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挚爱

　　Reca并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多久，在梦境里挣扎，终于清醒的时候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浑身没有一处不酸困，感觉像被人揍了一顿。她躺在床上不想起身，双眼无神盯着房顶。
　　视野左下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脸，Reca转动眼珠看过去——路法尧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头一动不动抱臂睡着了。意识逐渐恢复，Reca记起之前路法尧让她回宿舍输入知识。
　　肢体感觉逐渐回笼，胳膊腿一时都还没有力气无法动弹。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Reca心里很快升起焦躁不安，同时也很沮丧。头疼还在持续，Reca没忍住哀叫了一声。
　　脑子一思考就钝钝的，但新的一天总要开始， Reca尽力坐起身，揉揉眼眶提口气手臂撑在两侧准备起身。浑身面条一样软绵绵的，肌肉不能维持发力，Reca呼吸声骤然变重，眼看就要跌倒在床上，旁边椅子上路法尧仿佛有所感应，头一低瞬间一个激灵，人忽然就醒了。他迷茫地抬头看过来，睡眼惺忪地。
　　“咦？”他迅速反应过来，一双绿色的眼眸对上Reca的视线。“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他刚醒，声音沙哑着口齿有些不清。
　　“我没事。”Reca一说话脑仁疼，声音也只好轻轻地。路法尧随即松了眉头，如释重负地笑笑。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路法尧打个哈欠揉揉眼睛。
　　“没事，就是有点累。”说着Reca抬手揉了揉额头，企图赶走坐起身后一直盘旋的眩晕的感觉。路法尧就坐在床旁，Reca注意到一夜过去他嘴唇上已经冒出了一层青青的胡茬，看上去有些邋遢。
　　路法尧挪了凳子向前，“吱扭——”，他有些笨手笨脚，金属凳脚刮在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响声，两个人狠命皱起眉头，很想去捂耳朵。
　　“噢，噢，不好意思。”路法尧一时手忙脚乱，紧接着往后退时又踉跄一下不小心磕到桌子，叮叮咣咣响过一阵。
　　“你坐着吧！”Reca伸手阻拦想请他别忙，虽然路法尧刚醒有些迷糊，但还是快人一步抢先伸出手止住她的动作。
　　“不用不用你坐”，路法尧说着扶住了她的手肘，忙不迭迭扶她在床头靠好。
　　两人一时无言，一个坐一个站，Reca率先打破沉默，忍着头疼坐直身体：“长官，输入应该已经完成了，我好像懂了好多东西。”
　　“那就好……哎不对，这正常啊，输入了自然就会懂”，路法尧转回眼珠盯着她，顿了顿又别开脸。他挠挠头发，“呃……你醒了就好。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对输入有不良反应。真没事？用不用治疗一下？”
　　“不要紧，我没什么大事”，Reca笑笑，僵硬地摆手。“估计就是大脑受了刺激一时间没有习惯，除了头疼恶心我也没别的反应，观察个几天应该自己就会好了。”
　　路法尧蹙起眉头，“你原来输入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听上去有些严重啊。
　　“记不得了。”Reca尽力维持住牵起嘴角，生理上恶心的感觉又翻上来。
　　路法尧看着她澄澈的烟晶色眼睛，自觉非常懊恼。“唉，我都查了，这个不良反应发生的概率极低，百万分之一吧。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
