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日经年

　　夜色凉如水，冯柒回到家已八时。
　　在这之前他有提前电话告知冯氏夫妻，今日同林棻媛及蒋山豪一块儿去吃热炒，故晚回了。
　　当他一踏入家门，就被潘丽文唤住。
　　只见她拿着一张纸条递给他，“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位小帅哥刚刚打电话给你，等等回拨给人家。”
　　冯柒接过纸条，望着上头的数字，反复瞧了几遍，心脏的鼓动声让他的手有些颤抖。
　　齐澄竟然打给他？
　　究竟所为何事？
　　冯柒道声谢，匆忙回到房间放下书包，拿起房裡的电话，踌躇半晌这才按下数字键。
　　没多久，对方那头便接通了。
　　冯柒有所不知，在这之前，齐澄的心情是有多麽複杂。

　　几个小时以前ーー
　　告别了虞小棠后，齐澄踏着疲惫的步伐去搭公车，独自一人回家。
　　他的脑中，还盘旋着今日所遭遇的每件事。
　　先是被冯柒莫名抛下，接着又目睹他和林棻媛一脸陶醉的笑着弹琴，浑然忘我的似乎空间裡只存在着他们两人，他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牆给挡在门口，不得而入。
　　再来，便是虞小棠那叫人错愕不已的自信告白。
　　“我对你的看法仅止于好朋友。”
　　“我其实没有那麽温柔。”
　　“也许吧，我有喜欢的人了，却不自知。”
　　“对不起。”
　　说完这些话，齐澄真心认为自己很糟糕。
　　他甚至怀疑着，自己是不是没把别人的暗示放在心上，所念所思的，唯独一人。
　　就那个，抛下他迳自先离开，却是去和其他女生打情骂俏的，冯柒。
　　齐澄简直恨的牙痒痒。
　　“都让你等我了不是吗……”他无奈的叨唸着。
　　回到家，同家人一起吃晚餐后，他便被赶上楼唸书。
　　“澄君，期中考前可别累坏了，适时调整心情，也不许熬夜。”藤森杏在他身后叮嘱着。
　　齐澄转身望着眼前纤细柔弱的身影，浑身贵雅气质，皮肤白皙透亮，保养极好的母亲一脸透着担忧，不禁失笑出声，“お母ちゃん，您就别操心了，快去歇息。”
　　藤森杏被她轻轻推着下楼，忍不住又续道：“想吃什麽儘管跟妈妈说，别客气。”
　　“是，谢谢妈妈。”他大方的抱了抱她，一转身就往二楼奔去。
　　“哎呀，真是的。”藤森杏无奈的勾起笑。
　　不知不觉，孩子都大了。
　　就在她回到沙發坐下时，一道小小的人影亦蹑手蹑足的上了二楼。
　　齐澄回到房裡，打开作业，拿起笔来准备开始算数学题。
　　但当他看着笔记上，冯柒好看的字迹时，心裡一阵烦闷。
　　他抬首时，电话机正巧落入他的视线裡。
　　鬼使神差的，在他回神时，已经按下背诵于脑海裏的那组数字。
　　响了几声那头就接通，他紧张问，“请问冯柒在家吗？”
　　接电话的人是潘丽文，她那温柔的嗓音轻声说，“柒柒和朋友出去吃饭还没回家，你哪裡找呢？要不等他回来我让他回电给你。”
　　齐澄听到这段话，情绪沉了沉，却还是留下了电话号码，并礼貌的朝潘丽文道谢。
　　当他放下话筒时，开始懊悔自己的冲动。
　　“我到底在做什麽……”他无力的趴在桌上，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厌恶着自己。
　　还有，他竟然心生嫉妒着，同冯柒一块儿吃饭的朋友们。
　　这种感觉，就好比他于大雨滂沱中淋湿身子，等待的那人却早已归宅，而独留他一人被狼狈孤寂填满心绪。
　　傻子。
　　他如是笑骂自己。
　　“哥哥？”
　　就在他趴在桌上苦恼之际，身后传来软萌呼唤，他赶忙坐正身子，笑脸迎向齐一心。
