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镜

　　漆黑一片的夜色里，连明月都被渐渐飘来的浓云遮住了大半，空荡的的广场上，两个慌张的身影一路狂奔，一前一后跑进了面前的一栋楼里。

　　肖林衍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半分钟前甚至没来得及走到门边就被段秦拉着疯跑出来。此时见身后没有人追，甩开段秦，站在原地缓过几秒胸口的剧烈起伏，喘着粗气问：“你……你干什么？我们跑什么？”

　　段秦重重喘了几口大气，感觉喉咙生烟。

　　听到肖林衍说这句话，他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刚刚看到的情景，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自然，然而周围乌黑浓重，肖林衍并没有注意到。过了会儿，他哑着嗓子说：“那里面好像是教官宿舍，我们上午刚在整个年级面前被罚站过，这会儿万一再在休息期间被发现私闯教官宿舍，明天估计得被砍头示众。”

　　肖林衍抬起头惊讶道：“那里面是教官宿舍？蒋文杰不是说那是内务室？”

　　不提蒋文杰还好，一提到蒋文杰段秦现在满脸都是怒火：“蒋文杰他大爷的！谁家内务室放一屋子的上下铺，一会儿回宿舍我就先宰了他！”

　　肖林衍蹙了蹙眉，蒋文杰不可能故意骗他们，但没骗的话，那怎么可能是教官宿舍？

　　他想半天也没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待回过神时，见段秦正担心地朝楼外看，好像是在反复确认有没有人追过来。

　　肖林衍疑惑地问：“就算我们真的不小心闯进教官宿舍了，这么长时间没人追过来应该就是没人追了吧，你怎么还这么担心？”

　　段秦随即收回动作，望向肖林衍，却并没有回答。

　　肖林衍敏锐地注意到不对劲，细问道：“你是不是看见什么别的东西了？你推开门的时候教官在干吗？”

　　这次肖林衍是紧盯着段秦的，和刚刚不一样，他脸上细微的不自然在直视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恰在这时，天边浓云渐渐拨开，浅淡的月光沿楼前的台阶蜿蜒而下，微微照亮了两人的脸。肖林衍借光看到了段秦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我……”

　　“嗯？”肖林衍好奇地看着他。

　　段秦皱了皱眉，又吸了口气、吐出来、再皱眉，一套连招下来还是没组织好语言。

　　可是，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一路狂奔把对方给拽到这来，总得给个合理的解释，所以显得非常纠结。

　　肖林衍看得好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此时丧眉搭眼的模样莫名有点可怜，不计较地说：“算了没事，看到什么不重要，我也不是要逼问你。”

　　他本就对很多事情不在意，更不爱抓着人刨根问底，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

　　于是他主动岔开话题，转身在两人此刻站着的楼栋里张望了一圈：“这是哪儿啊？你这慌头慌脑的把我们俩拽哪儿来了？”

　　段秦轻轻舒了口气，转过去跟他一起看。

　　楼道里一盏灯都没有，黑的很彻底，段秦摸黑往前走了几步，随手推开墙上的一扇门，借月光看清了窗边的东西。

　　“像是教室。”他叫肖林衍过来，“你看那后面墙边是不是课桌？”

　　肖林衍闻声走过去，顺着段秦手臂所指的方向看，果然见一堆课桌椅子凌乱随意地摞在一起，像是长时间没有人用。

　　他跟段秦大概讲了下今天在来的车上听曹树和司机讲的话。

　　“那这里估计就是之前的老教学楼，当时他们并没有拆完，留了至少这么一栋。”

　　段秦肯定地点了点头，还想再往楼上去看，可两个人都没带手机，一团黑的情况下实在过于危险。最后只能再借微弱的月光慢慢走出来，直走到楼外视线才变得开阔。

　　刚刚跑来的时候两人都太紧张了，因此无人注意周边环境，现在扭头望见不远处的操场，肖林衍感慨：“你是真能跑啊，从宿舍一路狂奔到操场这儿来，几乎快要跑半个基地了。”

　　段秦有理有据地说：“不跑得远教官不就追上了？我反应算快的，那会儿要是拽着你直接上楼估计就是自投罗网。”