　　“不用在意。有点难受，我靠一下。”Reca说完难忍烦躁地闭目皱眉靠在床头，胃里已经开始翻滚，她忍得很辛苦。
　　路法尧听了也没多纠缠，看出她疲惫倦怠从善如流地站起身，“你休息，我就不多打扰了。……既然你没事，我先走了？”
　　Reca微不可查地点头，路法尧拉开门又回身，“这几天你就安心修养，其他事全都以后再说，要是不行的话几时找我，我来联系医疗救助。”
　　“不用不用”。
　　门外，路法尧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小跑着从这里逃走，立刻就窜进自己宿舍。进去房间用背抵住门，以手扶额禁不住懊恼，再怎么说也不该在女下属房间过夜。
　　Reca头疼愈演愈烈，闭眼在床上坐了会儿忽然起身去卫生间吐了。吐完喉咙火烧火燎，脑子里晕眩的感觉却没怎么消失，世界在眼前转圈抖动。胃里再没什么东西，她从卫生间出来跪坐在地上，弯身趴着从床下拉出医药箱。
　　她拎着药箱进去坐站在淋浴间地上，从药箱里拿出一把小刀对准惨白的肌肤。刀锋锐利，刚一碰就划手腕划开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液流蜿蜒到地面，骇人且刺眼。
　　轻轻一道伤口划完，Reca心里舒服不少。发木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打开淋浴囫囵冲掉浴室地面的血迹，捏着手腕快步去了基地治疗室，掀开盖子将手浸在治疗舱粘稠的溶液。
　　为什么这么慢！Reca跪坐在地，无聊地趴在治疗舱边沿。切口传来些微的痛感，拿出来一看还有皮肉没有长住。治疗还没完全结束，Reca随意在溶液中搅动双手，等不及就离开了。
　　第二天回去实验室报道，Reca惊讶地发现房间里越发拥挤，桌上地上的整理箱越堆越多，走道几乎迈不下脚。房间的主人路法尧正挂着耳机投入地盯着显示屏，蓝绿的光打在他脸上。路法尧神情专注，眼珠转动着显然在思考问题。Reca没有打扰他，自己去了机库。
　　屏幕上忽然弹出一个对话框，“呀！”路法尧滑着椅子就往后闪。
　　接进来一则通讯，海德姆美丽的笑容适时地出现，语气轻快向他打招呼，“嗨，你的项目怎么样？”
　　“是你啊，吓死我了。”路法尧笑笑，又滑着椅子回来。他瞪着眼睛佯怒，“说了不要再这样，我就是因为不想即时通讯才搞的密码，你这又给破译了。小心我告你窃取机密啊。”
　　海德姆一手撑头歪在桌上，“我不管，反正你现在也没事，聊聊天怎么了。”她一头棕发发丝闪动着柔亮的光泽，即便经过远距离的传输图像也没有损失很多细节。
　　“不说这个了，你项目进展到哪一步？”海德姆睫毛忽闪着，眼带狡黠又一次打岔。
　　路法尧一楞，“哦，刚开始不久。下一步该发射望远镜了，目前我也在做准备工作，只是效率不那么高。”
　　“为什么？”
　　路法尧：“从目前收集到的数据来看这片空间有很大的可能性，但是条件限制没有更进一步的观测。而且目前回收的数据很庞大，很乱。想做的太多，我也只能尽量分析。”路法尧目光无意识地追着她手的动作，又露出惯常那种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呢？做到哪一步了？”
　　“哦，我还在等基地建设完成。”海德姆习惯性地用手指梳理浓密的发卷，“现在条件不比过去在研究所，各项工作进度也慢。不过我这里环境尚可，已经先一步发射了望远镜，现在再等进一步的数据。”说起研究的事海德姆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向老同学介绍。
　　路法尧惊讶，“数据都传回了？这么快？”
　　“我位置比你远啊”，海德姆忽然嗔了他一句，而后又意识到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口，转而道：“之前大家传回的报告你都没看吗？各人的地理位置环境报告，信息全都有。”
　　“没看”。
　　“你倒是诚实。”海德姆有些生气，眼珠一转随即小声道：“算了，反正别人的你也不会看。”
　　“什么？”最后的话她说得小声，路法尧没怎么听清。
