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渡一人

　　“咦？那不是小彩吗？”
　　“她怎么回来了？”
　　“头一次见献祭河神的人回来，莫不是见鬼了？”
　　天刚蒙蒙亮的大清早，河边上几个正在洗衣裳的妇人远远瞧见女祭品，惊奇地相互议论着。
　　“李大娘，村长在家吗？”女祭品喘着气跑近。
　　“你怎么回来了？”
　　“有个老和尚捣乱，搅了献祭，可能还与河神有一场恶战，万一河神不敌老和尚，我们得早做准备，赶紧召集大伙想个应对之策。”
　　“就你自己？跟你一起的山牙子呢？”
　　“他…”小彩犹豫再三，答：“他被急流冲走了，恐怕凶多吉少。”
　　李大娘扔下手里的衣服，沉吟片刻，定声道：“献祭出了岔子可是大事，我回去找老头子，你们也别洗了，挨家挨户叫人来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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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时，上百号人呜呜泱泱聚在祭坛附近，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河神出事，要是我们村也跟其他镇一样，妖邪三不五时来吸食我们的魂魄，这可怎么办？”
　　“会不会就因为小彩这丫头没给河神吃了，才让河神打不过老和尚？”
　　“要我说干脆多选几个人献祭，河神吃饱了才能打的赢啊！”
　　“佛家的人好端端的为啥找河神麻烦啊？这也太奇怪了！”
　　“看来佛家也不一定都是好东西，搞不好那是个妖僧！”
　　“那还用说吗？跟河神作对的，指定是妖僧！”
　　“不然我们召集大伙去帮帮河神，打死了那老和尚，参羽村就还有河神庇佑！”
　　“都说是妖僧了，哪里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打得过的？”
　　……
　　“大家安静一下！”李村长高声维持秩序，“让小彩再跟大家细说说当时的情况。”
　　小彩点点头，“我和山牙子即将被卷入水中的时候，一个老和尚绑住了竹筏，将我拖上岸，自称要维护佛法天道，收了河神，之后便跳进水里。后面的事我都不清楚了，但看老和尚的态度，是铁了心要找河神麻烦。”
　　祭坛下一个龅牙矮个，用他独特的细流嗓音高声问：“老和尚为啥要收河神？”
　　小彩思索片刻，“他没说，但我猜他可能想将河神的力量纳为己用？”
　　祭坛下又是一阵议论。
　　没等村长再度发声，祭坛能直接望见的半山腰冒起滚滚浓烟，不时还能看见几缕亮黄色明火，一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东山起火，风水大忌啊！”李村长大呼，“今年的献祭怎的这般不顺！大伙赶紧跟我抬水上山救火！”
　　顿时一阵混乱，家家户户拿桶的拿桶，拿盆的拿盆，纷纷抬着，端着，挑着水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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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枫呆站在被熊熊大火覆盖的茅屋前，无奈又无辜地望着高涨的火焰，嘴里小声念叨着：“大师兄会骂我的吧？”
　　不多时，参羽村民们已经叫嚷着近半山腰，白枫远远瞥见这架势，猜想大概是火势让他们注意到了，想到师兄说的“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又暗自懊恼自己愚笨，主动迎上去帮他们抬水。
　　“你这小伙子哪儿来的？”李村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
　　白枫帮他挑起一担水，轻快地往茅屋靠，“跟师父师兄出门捉妖的。”
　　“捉妖的？那你可来错地方了，参羽村有河神庇佑，百余年来从不闹妖精。”
　　“河神沫鱼？它不就是y…”
　　“对了，”李村长高声打断他，“你一直在山上吗？可有看到怎么起的火？”
　　白枫在茅屋前放下水桶，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肩，“对不起啊，是我练习火符咒的时候不小心点着的。”
　　“什么？火是你放的？？？”李村长原本就高亢的声音霎时又放大了几倍，几乎让所有村民都听到了，壮硕一些的立马上来对白枫推推搡搡，不够壮硕的也跟着指指点点，说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破坏我们参羽村风水”，“看你白白净净的，想不到是个霉星”，“好端端的来我们参羽村做什么”，“河神遇到麻烦搞不好就是你这个霉星惹来的”，“河神要是出了事你就是罪人”之类的。
　　“那个河神是妖啊！”
　　那些乱糟糟的诋毁之言都在白枫的这句争辩后戛然而止，似乎是商量好的，片刻沉寂后，他们又一窝蜂地冲过来，不再是推搡和谩骂，而是拳脚相加。只有小彩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这群暴动的村民。
　　这般动起手来白枫自然也不能站着挨打，拿起背后的佩剑但并不出锋，十几招便打退了近身的几位，虽然并不费力，但毕竟有伤在身，多少还是扯到了伤口，胸前的白衣又慢慢渗出了血迹。
　　被打退的人明白白枫的功夫，心里有些顾忌，不敢再轻易上前，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身上又有剑又有伤，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之前肯定是被高人教训了，破坏我们风水，还污蔑我们河神是妖，不能让他活着出参羽村！！！”村里的壮汉们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应和着冲了上来。
　　“我没有污蔑沫鱼，它就是妖！你们相信我啊！”
　　“沫鱼是妖！”
　　“沫鱼是妖！”
　　“沫鱼是妖！”
