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你躲着点

　　容泽颔首：“意料之中，要是放任赵献进京后患无穷，此举倒是一劳永逸。”

　　说着他看向裴觅：“不过，裴寺卿应当不会想不到这层吧。”

　　裴觅将杯中茶饮尽：“陛下下旨押解赵献进京后审时，下官就在旁边，下官跟陛下提议暗中再派人手跟随，陛下同意了。”

　　宣德帝的人，肯定要比永宁侯府的人要厉害，裴觅此举真是妙。

　　“也只有裴寺卿能请得动陛下，换了旁人怕是不行。”

　　裴觅目光闪烁了几下，说出了此行目的：“下官手下有个得力的，被下官派去温杭提前审问赵献，有了意外发现，赵献的管家是他的心腹，对少女拐卖的事有所了解。

　　据他所说，赵献他们为了分赃将所有往来都记录成册，如果我们拿到账本，那些被拐卖的少女便可有迹可循，而那些朝廷的蠹虫亦可浮出水面。”

　　容泽抬起眼：“账本在哪？”

　　裴觅：“据管家说赵献和永宁侯都有一份，至于其他人不知有没有。

　　抄家那天，赵献将他的那份藏起来了，那管家也不知他藏在哪，下官的人将赵府翻个底朝天也没发现账本，想来赵献是想用账本保命。”

　　容泽拨动佛珠手串停下来，长睫微微颤动：“赵献为了活命定是不会将账本交出来，看来我们只能从其他人那入手。”

　　其他人？目前所知道的不就是……

　　裴觅眉头一皱，问道：“侯爷难道是想从永宁侯那入手？”

　　容泽拢着衣袖，端坐在暗室里，灯光幽暗，橙黄色的光洒在他霁月风光的脸上显得他格外神秘，此时他听到裴觅的话，微微弯下眼角，轻启唇瓣：“不可以吗？”

　　裴觅呼吸微滞，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永宁侯府戒备森严，一般人连靠近都会被发现，侯爷你如何从他府中偷这种机密的账本？我们还是等赵献入京搞清楚哪些人持有账本再议较好……”

　　容泽含笑打断他的话：“裴寺卿莫急，我开玩笑的。”

　　裴觅一口气闷在胸口，他刚刚的模样可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就是想打永宁侯府的注意。

　　想到这，他又有些好奇他与永宁侯府的纠葛，他是为了妹妹报仇，那他呢？他是为什么？

　　“为了防止永宁侯斩草除根，还要劳烦裴寺卿派些人手暗中保护各个州府参与少女拐卖的官员，他们中定还有持有账本的人。”

　　“此事下官已经在办，侯爷放心。”

　　容泽点头：“裴寺卿做事，我自是放心的。”

　　裴觅看着容泽，锐利的双眼繁复打量，他总是笑意盈盈，看上去与世无争，却不想他暗地里打着万千注意算计着永宁侯府。

　　他想起一个多月前，那时他刚为妹妹办完丧礼，就收到一封厚厚的信，信中描述了遍布晋国各地的少女买卖事件。

　　信写得详细，他暗中耗费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核查，结果事实与信中所言桩桩相符，由于涉案官员、府衙过多，又牵扯贵勋世家，他明白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十足把握不好动手，就在他纠结时，京都便出了事。

　　有十几户人家闹到京都府衙，哭着喊着要找女儿，这其中还有两户官宦人家。

　　京都府尹顾大人爱民如子，立即开始搜寻，但十多天过去一无所获，民间渐渐怨声哀道，督察院发现后在早朝时弹劾顾大人在其位不谋其政，将此事捅到陛下面前，陛下了解事情经过后便将此案交给他来办。

　　下朝后，那人再次送来一封信，只三个字：合作吗。

　　裴觅几乎瞬间明白了，此事是送信之人做的，他费尽心思将这个案子推到他手上，是在向他展现自己的实力。

　　此人遮遮掩掩，只字不提自己的姓甚名谁，看来他的身份不低，并且据他推断此人手中必定无权，不然也不会找他合作。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人活着，无非为权为利，如是为这两样直接与那群滥官污吏做交易估计比找他合作来得快，更何况这些人背后是晋国重臣永宁侯。