　　“没什么。”海德姆一摆手，“你数据质量怎么样？还能用吗？”
　　“不行，干扰太大。”
　　海德姆点头，“我的也不太好，信号偶尔有些不稳定。研究所那边希望我能解决，但眼下我也不打算优化，只把频率加上去。再怎么提升初始信号强度，也架不住远距离传输的损耗啊。花大时间精力最后收益微乎其微，我觉得没必要。”
　　路法尧表示认同：“那倒是，就把频率调高等它自动衰减好了。不过你运气很好嘛，我这边干扰太大，数据传输的问题怎么都绕不开。”
　　海德姆了然，“……外围有遮挡？你打算怎么办？”
　　“是，不外乎是小行星带或者星云尘埃之类，目前手段有限还不好探测。一切等望远镜升空了再说，我打算先往回建立通讯基站，信号逐级发送。”
　　“逐级？这……可是个大工程啊。一边做研究一边跑来跑去地出差，你有那个时间精力吗？”
　　路法尧绿色的眼睛笑起来，“找人帮忙啊，副官帮忙跑不就好了，我专心做办公室工作。”
　　“什么？你竟然有副官？”海德姆立刻挑起眉毛。
　　“你没有吗？”这次轮到路法尧奇怪。
　　“没有啊”，海德姆低头翻出任务说明对照着，“确实没有，我们都是一个人驻派。”她抬起头，“你刚说你项目还没开展，怎么不让副官帮忙？”
　　“试了，但她目前还做不来。她是军官，不是咱们系统的。”路法尧忽然笑笑。
　　海德姆翻个白眼，“副官不就是用来干活的，什么都做不了要他干嘛。”
　　路法尧失笑，“别这样说。”
　　海德姆指尖挑起耳旁的卷发，皱起眉头幽怨道：“为什么单独给你派副官啊。”
　　“不知道，她是位后勤军官，过来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事。”
　　海德姆凑近屏幕，向路法尧身后张望。“他没在实验室吗？”
　　“没在”，路法尧随口道，“对了，你看看我测的赫罗图，这竟然有这么多演化路径，这也太神奇了。”
　　“发来。”
　　两个人的对话全是内行的暗语代号，复杂的公式词汇不必讲解，顺着思路对方就心领神会。路法尧听了她的想法频频点头，再次承认海德姆的确聪明，和她说话往往自己也能得到启发。
　　谈话告一段落，“对了，你最近有没有收到埃文斯的消息？”海德姆问道。
　　“没有”，路法尧摇头，眼里略过一丝怅然 “分散得太远，而且他搞航线测算，应该也会到处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合作。”
　　路法尧微微而笑，回想起过去。联盟最顶尖的学府，所有出色的少年人聚集在一起，理想的光芒照耀每一个角落。
　　海德姆呆住，静静看着，希望这一刻永远定格在屏幕。下一刻提示音闯进，海德姆懊恼地偏头过去看，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她眼珠上下一扫，不无遗憾道：“抱歉……我有工作要处理一下，常联系！”随后只好切断了视频。
　　屏幕转为淡蓝色，模糊映出一个笑脸。路法尧回忆自己遥远却耀眼青春时代。那个时候每天就是学习，身边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全部跟他一样年轻又聪敏。他们上课、讨论，热烈地诉说一切的想法与热忱，友好却激烈地争夺荣誉。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产生想要进入系统的想法。路法尧沉浸在过去，脸上带着怀念的笑容。Reca又一次从门口经过，呼吸一滞，随即调整好情绪。
　　“长官，地面望远镜的选址我已经全部勘探。”Reca脚步轻快，拎着一只大大的工具包，手臂晃荡着。
　　“我看看”路法尧招手，感觉很欣慰。他还没有布置工作，小副官就已经自动完成了。虽然她平日里不苟言笑，但轻快的动作里传递出高兴和青春朝气。街上走动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年轻人，随性、自由，不必被既定的命运捆住。
　　Reca走近他身侧，拿出记录板调数据。路法尧接过，边看边在其上写写画画。他看数据，Reca看他，路法尧微微低头沉浸思考，绿色的瞳仁比平日更加深邃，蜷曲的黑发下侧脸线条雕塑一样漂亮。
