送到了琉璃树,这在苍离意料之中。

      不过平时没什么,看着还是像往常一样粘在他身边。但她脑子不记得,身体可是有下意识的反应,有时会拒绝默苍离的靠近,过一会儿才又会贴过来。

      他看得出来,她也在困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关于无忆经常失忆的病症,不仅作为医生的杏花君放在心上,默苍离同样不曾忘记。

      失忆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是身体上受伤,还是精神上的刺激?

      动脑子的人比动手的人想的更多,况且像默苍离这样大半辈子都在算计人的,他不禁联想起无忆有几次往荒坟地跑的事。

      本来这件在正常人看来都算是异常的事,在默苍离这里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一开始他都没放在心上,原因么,自然还是无忆她……太弱了。

      关于武学这一点,默苍离猜得出来没人教过她——无忆脾气这么大,若她身怀武学,绝不会让别人有侮辱她的可能,一定会报复过去,结果却是个窝里横的性格,一看就知道她没有对付人的本事。

      她也确实什么都不会,只被梅香坞老板娘略微锻炼过体质,没有一个好的体质她也没法做一个舞姬。

      如果没有身上传来的魔气,在所有人眼中她就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小舞姬,跟印象中杀人如麻的魔族扯不上丁点关系。

      当然了,无忆和魔世的魔族确实也关系,因为止戈流对她身上的魔气没有反应。

      在午夜时分,无忆久违的又一次无意识出门时,默苍离睁开了眼睛,利用术法隐蔽身形,悄悄跟上了她。

      身姿曼妙,柳亸花娇,脱了衫子只裹着白纱披帛,独身一人走在乡间小路的女子,像游走在人世间孤苦无依的幽魂。

      无忆脚步轻慢,双目无神,冥冥之中似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让她不由自主的迈出脚步,走向目的地。

      有着黑紫色奇异花纹的蝴蝶在一处歪斜破损的墓碑上停落,舒展着双翅,它停落的墓碑底部,一朵又一朵的花悄悄生长开放。

      在临时结成的术法结界中,默苍离目光锐利,他看的很清楚,墓碑上那只蝴蝶正是垂在无忆后背的披帛下飞出来的。

      那些花,是从无忆脚下一路生长出来。那花别人不认识,默苍离可再清楚不过了,那一晚与无忆欢好,她背上的花有几片花瓣他都是能数明白的。

      以前他也跟踪过无忆几次,但并未像这次跟到她进到深处,发现她每次都只是在荒坟地待一个时辰,过后便会离开,在她走后他进去看了看,地上只有她一人的脚印,荒坟上也没有其他人痕迹。

      知道她不是在乱葬岗拿尸体练什么邪术后,默苍离很快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当时于他而言,无忆危害性太小,比啃了杏花草药的野兔子还低,既如此,他也不那么在乎她。

      默苍离心中百转千回,但在荒坟处生长的无根繁花,与飞离墓碑、在半空中盘旋的蝴蝶可不会顾及他的想法。

      荒凉凄冷的乱葬岗,弥漫着阴冷的死气,在此埋葬的绝大多数尸体,都是附近无亲无故的村民,极少的情况下,才会有活人在这里出现。

      也因此,这些乱葬岗孤坟难以得到修缮,被雨水冲刷开薄薄的土层、露出被水浸泡腐朽的棺木比比皆是,更甚者,破损的棺木中可以看到一部分尸体的白骨化身躯。

      清醒状态下的无忆,若要看见这样可怕的场景,定会大声惊叫着跑走,然而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那莫名的力量摆布。

      看似蝴蝶毫无规律的四处乱飞,实则将一团团溢散的死魂碎片收拢聚集在一起,成为了无根繁花的养料。

      花瓣艳红如血,粘稠阴冷的死气如同塘底淤泥,滋养着生长越发繁盛的花叶。

      默苍离岁数不算小,也曾游历九界,但他也不认为自己见过世间所有。就像现在,他虽没见过这般模样的花蝶,可它们隐约透露出的狰狞邪意,明显不是人世有的。

      “难道是从魔世来的东西?”

      话又说回来,止戈流对无忆身上的魔气没有反应,说明她并非出身魔世,那……

      默苍离兀自思索,这时,成长到一定程度的无根繁花抖了抖叶片,从细嫩的花蕊中生出了浓浓的白色雾气。

      一朵花生出的雾气将将能染白它附近的地界,对整片乱葬岗无能为力,可是百朵、千朵、乃至开遍整个乱葬岗的花呢?

