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分

　　是卞之意的声音。

　　苏一心一沉，立马告诉众人格：【是卞之意，他在参与这件事。】

　　苏长里一听，只道：【鬼怪之事有天师参与，很正常。】

　　苏一闭着眼，趁着意识还未完全沉浸到恶鬼记忆之中去，补了一句：
　　【不，他已经死了。】

　　苏长里心一沉，还要再问什么，苏一却已经完全进入了恶鬼的记忆。

　　—

　　刚一踏进恶鬼的识海，苏一就听见了一阵让他头痛欲裂的吟唱。

　　那种声音很奇怪，就像是某种邪教组织的祭祀仪式，音色低哑朦胧，吐字快得根本听不清。

　　苏一揉着太阳穴抬头，就见眼前果真一方巨大的祭台，数不清的鬼魂密密麻麻挤在祭坛上。

　　此刻，苏一已经大致明白医院发生了什么，心念一动，他的意识立马附到回忆里的恶鬼身上——它正处于祭坛中心。

　　数不清的鬼围绕在被绑在柱子上的恶鬼周围，中间留出一小圈空白，众鬼眼神呆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瞳孔之中却能折射出一丝金光。

　　这些都不是有怨气的鬼，而是在医院里正常死亡的人变成的，故而模样也还算正常，只是空洞洞的表情看起来却又格外疯狂。

　　苏一附在恶鬼身上，行动受限，只能看见自己眼前这一点空间。

　　卞之意依旧那一身复古长衫，然而从领口探出的一截脖子却布满了奇怪的纹路，一直蜿蜒到他的脸边，手腕亦是如此；脸上神色僵硬了几下，很快又生动了起来。

　　他站在恶鬼面前，轻笑一声，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道：“别怕。”

　　卞之意显然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但那人应该刚刚附到他身上，不是很稳定，一句话变几次音色，时而是卞之意，时而是青年。

　　但能上天师的身，要么是修为更高的天师，要么是法力高强的鬼怪。

　　苏一能与恶鬼共情，此刻能切身感觉到恶鬼的焦躁不安，心悸得快要发疯，像是听见了猫爪子挠门一般的声音，不自觉地烦躁，又是发自内心的反感和厌恶。

　　在远古时期，人类的先祖猿猴在遇到危险时会发出类似于猫爪挠门或指甲刮黑板这种声音来提醒同伴有危险，快撤退；

　　随着人类的进化，人类已学会了更丰富的语言来传达信息，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反感与厌恶，是从远古时期就保留在灵魂里的心悸。

　　鬼，是由人死后演变成的另一种物种，但那种焦躁，那种心悸得快要发疯的感觉依旧深深刻在魂魄深处。

　　恶鬼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但它知道它现在很危险。

　　苏一凝神，继续看下去。

　　附身卞之意的青年伸手摸上恶鬼的脸，笑得虚假又嘲讽：“愿漱玉佑你。”

　　恶鬼猛一呲牙，剧烈挣扎了起来，绳索发出阵阵金光，将恶鬼死死束缚住。

　　它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底吼，血红的双眼几乎凸了出来，要贴到青年脸上。

　　然而青年视若无睹，云淡风轻地摆摆手，从身后拖出另一只被五花大绑的鬼。

　　袖口随着他手臂伸出又发力的动作往后退了几寸，将那重复的纹路露了一截出来，苏一立马去看，下一秒，脑袋嗡嗡直响

　　——漱玉。

　　“愿漱玉佑你。”

　　青年同样将这句话对着后被拖出来那只鬼说了遍，只是语气轻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不屑一顾。

　　苏一看向那只鬼。

　　不是有怨气的恶鬼，周身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黑气萦绕，连魂体也是莹白的，但是穿着的服饰却像是古时侍卫的打扮。

　　是只有些年头的鬼了。

　　人生时有阳寿，死后也有阴寿。

　　一般情况下，鬼在阴寿耗尽之前便必须投胎，否则就会消散；而像苏长里家里那些鬼，都是阴间不收，没有路子去投胎的，只能在阳间躲躲藏藏，等到阴寿耗尽，魂归大地。

　　阴寿通常情况下不过百年，相当于死后再过一辈子，然而这只白鬼显然已经存在了上千年。

　　那么它不是在以鬼身修炼，就是生前功德极近圆满，这是天地给良善之人的反馈，死后能在地府加官进爵，阴寿绵长。

　　然而这只白鬼似没了意识，呆愣愣地盯着“卞之意”身上的纹路出神，任由自己被绑到恶鬼背面。

　　青年轻声对白鬼道：“听话，一会儿你就能去找你的主人了。”白鬼盯着他身上的纹路，愣了好一阵才慢吞吞地点头。

　　青年满意颔首，又站到恶鬼正面：“一会儿找到主人了，你要把她杀掉。”

　　恶鬼起先还龇牙咧嘴，低吼着威胁青年，但随着青年一仰头，恶鬼的眼神逐渐呆滞，和白鬼一般，直直盯着青年的脖子出神。

　　苏一便盯着青年看，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寻得些线索。

　　青年更加满意地一笑，低喃：“两个人太多了，留一个就好，只要有一个人还活着，漱玉便能永存。”说着，青年又低低笑了起来，轻喃，

　　“漱玉永存。”

　　接着，青年伸手结印，巨大的阵法在众鬼脚下被点燃，鲜红色的纹路一圈一圈亮起，鬼群之中终于传来了一丝骚动，然而很快又被压制住。

　　“嗬嗬嗬”