　　两个人相互调侃着，脚步渐快。

　　他们怕熄灯时间一到，宿舍楼关门就进不去了，但又怕教官会在楼下守株待兔，所以一路忐忑地往回走。

　　走到楼下发现还好没到熄灯时间，教官似乎也没那么闲，特地守在门口抓他们，于是快速趁一二楼没人偷偷溜了进去，拿出跑八百的速度一口气跑上楼，直到拐弯进了两人宿舍所在的五楼走廊，听见隔壁宿舍的骂人声，感受到亲切又熟悉的嘈杂，终于放心地松了口气。

　　宿舍一切如常。

　　走廊里两个打闹的同学正拿着洗漱用的盆从他们身边蹿过，叫嚣着彼此谁是谁的爹。

　　肖林衍突然觉得刚刚那下疯狂的奔跑和暗淡月光像是场意外的梦境，一种短暂脱离了规规矩矩校园生活、脱离了完美学生与小孩的疯狂梦境，现在想来算是个有点神经病的惊喜。

　　只不过被子没换成，他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今晚要盖那个有污渍的被子就觉得头疼。

　　“实在不行我们换一下。”段秦看出他在想什么，随意地说，“我不在意那块脏的，朝外盖就行了。”

　　肖林衍看向段秦，想说算了吧，凑合一晚上明天再想办法也行。然而他话还没出口，两个人已经走到宿舍。

　　下一秒，段秦脸色突变，一脚踹开了面前的门，朝门内怒气冲冲地喊：“蒋文杰你给我滚出来！”

　　肖林衍大梦方醒。

　　啊。
　　该算账了。

　　于是可怜的蒋文杰先是被段秦暴打了一顿，继而被肖林衍又连骂带辱地讲完整个经过，直到最后才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卧槽我服了！我忘了右转第二个房间是我今天进楼时候的向右转，你们从楼里下去的话应该是往左！”

　　段秦屏息闭了闭眼睛，可眼皮在剧烈颤抖，仿佛是在克制自己想要再打蒋文杰一顿的冲动。

　　肖林衍骂人的力气都没了，直叹气道：“你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混进1班的？”

　　蒋文杰也很委屈，连声给自己喊冤，说肯定是白天军训练习向左转向右转魔怔了！

　　“我错了我真错了，但我发誓你们肯定没事，我刚刚一直在各个宿舍串门，压根就没见教官往楼上来过。”蒋文杰最后卑微地保证。

　　说到这儿，肖林衍其实觉得有点奇怪。

　　按理说他们如果误闯教官宿舍，教官一气之下说不定真的会上楼来查到底是谁，可两个人既没有被追杀也没有被追查，就仿佛教官和段秦一样抱着不了了之的心态，打算把这件事悄无声息地翻篇。

　　这不像白天抓到他俩在队伍里聊天就会罚的风格啊。

　　肖林衍这么想着，不自觉就把头转向还在怒目圆瞪着蒋文杰的段秦。

　　或许是和段秦当时看到的有关，他想，不过既然在旧教学楼时就说过不再追问，现在也不会多此一举。

　　肖林衍疲惫地走出门去，事情尘埃落定以后，之前的困意再次涌了上来，他到洗漱间里重新洗了把脸，回来时却见自己原本摊开在床上的被子变成了好好的一个豆腐块。

　　再细看，上面的污渍也没了。

　　肖林衍第一反应就是看向他的上铺，段秦骂完蒋文杰正躺在那儿玩手机。

　　“你把你的被子换给我了？”他问。

　　“嗯。”段秦盯着手机目不转睛地说，“放心吧，我没盖过。”

　　肖林衍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段秦也没必要跟自己换的，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对方这么漫不经心的态度显然并不在意这些，自己反复强调反倒显得奇怪而且矫情。

　　他默默收下了好意，问：“那你的枕头怎么办？”

　　段秦抓起旁边已经叠好的衣服，向肖林衍展示了下：“拿这个再垫一下就好，方法总比困难多。”

　　“行。”肖林衍笑了下，爬回自己床上睡了。

　　或许是白天太累，又或许在学校紧绷的情绪被基地各种其他事情分散，更可能是睡前那场意外的疯狂逃跑。

　　总之这一晚肖林衍倒头就睡，一夜无梦，格外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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