      像是墨汁滴到纸上,白雾迅速笼罩了这片荒坟地,将无忆的身影包裹起来。

      雾中隐隐约约露出了无忆的脸,她依旧阖着双眼,神态放松,似乎白雾在蕴养她的躯体?

      与邪气到化成实体的花蝶不同,白雾的气息清圣柔和,有端正圆融之意,触之遍体生凉,心旷神怡。

      两者属性截然不同,后者却是由借前者汲取死气转化而生,这明显脱离植物的范围了,至少魔世绝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存在,那就是术法生成的了。

      若是术法,大概率施术者不止一人,该是两人或两人以上——白雾的磅礴生气,和乖张花蝶的邪性极端相克,强行修炼怕是要爆体而亡。

      但,这般能自如变化施展,不管是一人也好,还是两人也罢,都必定是不世出的高手,又怎么和无忆扯上的关系?

      关于无忆身上的所有事在脑中翻来覆去——怪异的失忆病症,睡一觉身体伤痕自动愈合的体质,还有这个借由死气转化蕴养体质的神秘术法……

      一个念头渐渐在默苍离脑中形成,荒诞且不切实际。

      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雾气才渐渐散去,花与蝶俱都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画面全是错觉。

      无忆又踩着轻慢恍惚的步子,从来的小路上往回走,默苍离隐着身形,继续跟在她身后。

      他不能说自己的猜测准确,关于无忆身世的信息实在太少。

      无忆的身份,大概是不明势力制造的杀人机器,但因某些原因流落到人贩手中,后被万朔夜所救,送到梅香坞抚养长大。

      也许她曾经是被人精心培养,但培育出的结果不符合主使者所想,所以被抛弃后任由她自生自灭;也许是无忆自己发觉了自己的处境,偷偷逃离了幕后之人……

      一路上默苍离想了很多,也假设了很多无忆在流落到梅香坞前各种遭遇,一直到回琉璃树结界后,吹灭蜡烛入睡之前。

      自然而然他没睡好……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多年前他就有失眠的症状,早年杏花还会给他开一些药吃,现在吃什么都不管用了。

      推开门,琉璃树结界打开的裂缝下有光斜斜的照进来,那一小片草药地亮的眩目,站在正下方拿着花环摆弄草药的无忆亦是同样耀眼。

      脑子由于过度的思考昏昏沉沉,又常年因为睡眠不足,导致有严重起床气的默苍离眯着眼睛,看无忆弯下腰,偷偷拔了一株杏花养的草药上的花。

      “哎,你起来了,”在发现他在看她的时候,无忆迅速背起手,把沾着露水的紫色花朵藏在背后,尽力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今天天气真不错……你没看到我在做什么吧。”

      默苍离表情依旧冷淡得很,“桔梗的根可以入药,花没什么用,你拔了就拔了吧。”

      有一个当医生的好友,就算默苍离不懂医术,耳濡目染下也能对草药知识了解一二。

      “啊,真的吗?!”无忆看起来很欢喜,还把手上花环递给他,“那我就拿来编花环了,其实我已经编好一个了,你想要吗?”

      默苍离点点头,接过那个花环,还要了那朵桔梗花。

      无忆不明所以,但还是给了他,看着默苍离捏着那朵桔梗,扎在了花环一侧,随后举起那个花环,戴到了无忆的头上。

      “你戴着花很漂亮。”

      他看着她,像是沉静的湖面泛起涟漪,脸上挂上了少有的淡淡笑意。

      无忆也对着他笑,笑容天真又比之桃李还要艳丽。

      何必多思,何必多想,她傻乎乎的一个,无非要人多费点心神罢了,只要当初制造她的人不扰她、注意不到她,她就能一直快快乐乐活下去。

      他该做点什么……

      ——————————————

      后来那个打过无忆的女人,她夫君……不,该是前夫了,为着他伪装的夫子纠缠了无忆好几回,搞得那笨丫头不胜其烦,无奈朝他哭诉。

      在他把自己写的一本棋谱给无忆,让她转交给那个棋痴后,那人果然不再来找她了。

      “他还对着我说多谢多谢,多谢姑娘帮忙,替我了了心愿!”无忆回来后,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我果然没看错人,抹茶怪超棒!长得帅就算了还有才华,会写书会下棋,在这一亩三分地待着才是委屈你……”

      以这句话起头,笨丫头吹捧起他来毫不脸红,一连串好话夸得他都有点迷茫和羞耻。

      ……也不知道那丫头是从哪儿学来的,亏她年纪小,什么话都敢说。

      为着感谢他出手相处,她大方的表示自己可以为他磨墨(实则是为了玩,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可太了解她了),他随手拿了个书架上的九连环塞给她就让她自己玩。