　　要不为这两样，那就只剩一个缘由了。

　　对方与他一样，想报仇。

　　于是，他回了信，上书：好。

　　现在看到容泽，想到他的父亲，前任安承侯容斐，又想到安承侯府的败落，永宁侯府的兴盛，容宁两家的龃龉，裴觅心中大孩，脑中掀起狂浪。

　　难道，安承侯容斐叛国通敌的事另有隐情？还与永宁侯府有关？

　　裴觅饮下一杯茶，压住心中的猜测，他看向容泽道：“侯爷是如何找到下官合作的？”

　　既然他对拐卖少女的事了如指掌，还知道他的妹妹死在这肮脏腌臜的交易里，那星星的死他是否有袖手旁观过呢？

　　拨动佛珠的手停下，容泽将珠串戴回手腕，双手缓慢交叉攥紧，唇瓣轻启，声音微哑：“裴寺卿怀疑什么？”

　　少年的反问让裴觅语噎，他嘴唇翕动几下终是没有开口。

　　暗室里寂静无声，气氛凝滞得可怕。

　　容泽明白裴觅的意思，裴觅怀疑他无可厚非，在他看来他隐忍多年蛰伏暗处，必定是心机深沉之辈，想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抛弃底线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容泽暗自苦笑，心中嘲讽自己，原来他在别人眼里已是如此不堪之人了！

　　见容泽绷紧的身躯、暗沉的神情，裴觅有些后悔，他刚想开口致歉，容泽便道：“罢了，裴寺卿怀疑我也是情理之中，令妹的事我很惋惜，但我之前并不知情。”

　　话语微顿，他朝夜拂衣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道：“至于找上裴寺卿，是我从暗阁买来的消息。”

　　暗阁？听到这个名字，裴觅下意识便信了容泽的话，毕竟暗阁做生意童叟无欺、从无虚假。

　　少年声音低沉暗哑，不似平常的清亮，半阖着眼遮住情绪，从夜拂衣的角度看去，他半个身子蒙上薄薄一层阴影，微低着头，整个人仿佛陷入泥潭挣扎不出。

　　听完两人的谈话她大概了解了情况，宁将军的事她未知全貌暂时不予评论，现在重要的是她的人被欺负了。

　　夜拂衣喜欢他低眉含笑的样子，他失落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心疼。

　　她冷眼暼了裴觅一眼，单膝跪下分开容泽紧握着泛红的双手，拍拍他询问：“我帮你揍他，能开心点吗？”

　　裴觅：……

　　容泽愣住，他感受到食指大拇指上细腻温热的触感，那些笼罩在心中的阴影渐渐被驱散，心头像灌溉了温泉般温暖，倏而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故意反问：“要是揍完我仍不开心呢？”

　　裴觅满脸怪异，颇为无语地看着两人，他们当他不存在吗？当着他的面讨论如何报复他。

　　夜拂衣想都不想直接道：“一顿不行就两顿，没有揍人解决不了的事。”

　　闻言，容泽没忍住笑出声，他以拳抵住朱唇，笑了许久，他没忘记夜拂衣还跪着，他拉起夜拂衣自己也站了起来。

　　“裴寺卿，今日就到这，如有变故我们下次再约，告辞。”

　　裴觅也起身拱手道：“方才是下官失言，侯爷，对不住。”

　　容泽颔首，并未说话，晃动拉着夜拂衣的手示意她离开。

　　夜拂衣带着容泽走到刚刚暗门的位置，她犯了难，这门怎么开？

　　就在她纠结之际，容泽上前两步在墙上敲了几下，门便开了，明亮日光如潮水倾泻而来，他背着光朝夜拂衣伸出手道：“夜姑娘，走吧。”

　　他披着光的样子神圣而优雅，夜拂衣眨眨眼，走过去抬起手。

　　-

　　回去路上，夜拂衣思虑许久，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直言：“你与宁将军有仇？”