　　“一心怎麽了？”他温声问着。
　　只见齐一心蹑手蹑脚走入，又轻轻阖上房门，带着诡异笑容走至他身边。
　　“你看。”她自睡衣口袋裡掏出一封信，洋洋得意的对着齐澄晃了晃，“我收到三班班草的情书。”
　　齐澄戒备的夺过，只来的及看前两行的自我介绍，便被齐一心夺回。
　　“不准看，这是我的隐私。”她噘起唇，不满的小声嚷嚷。
　　齐澄眯眼凝视她，全身散發危险气息，“不准早恋。”
　　“哥，你想什麽呀，我不过在炫耀而已。”她睁大眼，不可思议望他，“我又不喜欢他。”
　　“但你收下情书了。”齐澄纤细手指轻点桌子，威胁着，“万一被我發现你和那混小子谈恋爱，我就告诉妈妈。”
　　齐一心：“……”
　　当她欲再开口反击，电话响了。
　　她看着哥哥的面色从严肃转为不知所措，甚至是在接起电话后，那嗓音温柔的让齐一心忍不住嘴上嘟嚷，“早恋的人是你吧……”
　　齐澄一怔，赶紧摆摆手把妹妹赶出房间，并让冯柒等他一下，站起身来将门掩的紧实，这才放心又回到座位上。
　　他丝毫无察觉，自个儿的举动在齐一心的眼裏看来，在在显示着，她亲爱的哥哥恋爱了。
　　于是她几乎快把自己贴在门板上，打算来个偷听之举时，却被上楼寻她的藤森杏捉个正着。
　　“あらあら，原来你在这儿呀。”
　　她边说，边将齐一心拉下楼完成桌上还未写完的功课。
　　“不准再乱跑囉，妈咪就在这儿看着你。”
　　齐一心忿忿抬首瞪着二楼，好奇心瞬即被母上大人给扼杀。
　　而在房裡的齐澄，正经八百的拿起话筒，轻咳两声，压低嗓音道了句，“请问找谁呢？”
　　冯柒闻言顿了下，他不解的皱起眉，却还是礼貌的问了句，“请问齐澄在家吗？”
　　对面沉默了半晌，这才徐声启唇，“……嗯，是我，晚上好。”
　　冯柒差些笑出声来，“你为何要这麽拘谨的说话？”
　　听见他的笑声，心中那藏着的鬱闷感逐渐淡去，齐澄有种如实踏地的真实感，似乎白日發生种种，在听见冯柒的声音后，全数化为云烟。
　　但帐，还是得清算的。
　　“柒柒。”齐澄忆起放学之事，语气又转为低沉，“你今天为何没等我？”
　　冯柒怔了怔，如实道：“每次我都跟去打扰了你们约会，这样不奇怪吗？我如果是虞小棠，肯定看得很烦。”
　　齐澄眉蹙紧，“约会？我和她只是好朋友，你误会了。”
　　冯柒简直被他气乐，“明眼人都瞧得出，她对你有好感，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齐澄叹了口气，这还真不知道。
　　所以他总结下来，每当三人行时，定有一人将孤寂落寞。
　　没他人，定是虞小棠。
　　她认为冯柒太黏齐澄。
　　齐澄，何尝不是？
　　“我今天才知晓，她喜欢我。”齐澄柔声解释着，“因为她对我告白了。”
　　冯柒闻言，倒也没太多惊诧，只淡然问了句，“你答应她了？”
　　齐澄没有正面回答，倒是反问，“你希望我答应吗？”
　　冯柒再次一怔，没料到丢出的球会反弹回来，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从哪儿答话。
　　这问句太犀利了，一个不小心，将会把真心坦然剖开呈现在他面前，血淋淋的遭受批判，甚而厌恶，抑或疏离。
　　从今尔后，他的人生中再也没了齐澄这个朋友。
　　但，他并不希望齐澄答应，至少在同校的期间，他不愿瞧他身旁有其他女孩同他亲暱。
　　所以冯柒顿时陷入两难，怔忪半晌，他才弱弱说着，“你喜欢或不喜欢与我无关，问我做什麽……”
　　齐澄似乎极细微又捎着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勾起浅笑，话语悠悠，“既然如此，我明天就去答应她吧。”
