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折

　　仙域城池大多为三大仙城所占，这处虽然是谢家的属城，但是谢家的一切都是自玉垒仙城中得来的，其封地城池也是仙主所赐。
　　所以灯城归根结底是玉垒仙城的城，其百姓也是玉垒的子民。

　　飞舟悬浮在槐树的上方，光芒如同炽热的烈阳，将整个灯城点亮。温寄愁站在了沈竹桐的身侧，她见到了那道踏歌而去的绯红虚影，眸光微沉。道陨在斩下了那一剑后，又化作了一道流光回到了温寄愁的眉心蛰伏，送走了冼沉香最后一抹残余的神魂后，它真正成为了温寄愁的剑。

　　身后八只带着刺得黑色蛛足支撑着谢春风的身躯，她的面容上叠着妖的异态，此刻她死死地盯着沈竹桐，眸中除了怨毒之外，再无其他的情绪。沈竹桐的出现，使得她放弃了奄奄一息的司季真，而是痛苦地长啸了一声，朝着如同熔金般炫彩辉煌的飞舟冲去。

　　“沈乙。”沈竹桐开了口，便见黑色的身影如离弦的箭，朝着半妖半人的谢春风急冲去。
　　沈竹桐俯身望着那破烂不堪的庙宇、浑身妖气的老槐，她提着刀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地面。槐树的枝丫在风中抖动着，一盏又一盏灯光灭去，红绸与木牌宛如催魂的夜铃。沈竹桐握着刀，她的红唇紧抿着，眉眼藏着刀锋，犹为凌厉。

　　树荫垂落，笼罩着这一角，飞舟的煌煌光芒，自枝叶的缝隙间泄下。沈竹桐在木牌与残灯之间穿梭。她眉眼间的戾气收敛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游离于世间之外的清寂。腕上的舍利子随着她走动而互相撞击，原本只是微弱的声响，缓缓成为这夜间仅存的圣音。

　　片刻后沈竹桐的声音响起，曲辞艰涩古奥，却藏有一股令人凛然的浩荡神意：“魂兮归来，明烛烂些。不可以迷些！蝮蛇戴鳞，往来侁侁些。归来兮，异方不可以止些……”

　　沈乙一剑斩断了谢春风背后的一足，缠绕的蛛丝围绕在他的周身，他冷笑了一声，剑上明光绚烂如火。沈竹桐的长吟声传到了他的耳中，他蓦地抬首望向了仍旧立在飞舟上的温寄愁，大喊道：“寄愁仙子，点灯。”

　　温寄愁眉头紧蹙着，听见了沈乙的话，立马便明白过来了。她如一道疾风掠向了庙中。在这里的灯只有一盏，沈竹桐果然是知道了什么！她冷峻的视线落在了灯城奉灯人的身上，少女面上毫无血色，残余的血迹已在她的面上干涸，她强撑着一口气吊在那里，未曾在疾风暴雨中晕眩。

　　“振振君子，在山之阳。肃肃夜行，德音毋亡……”
　　温寄愁听见了清昼的低喃，她望向外间的血雨腥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盏护命灯是冼沉香留下的，灯城也是他命名的，她拿了冼沉香的剑、学了冼沉香的功法，她就得为灯城点亮这一盏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就在温寄愁迈步往庙中走出时，一道轻笑声响了起来。
　　“姑娘，留步。”

　　温寄愁眉头一蹙，她回身望向了发出声音的人——一个儒冠青衣的书生，手中持着玉笛，笑容儒雅谦和。他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温寄愁的眸光倏然一凛。“阁下是？”

　　儒冠青衣的书生朝着温寄愁作揖，他笑道：“在下方异。”说着又望了司季真一眼，继续道，“是司季真的好友，也是灯城的好友。”

　　温寄愁拧眉不语，她感觉不到这位叫作方异的书生的友善。他的目光并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而是凝在了那一盏血色的护命灯上。这座灯城子民都在沉睡，而庇佑全城的护命灯则像是这座城的命运，只会被血色淹没。