　　“卫星数据跟实地测绘还是有出入，我近期过去看看。”不一会儿，路法尧将笔一扔得出结论。
　　Reca赶紧低头，反应过来又猛然抬眼反对：“长官，您现在还不能出去室外，离子流会损害您的健康。”
　　“我穿防护服啊。”，路法尧随手把显示屏还给Reca，接着翻动桌上的一堆文件找着什么。
　　“不行，防护服也不是万无一失，您等粒子流不那么剧烈的时候。”
　　“哦”，路法尧心不在焉，手里拿起一份文件，挥手让她出去。
　　长官的工作涉密，Reca不放心也只好离开。她查了查天气，恒星的剧烈活动期还有一月。
　　滑门关上，路法尧向后靠在椅背。宇宙辐射太强，他的未经改造的人类身体不能承受，自从来到这个基地还没有出过建筑。但项目等不得，而且有防护服应该也问题不大。
　　第二天一早，Reca正在外面翻山越岭巡逻，忽然止住步伐愣在原地，随即转身紧赶慢赶往回跑。“长官你要外出？不行！现在……”
　　她边跑边举着手臂通话，路法尧刚听一句就掐断。Reca只得拼命加快脚步，猛力往肺里吸气。一把拉开大门，就见路法尧穿起厚重的防护服，蹲在车库地上摆弄。
　　空气里一股难闻的气味，大大小小的部件散了一地，路法尧身上手上都沾了黏腻腻的机油，地上也淌了一滩。路法尧在拼装一辆全地形车，但显然并不熟练。
　　路法尧惊讶地转身，“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随即不自然地别回头去，避开Reca犀利的视线接着忙活。
　　“现在离子风暴这么剧烈，您不应该外出！”Reca上气不接下气，强硬地说道，随即走上前想要阻止他。
　　“我看了，离子风暴平息要在一个月后。”路法尧停了手，回过头来加重语气道：“都说了那样太耽误事，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不行长官，得等”Reca深吸口气稳住声音，坚持反对。路法尧听了身形一顿，慢慢回身抿起嘴唇。
　　Reca立刻条件反射地收了气势语带忐忑：“长官，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路法尧看着紧张站直的Reca，摆手不耐烦道：“说了我会穿防护服。”
　　“不行……”Reca觑着眼瞧他背影，又重新试探。
　　“你怎么回事？”路法尧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的冷冷地瞧过来，眉头挤出褶皱。“为什么我就不能外出？”
　　“我接到的最高指令是保证您的安全”，Reca说完，接触到路法尧的目光后艰难改口，“……要么至少我们一起去”。
　　“我本来打算去实地勘探，以防万一你留在基地看家。”路法尧叹口气，退一步说道：“你非要一起去吗？”
　　“当然！”Reca瞬间站直挺起胸膛，坚决的样子。
　　路法尧放弃挣扎，“算了算了，一起就一起吧。基地不留人应该也没事。”
　　Reca放松下来，走上前蹲在路法尧的身边：“全地形车？”
　　“是”，路法尧好像遇到了困难，在一堆油污的零件里纠结挑拣。拿起这个看两眼放下，再拿起那个看两眼放在另一处。
　　“长官我来”Reca早已技痒，走上前来想要接手。
　　路法尧不甘心，顶了一句：“不用，我会。”原理他都懂，说明书也好好看了，没理由自己装不了。
　　Reca没再开口，安静蹲在地上，目光追着路法尧的动作。他走来走去拿起一个个东西又放下，Reca已经看出来了，他并不是乱放，而是在把零件归类。
　　路法尧渐渐摸出了门道，组了框架往里填东西。果然很有条理，Reca佩服。这个时候Reca起身走上前帮忙，他没再拒绝。
　　Reca脱了工装上衣，袖子在腰间打了个结，只穿着白色背心熟练开工。满地的零件和油污，路法尧看着她，不知不觉停了手上动作。之前Reca在大门口冲凉水，好像就是这副打扮。他笑着摇摇头，那个时候可真是给他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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