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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触月为何感?
平稳的提着竹藤灯笼,苏临在半夜的街市上三步一停。四下漆黑一片,只有手中闪着微弱光芒的蜡灯还泛着一丝暖意。
凛冬时节,半夜鼓风带着割人筋骨的寒气。虽说自己不怕冷,但苏临还是觉得方才出门应该带件衣服,万一用得上呢?
在这黑灯瞎火的街上像个幽魂一样晃荡了好半天,苏临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不靠谱。
自己这是疯了才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装鬼。内心扶额,苏临还是选了另一条路绕回去:说不定有人呢?
甩开层层叠叠排列的房屋,这一边的景色突然间开阔起来。
硕大饱满的圆月在亮黑的天空中鼓出来,银白清光零零碎碎落在下方一片水色上,挥着枝条的杨柳绕了一整圈,一座桥平跨在湖面上。
四周一片亮堂,冬日夜晚的凛风未曾光临这里,水面一波未起,宛如明镜。
天上很空,明晃晃一轮孤月。
但苏临手中依然悄然跳动的烛火给这冷色调的画卷覆上一层暖光。
这里应当没有人在。他正欲转身离开,忽然听见远处树下传来水流搅动的“哗哗”声。
大半夜的,还有人在水里?苏临心道:莫不是半夜......?
罢了,搞得自己像没见过世面的十二三岁小孩一样,苏临心一横,抬脚轻声走过去。
再怎么说也是两百多岁了,有些事情想不见过也见过了:大不了道个歉。
正想把目光穿过杨柳条,苏临猛然听见水中“哗啦”一声巨响。
一条直长身影腾空而起,带着飞扬四溅的水珠,湿漉漉的窜出来,在空中打了个旋。
那是一条蛟龙。与一轮明月交相辉映,其身姿舞动愈发迅猛,偏头一甩尾,大有吞月之势。
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并非实物,通体透明的躯干宣告了它只是水体幻化而成。
默然悬停在月中,若是其发得出声音,许是一声长啸耀九天。
苏临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思索了半响,只念叨道了一句:“应当打不过我。”
听见一旁有人,长影一头扎进湖面,迅速散成水滴,无迹可寻。
跨出杨柳条幕,苏临才注意到树下坐了一个人,“致桉兄?”
“花燃?”蒋安正控制着一溜水飘来荡去,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苏临端起姿态,说:“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这话说出来破绽百出,大半夜的走什么走?装神弄鬼?闻到空气中略微的酒味儿,苏临又心道:无妨,他大概是没清醒。
“我也闲着呢,”慢慢站起身,蒋安道,“不如一起走走?”
走?这样子能走?苏临心里扶额:早知道换个好理由。
“走那边。”伸手一指,蒋安一个白牙笑。
看着横跨湖面毫无栅栏的直桥,苏临赶紧笑道:“蒋兄,这路未免不安全。”
“走吧。”蒋安突然趴他身上,耳语道:“花燃?”
苏临一个激灵,赶紧扶正他,又笑道:“此路不安全,还是绕道稳妥。”
蒋安凑过去低声:“这路怎么了?”
“不安全。”苏临笑说:“应是无人会走。”
蒋安低笑,只无辜说:“在下不是人吗?”
“我并非此意。”苏临赶紧笑说:“只是......”
“花燃,”蒋安吐着酒气凑近,耳语:“陪我走一趟吧,拜托了。”
苏临突然混乱,“我?陪你走、走什......?”
蒋安趁机一句:“多谢。”
苏临暗咬牙,略愤然嘀咕:“罢了,走。”
保持着自认为相对安全的距离,他跟着蒋安慢悠悠踏上了桥。
两人相安无事走到中间,苏临只盼望着能早些回去,并且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大半夜多管闲事?
“花燃可曾摸过月亮?”蒋安突然停下脚步,转眸问。
“未曾。”瞥他一眼,苏临道:“致桉兄可否快些往前走?”
蒋安直勾勾盯着他:“真的?”
苏临扶额道:“真的。”
蒋安低笑,突然贴近一搂,猛一个前推,两人同时跌进了湖里。
“碰”一声,湖面上炸开一个水坑,涟漪层层荡漾向远处扩散,湖里的生物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却仍旧被水浪打了个正着。
“蒋安!”苏临猛地瞪大了眼睛。
一声怒喝飘在空气里,他还没来得及施展法术,就已经在湖里了。
苏临发誓自己并不是想这么没有礼貌的直呼他人姓名,都是因为......
蒋安,蒋致桉。什么鬼东西?
想象中被水包围的窒息感并没有传来,四周凭空出现了一层隔膜。
里面充斥着空气,外面荡漾着水波。
湖面到湖底十秒钟,是苏临两百年以来最想骂人的十秒钟。平和的心态碎了一地。
但他思来想去,只咬牙骂了句:“白痴。”迅速从他旁边走开。
心脏莫名跳得很快。苏临清晰感觉到它疯狂充血,像要炸了。
湖底很黑,不同于被眷顾的上层水面,底下的水,大多没有见过月光。
他顺手牵出一根藤蔓,顾着是在水里,只让其燃了一点点。但是在漆黑一片的地方,一点点光看上去就很亮。
余光瞥见四周出现了光,蒋安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眼里映出苏临举着光瞪着他,还略有些愤然的神色。
“这是......你变出来的?”蒋安良久才沉声开口。
“是又如何?”猛抬眼皮,苏临假笑道:“蒋兄到底下来做什么?”