　　今日春光明媚，透过窗帘照射在昏暗的马车内，斑驳暗明的光线在容泽身上滚动，听见夜拂衣的话，他掀起眼皮，眸光平静如水，恰好一道暗影拂过他脸颊时，他唇瓣轻吐几个字，似碾压般的缓慢。

　　“宁…将…军？”

　　人们惯称永宁侯为永宁侯或者宁侯爷，而宁将军…这是军中称谓啊，夜姑娘！

　　夜拂衣注视着容泽，没有发现丝毫不对劲，回道：“对，宁将军。”

　　车外，燕衎察觉不对，当即竖起耳朵仔细偷听。

　　容泽放下书，直起上半身，肩上墨发晃晃荡荡落在身前，他看向斜前方，空洞的双眼正对着夜拂衣。

　　“确是有恩怨。”

　　得到答案，夜拂衣眸光微闪，她将不留行横在腿上摸着剑穗上的流苏，一下又一下。

　　“据我所知宁将军领兵在外已有六年，那时你不过十二岁之龄，你们之间能有何恩怨？况且风起…嗯…传闻宁将军如战神在世，不过三年便收复边关失地，又三年攻城略地拿下魏国五城，是世间少有的将才，晋国百姓无不敬仰称赞，倒是与你的所查大相径庭。”

　　果然！

　　容泽睫毛微颤，苦涩爬上心头，他攥紧拳头，全身紧绷沉声道：“夜姑娘待如何？”

　　“什么？”

　　“既然夜姑娘对永宁侯赞赏有加，言语中无不维护，定是认为我是错的，如今得知我正在筹谋扳倒他，你难道不是要将此事告诉他吗？”

　　偷听的燕衎心道：主子有点不对劲。

　　夜拂衣蹙起眉头，怪异的看着容泽道：“是你蠢还是我蠢？我要是去告密还向你坦白这件事干什么？什么都不提偷偷告诉宁将军岂不是更好？”

　　容泽怔住，他偏过头，青丝散落在胸前微微晃动，绯红的双唇紧抿勾勒出他内心的懊恼。

　　真是…疯了！

　　半晌，容泽才转过来道歉：“抱歉，夜姑娘，我失礼了。”

　　这时，窗外传来商贩的叫卖声，夜拂衣不客气的要求：“给我买外面的糯米凉糕，我就原谅你。”

　　容泽先是一愣，随即吩咐燕衎去买，夜拂衣立马加句：“每种口味都来点。”

　　燕衎：……

　　夜姑娘还真是不客气哈。

　　虽然内心吐槽着，但燕衎还是很尽责得凉将东西买来。

　　夜拂衣接过后立刻就打开纸包拿起就吃，软软糯糯的，不是很甜，是红豆味的，很好吃，比她以往吃的还要好吃，不愧是京都，天子脚下。

　　车厢内都是夜拂衣吃东西的咀嚼声，容泽有些心浮气躁，他拨动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脑中想着各种开口的话，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来。

　　夜拂衣瞧着最后两个糯米凉糕，都是她最不喜欢的黑芝麻味的，她不想吃。但师父从不让她浪费粮食，几年军营生涯也让她理解了粮食的可贵，她不想扔掉。

　　余光看到容泽，她有了主意，直接将纸包放在容泽的手上，煞有其事的说：“尝尝，很好吃。”

　　容泽依言摸索着拿起一块尝了尝，全部下肚后就听见夜拂衣邀功道：“好吃吧？”

　　他配合回了句：“好吃。”其实他并不喜欢吃甜食，也不喜欢过时而食。

　　“我暗阁最重诚信，既然接了你的任务必不会反悔，至于宁将军…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会插手。”

　　夜拂衣几句表达了她的意思，她没有想告密的想法也没有帮容泽对付宁将军的想法，她的任务只是护他周全而已。

　　容泽手微微一顿，停在半空半晌才放下，闻言他颔首道：“我明白了。”

　　她碍于任务，顾忌暗阁的名誉所以才保密的。

　　两人想法差了十万八千里，夜拂衣见他明白了，放心了，雇主与她之间有隔阂可不利于她的任务。

　　“那就好。”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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