      她握着九连环斜倚在榻上,看他写字,时不时还会试图和他搭话,但他目不斜视,时间长了她好像有点无聊,就去书架那里翻书看。

      他书架上一角放着她自己买的杂书,他还翻过几次,内容的话,他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但是她很喜欢,时常会和他聊里面的内容,他听不懂也愿意听她说,最近倒是不怎么看,说是看厌了。

      上次杏花帮他买纸笔的时候,他还记着让杏花捎来最新的两本,内容……他依旧看不懂。

      “这哪来的匣子,苍离,这是你的吗?”

      无忆指着书架上的匣子叫了他一声,默苍离这才舍得抬起头来看一眼,接着答道:“是我的,怎么了?”

      “我能看看里面放的什么吗?”

      “不能,这是要送给别人的东西,”默苍离坦荡淡然,让人丝毫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情绪。接着他指了指书架上放着那堆杂书,转移了无忆的注意力,“前些天杏花给你买了两本书,你没看到吗?”

      果不其然,无忆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哪儿呢哪儿呢!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她好奇心大玩心重,热度却连一盏茶都熬不过去,刚才还对他给的九连环爱不释手,现在又捧着杏花给她买的书如痴如醉。

      虽说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可默苍离还是皱起了眉,心底划过一丝不悦——那几本不知所云的书就那么好看吗?

      无忆抱着书在榻上悠哉悠哉的看,金目里好像藏着星星,小腿一晃一晃,挂在脚踝的小金铃铛也轻轻应和着,叮铃个不停。

      默苍离悄无声息走到书架前,从书架上抽出匣子,瞥了一眼无忆,看到她没往这边张望后,迅速将匣子藏到了书架抽屉深处——

      匣子里那些还没有编完的琉璃珠子碰撞着匣壁,发出几声闷响,然而看书人没注意,她的眼睛还粘在书上,微微动着嘴唇,像是在嘟囔什么。

      默苍离都没发现,自己都在紧张的憋着没呼吸。

      等他终于能顺畅的呼吸时,不经意的一个回头,他看到他的好友冥医杏花君,正趴在窗户缝那里,直勾勾的盯着他。

      自从那天起,杏花就不怎么理他了,他心里知道,猜的出来杏花心中对他和无忆的纠结。

      此刻的杏花君确实很纠结。

      一方面,默苍离是他多年挚友,亦是他最想要拯救的病人。曾经苍离说,他无药可医,现如今无忆的出现唤起了他感情的波动,像常人一样鲜活,若是他们长久相处下来,苍离未必真的无药可医。

      另一方面,他疼爱无忆,就算要嫁人也希望她能有一个好归宿,不再牵扯进是是非非中,平淡幸福的隐居生活,可要是让她跟苍离在一起……

      杏花君愁的直叹气,“唉,真正是为难哦——”

      这段时间他一直摇摆不定,但现在他刚刚看到的,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

      ——无论是作为挚友还是医生。他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苍离去死。

      当然,他偏向苍离不代表他无视无忆感受。他观察过,无忆看着对苍离不讨厌,虽然看不出是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但他们两个在一起时的气氛很不错,苍离毋庸置疑是真正喜欢她的,郎有情妾有意,想办法撮合撮合,不怕他们两个成不了。

      杏花君有心做个月老,送自己快要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友一场风花雪月,可奈何默苍离总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气得他头痛。

      被杏花君治好恋红梅有一义子,名为万朔夜。

      杏花君当年为了救恋红梅的儿子万绍光,用了千般手段,甚至用那个孩子做人体实验,结果不光没把万绍光救回来,还让他最后死的极为痛苦,导致恋红梅对杏花君仇恨非常。

      她的仇恨延伸到了万朔夜身上,万朔夜几次阻杀杏花君,终不得手。

      已死之人不可能复活,也因为万绍光,杏花君怀疑起万朔夜的身世,令人讶异的是,万朔夜不光是恋红梅的义子,他的另一重身份居然是梅香坞和无忆齐名、同时也是无忆最喜爱的红牌聆秋露。

      万朔夜的精神状况越发混乱无序,已在危险的边缘。在恋红梅的求助下,他与独眼龙开解万朔夜的心结,让她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存在与过去。

