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名国氏

　　突然，府里混乱了起来，护卫们被紧急调动了起来，仆役们也骚动了起来。

　　几个护卫说要让大小姐和客人前去密道躲避，是两位公子和大人的意思。说着便要将顾离和阿苏带走。

　　顾离不肯，护卫也没有办法，大小姐的脾气谁都知道，顾离问他哥哥们和父亲在哪，会和我们一起去避难吗，护卫一开始支支吾吾，后来实在没办法。

　　便只能告诉她，老爷和两位公子已经去往大门与禁军交涉了。一听到父亲与两位哥哥已经去往大门了，顾离下意识地便要冲向大门，但想起阿苏还在身边，而她如果去的话，阿苏定然也会跟去，禁军来势汹汹，此去必定凶多吉少，不能连累阿苏。

　　顾离便牵着阿苏的手，答应了前去避难，护卫们也松了一口气，带着他们一路分开混乱的人群，行至中途，顾离突然松开握着的手，却没想到另一只手的主人却像是知道她会松开似的，一个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顾离的视线投向那个牵着她的少年，眼神带着坚决，不容置疑，那个少年看懂了，手松开了，剩下的那只手显得空荡荡的，孤零零的。

　　顾离跑了，跑向了他的父亲和兄长们，这种时候她一定要和他们在一起，她答应了少年，一直陪着他，可是下一刻她便食言了。

　　阿苏知道顾离会跑，也知道他留不住她，觉得她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乞巧节这天夜间，在整个金陵城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到处传唱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的时候。

　　城防南北大营起火，如潮水般的禁军借故突入，大肆屠杀，剩下的城防军或死或降。禁军完全接管金陵城防，禁军下令关闭城门，并且实行宵禁，违令者当街格杀。

　　宫中已经完全由禁军控制，包括圣人所在的紫霄殿。

　　半个时辰之内，金陵陷落。

　　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确确实实发生了。

　　禁军叛了！

　　圣人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的禁军居然会背叛自己，可是禁军说白了也是军队，老话说的好，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对于寻常的兵士来说这个目标可能确实过于遥远。

　　而禁军恰恰相反，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经历过层层筛选，都有一个光宗耀祖的梦，渴望有朝一日得到圣人眷顾，出人头地。圣人的削藩令，寒得其实是全体武官军士的心，愈是有野心者愈是。而这天底下最有野心的军队便是他圣人自己的禁军。

　　圣人对此不是没有准备，当真真正正十分信服于他的禁军大多数早已被派往四方军镇镇压，剩下的无一不是投机倒把的好手，心中哪有圣人，只有自己的野心。

　　说白了，这便是地方节度使与禁军统领导演的一场大戏。

　　逼迫圣人或者直接对文官集团进行镇压，统领们完事之后只要让圣人拟旨大幅提升节度使的权力，带走忠于自己的禁军，前往地方出任节度使，天高皇帝远，圣人威权大失，无兵可用，一样奈何不了他们。接下来便是武人的时代，这个天下只有拳头大才是真正的道理。

　　而禁军稳定下局势之后首先要清洗的便是文官之首——顾相，杀鸡儆猴，说来也是讽刺，这本是文官们准备对武将们用的方法，不料武将们狗急跳了墙，现在反倒用在了他们自己身上。

　　必杀之！不杀不足以平众愤。而且得狠狠地杀，杀得血流漂橹，一个不留才能震慑那些自诩铁骨铮铮的文官们，让这些连鸡都不曾杀过的文人老爷们，看看什么是血，看看他们的唇枪舌剑厉害还是真刀真枪厉害。

　　顾相何等敏锐，在禁军攻击城防军大营的时候，他便大概猜到了他们想干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做。他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了。而在父亲一脸淡然找到他们两个的时候，两位顾家公子也反应了过来，知道了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

　　他们父子三人是肯定要死的，而且会死的极惨，不过，或许···小妹可以趁着混乱逃出去，毕竟她是个女子，叛军应该也不会特别在意。但是，若是举府屠杀，小妹肯定也会死于非命。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决定，去府门前为女儿小妹争取时间。

　　顾相，南唐的传奇，天下的传奇，出生名门，六岁吟诗，八岁作赋，十二岁科举甲等甲名，高中状元，三十六岁官拜宰相。

　　所以当顾相爷端坐府门前，两个儿子一左一右侍立左右时，叛军竟不敢向前，数百人便这样堵在府门前的台阶前。直到禁军副统领闻讯赶来大骂废物，才敢稍稍向前。

　　“顾大人倒是好大的官威！只是如今也免不了成为孤魂野鬼咯！”禁军副统领讥讽道。

　　“顾府男丁已经全都在这里，要杀便杀，要剐便剐，里面那些老弱妇孺便放过他们吧！”顾相开口仍是不怒自威，尽管知道小人不可信，但是对于人性的最后期待，还是让他这么说了，希望这些人能够动一点恻隐之心，放过那些老幼妇孺。

　　“我接到上头的命令可是一个不留的杀光，除非大人您跪下给我磕个头，我可以考虑一下这个建议。”副统领笑着这样说道，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脖子，“您意下如何？”

　　“不可能！文人自有风骨。”顾相毫不犹豫。

　　“顾大人倒是硬气，不过我听说您可有一位女儿，虽然年纪尚小出落得却是倾国倾城，怎么不在这？不让我的这些弟兄们也饱饱眼福。”

　　副统领一边说一边发出怪笑，身边的兵士一听到有女人便吹起哨子，哄笑起来，大声地开起一些低俗不堪的玩笑来，眼神淫邪。

　　顾相想着女儿此时应该已经混着逃出了相府，不用经受这些非人的耻辱和折磨，只是自责自己无能，不能再继续照顾她了。

　　一个嗓音却惊醒了他，“父亲！”

　　一个俏丽但他此时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正是他女儿，顾家三小姐，顾离，他和她唯一的女儿。她姓李，是他唯一的妻，生顾离的时候难产而死，死前一定要保下这个孩子。

　　那个时候他年轻气盛，自以为无所不能却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救不了，取名女儿为顾离，离谐音李，也寓意着离。顾离生得最像她娘亲，所以他不愿意见她，待他冷落，只是害怕见人伤怀。

　　实际上他最偏爱这个女儿，无论她做错什么都不责罚她，这次的叛乱，他或许早有所料，但他不能允许那些人伤害自己和她的女儿，所以哪怕赌一把，他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赌输了他大不了身赴黄泉去见她罢，这些年相思也是极苦，每每梦醒泪满襟裳，只是苦了自己两个孩子，他们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大好年华。

　　而她现在居然回来了？

　　“妹妹，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大公子心直口快，急道。

　　“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顾离坚定地说道。

　　“你···你不该来的。”顾相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眼睛中的光也消失了，“你最像她，也难怪也难怪，她也肯定会来的。”

　　“父亲！女儿从小到大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只是希望引起父亲的注意啊，奈何您总是对我不管不顾。”顾离嗫嚅着说，她害怕此时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原来如此啊，是爹爹错了，我还以为···我本以为···”顾相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子还是明显的晃了晃。“可惜爹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你了。”

　　“爹您爱女儿，女儿知道的，女儿从来没有怪过您。”顾离坦然说道。

　　“终究是爹的错啊···”顾相此时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子门生，而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父亲，面对女儿将要面对的耻辱毫无办法。

　　更讽刺的是，今天还是乞巧节，女子本该与与自己心悦的男子度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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