　　恶鬼突然痛苦地嘶吼了起来，青筋暴起，眼球凸出，似随时都会掉落，血丝布满了整颗眼球；它的指甲也抓挠着，牙齿咬合，生生咬碎了自己的嘴唇，却仍痛苦得不得解脱。

　　白鬼也蜷缩了起来，难受得整只鬼都在颤抖，但动作幅度却不是很大，明显不如恶鬼痛苦。

　　下一刻，恶鬼的嘴突然被无形的大手掰开，撕裂了整张脸，露出了里面充血的红彤彤的喉管食道，接着，一只鬼被强硬地塞进恶鬼的喉咙。

　　恶鬼当即凄厉惨叫了起来。

　　苏一当即捏紧了拳头。

　　白鬼似也被恶鬼的情绪感染，猛烈挣扎了起来，嘴里也发出尖锐的咆哮，惊惧不堪。

　　惨绝人寰的哀嚎，并上触目惊心的残忍画面，青年却似乎十分陶醉，微微闭了眼，抬起一只手似乎还在打着某首曲子的节奏，轻轻哼唱。

　　一只接着一只的鬼被硬生生塞进恶鬼的肚子里，恶鬼原本被从嘴被撕烂的脸更是烂得彻底，食道也裂开来，一只只鬼进得愈发毫无阻碍。

　　恶鬼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然而它的力量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强，直到最后一只鬼被塞进它鼓胀如皮球的肚子里时，它的气息终于攀至顶峰。

　　又有几具明显是冷冻过的尸体被塞进恶鬼肚子里，让它有些飘忽的鬼体凝实了些。

　　青年打了一个响指，被绑在恶鬼身后的白鬼也渐渐地从后背融入恶鬼的身体。

　　恶鬼再次惨叫了起来。

　　绳索泛着金光，深深勒进恶鬼的魂体之中。

　　恶鬼的身形扭曲，每一寸魂体都在撕心裂肺地痛嚎，灵魂尾巴也四处甩动，噼啪打着周围一切能拍打的事物，地面都被他的挣扎打出凹陷和裂痕。

　　不知过了多久，嘶吼声渐弱，恶鬼被撕成两半的脸垂了下去，白鬼也完全融合进它的身体。

　　“抬头。”青年打了个响指。

　　恶鬼身子颤了两颤，才缓缓抬起头来，然而下半张脸依旧垂在胸前，露出猩红的口腔和食道。

　　青年笑眯眯地看着他，抬起手，指间夹着一张黄纸朱砂的符，恶鬼盯着那张符看，青年却猛地伸手一捅，半只手臂都捅进了恶鬼的食道，直抵胃部，将符纸放了进去。

　　恶鬼被串在他的手臂上，瞪大了双眼，身子开始抽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青年放好了符，慢条斯理地抽出手，轻声哄道：“去吧，去找你的主人。”

　　苏一敏锐地察觉到恶鬼的身体里突然多出了一种不属于它的，欣喜若狂的情绪。

　　接着，恶鬼腹部的符咒散发出温柔的金光，它被撕烂的脸渐渐复原，被它吞进肚子里的鬼魂与尸体也很快被消化吸收。

　　恶鬼的身形逐渐高大，绳索寸寸崩断，骨骼从内里支撑起皮肤，显出不正常凹凸曲线，怨气与刚刚被折磨而生的煞气相纠缠，团团护在恶鬼周身。

　　恶鬼飘了起来，漱玉符的金光忽的从外包裹住了它，隐去了它的身形，青年招手，送它离开。

　　苏一亲眼看着恶鬼穿过大概四五米深的土地，从地下飘到了太平间，正要出去，就正与推门的苏长里撞上。

　　出师不利。

　　苏一感慨一句，也不再拖延，立马离开了恶鬼的识海。

　　之后的事他和苏长里都是亲身经历，没有再看的必要，当务之急是把恶鬼的头还给它。

　　苏一回神，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关节，然后捧着恶鬼的头，走到正在追闹的两鬼身前，将头往前一递：“给。”

　　两鬼皆是一僵。

　　恶鬼：害怕ing

　　小鬼：嘤

　　苏长里：【……】

　　恶鬼愣在原地，僵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挪动身子，不甘不愿似的，挪到了苏一跟前。

　　苏一怜它受的那些非人待遇，轻轻帮它把头装了回去，又摸了摸它的头，以示抚慰。

　　结果恶鬼身子一抖，快要哭出来似的，整张脸皱巴成一团，想躲又不敢躲地看着苏一。

　　苏一无法，只得换了苏长里来。

　　果然，苏长里一出来，两鬼登时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小鬼，甩着尾巴就要凑上来抱苏长里大腿。

　　恶鬼也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温顺乖巧地站在苏长里身前，蹭了蹭他还未收回的手掌。

　　苏长里失笑，拍了拍两鬼，轻轻安慰了两下，同时在心里问着苏一看见了什么。

　　苏长里：【看见背后那人了吗？】

　　苏一默了一小会儿，才道：【没看见本人，他附在卞之意身体上，只听得见声音，很年轻，大概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

　　于是苏长里又问：【他在医院做什么了？】

　　苏一深吸一口气，又沉沉吐出，才缓缓将刚刚看到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苏长里：【混蛋！】

　　苏长里听罢，开口一句就骂了那个青年，同时手上半搂着恶鬼的动作也更温柔了几分。

　　苏二：【太过分了！】
　　苏三：【我艹，这人有毛病，死变态！】
　　苏四：【这种人怎么不去死？】
　　……

　　等到每个人格挨个骂完一转，恶鬼已经挂在苏长里胳膊上了。

　　鬼被自己的怨气缠身都会痛苦难耐，每一刻都过得像是凌迟，更何况恶鬼的怨气不只是自己的，更是别人的，还是强硬塞进去的。

　　苏长里拍了拍趴在自己身上的恶鬼，轻声哄到：
　　“先起来，我帮你把那些取出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