      同样也正视了无忆。

      万朔夜不再是万朔夜,不是聆秋露,她是万雪夜。

      义兄变义姐这种事光是听着很离奇,无忆倒是很神奇的接受了,据她说是都见过默苍离这个怪人了,再见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

      不仅如此,征得默苍离同意(其实是她磨得他烦不胜烦才答应的)后,她还将万雪夜带进了琉璃树结界,原因也很简单,万雪夜想的见见默苍离,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物。

      之所以这样,是她曾经来过琉璃树结界,当时红梅姐病发,她还是聆秋露。不许再见冥医、且被拘了很久的无忆说是想念一位长辈,想要跟他报一声平安,她跟在无忆背后来了,然后她就看到了……

      擦着镜子的默苍离微微抬起眼睛,深邃的琥珀色对上冷幽的蓝色,无端的让气氛变得冷凝。

      无忆左看看默苍离,右看看万雪夜,在这场隐秘的对峙中,万雪夜余光看见了无忆的不知所措,用她怀里早就摘下的不知名鲜花簪在无忆鬓角,一边拍拍无忆的手,安抚她局促不安的心情。

      她的眼神,和默苍离有时不自觉注视着无忆的眼神,一模一样。

      杏花君看着苍离依然擦镜的手死死捏住了擦镜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场情敌相见的见面自然是不欢而散。

      除了一开始表现的不合引起了无忆的不安,剩下的时间都在暗中试探交锋,原因自然是他们二人都怕无忆自责难过。

      不谈手上功夫,论嘴皮子是一个毒一个呛,既然互相看不上眼,此后如无必要,他们还是别再单独见面的好。

      一直站在旁边的杏花君瞧着抑郁的都要去挠树了,本来他是觉得苍离要是和无忆好了,提前和梅香坞的人通个气最好,万雪夜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因此就没阻拦,谁成想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杏花。”

      自闭中的杏花君茫然抬头应道:“啊?”

      “到今天为止,别再做多余的事,”苍离背对着他,“无忆的事,我会处理好,再将她与我牵扯,她会死。”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可如今也不是威胁,而是明晃晃的事实——九龙天书局一开,就注定要世道生乱,尤其俏如来深陷局中,身为他的师尊,默苍离就一开始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更何况他本就打算入局。

      不过默苍离还是忍不住毒舌了一句,“倘若万雪夜的本事能有她今日口才的十分之一,之前无忆也不会在梅香坞会受苦。”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嫌万雪夜马后炮,之前无忆被人打了,又发烧又哭哭啼啼的,不见做义兄的万朔夜有多照顾她,现在才想起来把人放心上,是不是有点晚了?

      “诶诶诶,话不能这么说,”这一点杏花君作为医生很有发言权,“那时候万朔夜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又怎么照顾无忆?你不能因为偏袒无忆就对万雪夜刻薄啊。”

      背对着他的默苍离没再说什么了,以他平日的表现,他会继续跟杏花君争论下去,可他什么都没说,恰恰说明对无忆,他就有那么一点私心。

      在杏花君看来,有私心可是大好事,有了私心就会有贪念,不管这份贪念是什么,总归会让苍离对人世间留恋不舍。

      总有一天,俏如来会作为默苍离的传人成为墨家钜子,替他游历九界。而默苍离会和万无忆隐居生活在一起,往后的时光,无忆会治愈苍离曾经苦涩的前半生,让他忘却过去的痛苦。

      杏花君无比希望着挚友能得到平静和幸福。

      可惜最后,这份希望终究只是一份奢望。

      杏花君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因苍离而死,却没想到是他亲自动手送自己上黄泉路。

      这令他痛苦不已,临死前他感觉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自己死得绝望,所以当他醒来时,他才会更震惊。

      他没死,他居然没死!苍离居然没杀他!

      杏花君兴奋地抬起头,可他看到了让他格外意想不到的一幕——

      ——墨狂捅在无忆的胸口上,血洇湿了心口周围的布料,苍离握着墨狂的剑柄,而无忆本人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明显快要死了。

      不!杏花君睁大了眼,飞快起身跑了过去,结果被一道透明屏障给挡住了去路,近不得一步。

      杏花君用力的拍着屏障,他大吼道:“苍离住手!住手啊!!无忆是魔!墨狂会害死她!真正会要了她的命啊!!!”

      屏障被拍出剧烈的波纹,像是被拍打着的水面,将碎未碎,可屏障外的人像听不见一样,徒留杏花君在屏障内怒吼。

      为什么?!为什么苍离会这么狠心?!无忆那么弱小,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杀她?!

      难道……难道是,是苍离不愿意再让无忆,扰乱他的心绪了吗?