　　冯柒闷透了，甚至有想挂电话的冲动，他一版一眼佯装不在意的回道：“那我先祝福你，终于脱单。”
　　齐澄感觉得到，电话那头的冯柒，大概已垂茸着耳，脸色难看的瞪着话筒，恨不得挂断电话。
　　于是，他不客气地低头闷笑出声。
　　听见他的笑声，冯柒忽然有种，被耍的熟悉感。
　　“澄君，别以为人善就能任你欺。”他声音凉薄的警告着。
　　“确实如此，柒柒只能任我欺。”齐澄又恢復那一如既往的嘴掺了蜜，很自然的将话添上暧昧，毫无自觉。
　　冯柒抚额，耳尖已红的不像样。
　　他有些气恼的回道：“别再说这种话。”
　　“我说了什麽话吗？”齐澄委屈的压低嗓音，不解问。
　　“就、就是”冯柒惯性的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没把心裡话道出。
　　“就是，别再说着会让我想入非非的话。”
　　“罢了，不重要。”他索性转移话题，“你怎麽拒绝虞小棠的？”
　　齐澄在冯柒沉默时，也后知后觉的發现那句话不大对劲，但本该庆幸着冯柒转移话题的，心裡却莫名有些空荡荡。
　　而当他对冯柒叙述着，同虞小棠之间的对话时，不禁出神的想，他似乎真喜欢上了谁？
　　但那人，却藏匿在大雾中，他站在雾前，欲绕进去之时，却始终拨不开前方的烟雾瀰漫，始终无法瞧清楚雾裡那道高挑的身影。
　　是自己挡着了？抑或是被对方挡下了？
　　他不解。
　　“喔，所以你喜欢谁？”
　　冯柒的嗓音，似一道煦阳，光芒洒下，将他眼前的雾茫逐渐散去。
　　但，他却后退了。
　　他突然害怕着，万一看清了后，该如何从容面对？
　　“……我现在每天都跟你在一起，还能去喜欢谁？”
　　不经意的，内心深处那头野兽，撞着牢笼咆哮着，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控。
　　不应该这麽说的。
　　他如是想。
　　却怎麽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又如是想。
　　心动，又奈何？
　　最后，他终于和心中那头野兽妥协了。
　　“澄君？喂？”
　　齐澄勾起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嗓音慵懒回应着，“我听见了。”
　　他随性的趴在桌上把玩着手上的笔，“全都听的一清二楚。”
　　“那你怎麽都不说话？”冯柒在电话那头，皱眉埋怨着。
　　齐澄手中的笔掉落在桌上，他低沉温润的嗓音，极好听的轻声道了句，“不需要分开，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冯柒怔了，他嘴唇翕张几下，闷声骂了句，“神经病。”
　　齐澄大概能想像的到，他定垮着一张俊脸，龇牙咧嘴着。
　　殊不知，冯柒将热度攀升的脸埋入蜷起的双膝中，内心各种咒骂。
　　于是，齐澄又落下一句，“所以，下次一定要等我。”
　　冯柒简直快疯了。
　　脑子抽了是不？
　　究竟又再说什麽骚话？
　　明日肯定揍他一顿。
　　齐澄没等到他的回复，倒也不恼，心情却更加畅快，他闷笑着说，“早点休息，明天见。”
　　最后，冯柒心底那一声声的谩骂，当再启唇时，全化作两字。
　　“晚安。”
　　“嗯，晚安。”
　　电话的嘟嘟声，暂时冷却了躁动不已的心。
　　这一夜，两人双双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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