　　上前的人被一股伴随着钟声的力量弹开，再看时，白枫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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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简小蝶。”
　　眼前四位身着黑衣，在四把木椅上坐的歪七扭八的男人略带奇异地看向她。
　　“小姑娘，你没听懂掌事的话吗？进了暗蝠营，你们便再也没有名字了。”
　　“我为什么会没有名字？”何苦随着简小蝶抬眸直视着问话的人，“我叫简小蝶啊。”
　　问话人显然很是不满，从座位上起身走近，俯视着矮小的她，“你再说一遍。”
　　“我叫简小蝶！”
　　“我叫简小蝶！”
　　“我叫简小蝶！”
　　啪！一个带着成人力道的耳光落了下来，何苦瞬间头昏脑涨地被拍倒在地。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简…小…蝶…”
　　这个回答让何苦都觉得下一刻这个叫简小蝶的女孩便不会存在于世间了，她闭上眼，等着那人给出致命一掌。
　　“干嘛拦我？”
　　小蝶睁开眼，发现另一位腰系红色腰带的黑衣男子拦住了他的必杀掌，“这种有韧劲儿的孩子，一旦为我们所用，可比那些个乖顺的小绵羊有价值多了，狩猎更需要的是被驯化成狗的狼，不是吗？”
　　“你确定她能被驯化？”
　　红腰带冷笑一声，“世上没有不能被驯化的人，只有不称职的驯化师，看来她比较适合我们红蝠营。”
　　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除了每次一动，手脚上的镣铐发出的声音，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何苦能感觉到小蝶是害怕的，她颤巍巍地小声问：“有…有人吗？”
　　没有回应。
　　那种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的绝对黑暗与寂静，让人觉察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一刻如永恒般长久，黑暗中的未知所带来的内心煎熬远比身体的疼痛来的更加猛烈澎湃。
　　小蝶开始啜泣，但细微的啜泣声回荡在黑暗里，更显惊悚，这让她立刻收了声，连呼吸都收敛到极致。
　　在静默，沉寂，阴霾中等待…无尽的等待，何苦能感受到暗无天日的环境带来的压抑与撕裂，正在一点点吞噬小蝶的意志，她，只是个前不久还坐在哥哥肩上看国祭的小女孩啊。
　　格外漫长的黑暗，结束于头顶上的一束光，同时还带着一句充斥于黑暗中不断反复的问询，“你想清楚你叫什么了吗？”
　　“我叫…”小蝶心中渴望地盯着那束白光，最终还是妥协了，“我，我没有名字。”
　　“很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红蝠营的第七十九名刺客，代号柒玖。记住了？”
　　“我是，红蝠柒玖。”
　　何苦的心随着小蝶一同沉降，他明白，从此刻起，她或许将成为无情的刺杀工具，或许将怀着对红蝠营的怨愤生存，但无论如何都再也不会是那个可以依偎在娘亲和哥哥怀中的女孩，这句与简小蝶告别的宣誓，彻底斩断了她从前所有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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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空在人群中施法干净利落地带走了白枫，赶去与付显会合。
　　没来得及向这位僧人道谢问名，白枫便看见付显背上毫无意识的何苦，“师兄这是怎么了？”
　　“不清楚，我们在远处观察事态的时候，他还说要去救你出来呢，没走两步突然就不省人事了，大概是这几天折腾的累着了吧，”付显说着并没有停下脚步，“先离开这里，村民们这架势，多做停留一旦被发现，恐怕是要生吞活剥了我们。”
　　一行四人直到离开了参羽村地界才停下休整。
　　何苦拖着沉重的脑袋，从红蝠柒玖的梦中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老和尚和师父各自打坐，不远处的白枫正背对着大伙解开衣衫，有些艰难地上药，他手中的白布条被一只大而温暖的手扯过，“我帮你。”
　　“大师兄你醒了？是受伤了吗？怎么会突然昏倒的？”
　　何苦一边为他缠布条，一边心不在焉地答：“没有，可能累着了吧。”
　　“师父也是这么说，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我来守夜。”
　　绑好了固定草药的布条，何苦抬眼望着白枫，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你经常做梦吗？红色的梦。”
　　“啊？做梦？我…不怎么做梦，也可能做，不过我都不记得了…”
　　“没事，我就随口一问。”何苦起身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身，“你不用守夜，我会设个结界，有异动会叫醒我们的。干粮不多了，我去周边摘些野果野菜填补，师父如果回神问我的去向，记得跟他说一声。”
　　白枫愣愣地回了声“好”，片刻后猛地起身紧追了两步，“我跟师兄一起去吧。”
　　“不用了！”这三个字说的分外坚定，一瞬间震慑到了白枫，何苦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强硬，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和缓地解释，“我一个人就行，你伤口又裂了，得好好养着才能愈合啊。”
　　白枫察觉到几分怪异，也没多想，点头应下，望着师兄相比初见时有些佝偻的背影，总觉得他背上好像压了一座看不见山，应该是十四师兄的仇吧，师兄弟之间情笃至此却阴阳两隔，真是令人叹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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