      杏花君看着默苍离将墨狂拔出,缓缓倒下的无忆心口溅了他满脸的血。

      向后仰倒的无忆险险跌进泥水中,被杀她之人及时的抱在怀里。那双永远充满朝气和笑意的漂亮金目渐渐失去了神采,这时苍离好像对着她说了什么,还扔到她怀中一个东西。

      那东西闪了下,接着在无忆彻底断气后,苍离吻上了她的眼睛。

      那个吻很轻,却缱绻深情,仿佛默苍离在无忆彻底死去这一刻,才终于敢把深藏在心中、那份对她的全部感情迸发出来。

      杏花君同样无力的滑倒在地。

      他的喉咙火辣辣的,肚子胀得难受,不管是脑袋还是耳朵都在嗡嗡作响,随后身子不间断的发冷。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苍离要杀无忆呢?她就是一个傻乎乎的笨丫头,杀她有什么用呢?觉得她碍事,送走她不是比杀了她更好吗?

      一吻毕,无忆的尸身被默苍离用术法隐去,下一刻出现在杏花君身旁。

      抱着一丝侥幸,杏花君伸出手去,摸着无忆的颈侧,试图找到脉搏跳动的迹象。

      无忆安静的就像睡着了一样,虽然身体还有温度,可是脉搏毫无动静,心口上的血还未停止流动,染红了杏花君的袖子。

      她死了,真正意义上的死掉了。

      瘫坐在地上,杏花君双目无神,许久才看到了无忆身上被苍离扔的东西,那是串被编好的琉璃手串——上面缀着细小的金铃铛,它们和琉璃珠子被青白两色编织的丝线将穿在了一起。

      不,那不是丝线,是苍离偷偷剪下的他和无忆一缕头发,还花了很长时间才编好它。

      就算不说,杏花君也知道,那晚之后,苍离就把无忆当做妻子看待,这串琉璃手串便是证明。

      苍离他明明、他明明这么爱她……为什么非杀她不可啊?!

      就在杏花君为无忆心痛不已时,突然听到一个浅浅的呼吸声。

      随着时间流逝,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杏花君抬起头,麻木茫然的向漆黑结界内张望,寻找呼吸声的来源。

      打量了四周,无论哪里都毫无动静,在扫到无忆身上时,杏花君大惊失色,因那呼吸声不是别人,就是被他认定已经死亡,救治无效的万无忆!

      她居然又死而复生了!

      无忆表情痛苦,唇瓣都咬出了血,她额头上满是汗珠,心口上的血洞在缓慢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杏花君后退了一步,眼前这一幕挑衅着他作为医生的种种认知,“这……这不可能……”

      人死怎么能复生呢?

      不管可不可能,那道致死伤口就是在愈合,没一会,那道被墨狂捅出的血洞愈合完全,连血痂都消失不见,只有一片白嫩嫩的肌肤。

      那位置很隐私,斟酌了下,杏花君将缠在无忆臂上的披帛拿到手中,半抱起她,想给她把上身给缠起来。

      还没等他动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复往日的青春活泼,有一种漠然的冷意,“你是谁?”

      无忆看着杏花君,眼神陌生,且还有几分戒备,像是从来不曾见过他一样。

      杏花君身子都被冷汗浸透了。

      ————————

      默苍离将止戈剑印传承给了俏如来,同时布设的铸心之局也被俏如来完成的很完美。

      代价是他的性命。

      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成为墨家钜子后,就无可避免要走上这样一条路。

      忘却前尘往事的无忆抱着默苍离被枭首的尸身漠然垂泪,俏如来抱着自己师尊的头颅,也默然不语。

      死过一次的无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大脑一片空白,记不起自己和这个叫默苍离的人是什么关系,也记不起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很痛苦,像是沉溺在深水,有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听说无忆出事,万雪夜抛下一切,很快就赶来了,从杏花君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万雪夜险些动了自己的曜日刀,来给默苍离尸身来个碎尸万段。

      头颅被俏如来拿走,尸身则被无忆带走埋葬,随后万雪夜将无忆带走,走之前还呛了几句杏花君,看得出万雪夜非常的愤怒。

      杏花君什么也没说,看着无忆跟在万雪夜身边的背影渐渐消失后,他也扭回了头,跟着俏如来离开。

      一个一瞑不视,一个忘却前尘,默苍离和万无忆,他们之间不对等的纠结的错位感情终究是结束了。

      如今知晓前情后事的有杏花君,也唯有杏花君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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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默苍离番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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