“看月亮。”蒋安幽幽一笑,不紧不慢回了句。
“在上面看不了月亮?”苏临忍无可忍问他,边心道:这是醉酒醉到家了吗?这地方哪里看得见什么鬼月亮?
“不一样。”盯着上面一片漆黑,蒋安先是一笑,才缓缓道。
“何处不一样?”苏临丢出质问。
站起身,神秘兮兮凑到苏临耳边,蒋安落下一句:“这个是活的。”
“活的?月亮?”深吸一口气,苏临告诫自己:不要和醉酒的人生气。
“蒋兄,咱们何时上去?”深吸一口气,苏临挂笑道。
虽然可以用木藤,但要是湿漉漉的走在街上,即使没人看见,苏临也觉得有失风度。
“过一会儿。”蒋安干脆闭上眼。
只好陪他在湖底站着,苏临终于体会到“招架不住”,越发后悔自己大晚上出来。
要是第二天被人看见湖里有两个人,那可......形象即将毁于一旦。
真是要疯。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苏临忍无可忍问:“到底还要......”
听见远处零零散散传来“啪嗒啪嗒”拍水的声音。是某种细小的鱼类,正顺着水流游过来。
蒋安睁开眼,手指微动,鱼群游得更欢。
一皱眉,苏临道:“你究竟在干什么?”
回答他的不是蒋安,而是铺天盖地窜出来的一大团细鱼,密密麻麻的占据了整个湖底。
细长,自身泛着银白。和月亮的清辉一样。
一时间整个视野里都是光。
亮银,凄清,却并不沉寂。与月色相仿,却与之不同。
苏临呆怔在原地,任凭这银梭飞流窜入眼中,硬生生阔开眼角,叫他缓不过神。
“花燃可曾摸过月亮?”一旁的蒋安又缓声重复了一遍,不要脸地整个人靠上去。
一瞬间心如鼓擂,苏临有些气息不稳,“未曾。”
顷刻间,一片银光从眼前闪过,些许银鱼汇聚到一起,形成一个鼓起的拳头般大小的球体,之后从旁边纷飞而出两串银链子,逐渐扩大球体。
越来越膨胀,越来越亮,最后旋转着收尾,形成了一个水里的月亮。
呆怔地盯着眼前,苏临余光瞥见蒋安正望着自己,心满意足般露着白牙笑。
恍惚见这“水月”逐渐靠过来,苏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透过隔膜,是细腻又光滑的触感。
竟是有些出神。
水流覆盖指尖,这银鱼蓦地一摇身子,“咚”一声心跳猛砸,苏临莫名浑身一抖,仓皇收回手去。
这是活的月亮。
比月亮更亮,更富于形状,更活泼,更有心跳。
苏临看着这“水月”,有些呆滞。心跳不会骗人,紧张感也不会。
不是因为突然被拽进了水里,是因为被蒋安拽着进了水里。
这是完了。被一轮月亮彻彻底底收买了。
什么“误入红尘,方成大业”,这才来人间过了多久?
一个月?他暗中咬牙:再这么下去,怕是不仅仅成不了大业,还要招来天府责问。
苏临深吸一口气,压下纷繁思绪。
“如何上去?”他半响开口,颇为僵硬地搓揉着指尖的余水,头都不敢回。
身后一片寂静,苏临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回应,正想转过头,腰间突然被环紧了。
猛地瞳孔一缩,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哗”一声顺水而上,蒋安控着水流直出湖面安然落到桥上。
四周仍旧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从上面也看不清湖底的状况,只有飘飘荡荡在水里打转的木藤灯笼在提醒苏临,刚刚不是做梦。
“致桉兄,请,放手。”苏临有些结巴。
蒋安先是有些愣神,接着赶忙放开手,一副欲言又止。
心跳依旧砸声,却叫人惶惶。
“你是来历练的,不是来......”苏临暗自告诫自己,却猛然顿住。
不是来什么的?历劫?劫?什么劫?
勿入红尘,方成大业。
他骤然一惊。
顾不得太多,苏临像是算命中了大忌,匆匆逃走。慌慌张张走出去几百米,瞥见蒋安没跟上来,这才总算冷静下来。
但天上火辣辣的月色直勾勾烧化了外衣,皮肤刺痛般,灼得他一阵焦躁。
好亮,好亮。
苏临从来没见过这般芒光的月,他只稍稍一抬头,一根一根刺一般往眼睛里扎,接着脑海里挥之不去全是醉声一句:“花燃,你摸过月亮吗?”
苏临走一步,这烤人心魄的月色跟一步,不远不近,不慌不忙,甩不掉的泼皮赖般。
清光泼在身上,轻微发烫。仿佛在游,那月色似水,苏临恍惚间看见里面窜的都是一条一条,银光泛泛的细鱼。
这银鱼一圈一圈地在腰间绕着,苏临蓦地错觉腰上伸过来一双手,耳旁一阵温热,“花燃,这是活的月亮啊。”
浑身一僵,猛地改了方向,仓皇阔步走进一个黑巷子,躲过这灼灼烧肌的月芒。
缓神好一阵,苏临才终于回了点儿神智。
不行,必须要赶紧远离这个地方。苏临一边心道,一边觉得今晚他是疯了。
深吸一口气,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
凭空出现的水龙,在水里出现的隔膜,还有因水流汇聚的一大群银鱼......
这绝对不会是蒋安口中说的“没什么本事”。
在常府碰见的时候,他本应该是去捉鬼。至于常府的赏金,也本就是他的。
那他为何要说自己才是除鬼之人,将自己带到这里来住?
苏临蹙着眉毛,暗自怀疑: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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