　　就连沈竹桐都在救灯城。
　　她怎么能在此刻止步。

　　视线自方异的身上扫过，她迈步走向了那盏护命灯。方异的笑容倏忽一僵，那股谦逊收敛起，化作了狂风的狂，暴雨的暴。他的玉笛并不是用来吹出缠绵的曲子的，玉笛如剑，点向了温寄愁。此刻他不是书生，而是一个杀人的刺客。

　　光芒如电。温寄愁倏然拔剑。她的长剑古朴厚重，她的剑法诡谲森然，如同黑龙发狂。那一支玉笛则是极为清澈干净，发出如同翡翠般的光芒，与那条黑龙撞击在一块。灵力之间的倾轧，卷起了千堆雪。温寄愁酣畅淋漓地挥动着手中的剑，全然不在意点在身上的翠芒。

　　方异的神情更冷。
　　对手的经验丰富老道，推算能力更是非同寻常，不像是一个在大族养出来的小姐，而像是在生死场中厮杀千万回的狂徒。他每一次点在了对手的身上，实则灵力早就被分流到各处，更别说她身上应该有一件价值不菲的抵御法袍。

　　虽说修为高出对手，但是在短暂地交手之后，他竟然发现自己不能轻易伤她。
　　方异冷笑了一声，他道：“谁知道，温家的大小姐所修习的不是明玉诀，而是如此狂暴邪性的功法。”

　　温寄愁没有应话，她掀了掀眼皮子。功法如何并不重要，她立在了这里，她是为了灯城，她问心无愧。
　　“那就让在下看看温小姐的真本事了。”方异的唇角浮现了一抹酷冷的笑容，笛子在他的手中打转，他忽地横笛一曲。笛声时而高亢、时而迟缓，响遏九霄。只是在笛声之外，尚有琳琅撞击声、颂歌声、招魂曲声……

　　方异不在乎这点，他只听得到自己的笛声，一道尖锐高亢如凤鸣的裂空声响起，方异的身后果真浮现了一道凤凰之影。凤凰展翅，光彩四溢。“翼翼翔翔，彼凤凰兮。衔书来游，以命异兮。瞻天案图，敌将亡兮……”[1]

　　“《引凤曲》。”温寄愁眉心紧锁，她望向了那一盏闪烁的灯。灯边奄奄一息的清昼此刻站起身，踉跄着步伐往司季真躺的地方跌跌撞撞地走去。所有人都在风暴之中，无人顾及这位被护命灯眷顾的凡人。

　　方异要拿护命灯，可这一盏护命灯是灯城子民的命。
　　温寄愁不能后退。剑的黑，衣的白，血的红——在这小小的庙中勾勒出一幅凄迷残酷的景象。凤凰引亢高歌，可那双原本含着神性的双眸此刻却是黝黑，是最无情的色泽。手掌开裂，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她望着方异勾勒出一抹轻蔑的笑容。方异伴着凤凰的清鸣、踏着艳丽的凤凰之火缓步走来。

　　护命灯千百年如一日，留在了那一处。只需要走近它，只需要等到这抹焰火燃尽，一俯首便能如摘花一般摘了这盏藏着无尽奥秘的灯。

　　“姑娘若是不让，就不要怪在下不客气了。”占据上风之后的方异又变成了那个谦逊的书生，仿佛真的替温寄愁着想。
　　此刻无人帮她。
　　沈竹桐、沈竹桐她大概也想让自己这个“继母”去死。

　　温寄愁寸步不让，染着血的双手挥舞着玄色的长剑，带出一股血色的风暴。
　　她不用灵力点灯。

　　鲜血散作一蓬蓬的红雾，在凤凰真火中瞬间便蒸发消失，只有残余的血丝沾染着灯火的焰，在上方勾勒出奇异的画幅。血丝游动汇聚，缓慢地在灯焰上凝结出一颗宛如珠子般的血滴。
　　无人在意。

　　那最在意护命灯的清昼身影已经走远了，她屈膝跪坐在躺在地上咳血的司季真跟前，垂眸面上满是哀色。“季真，季真——”她一声比一声高亢，最后竟是凄厉的哭号，“司季真！”眼眸中再度淌出了血泪，这是她的恨，是灯城子民对司季真的恨。

　　司季真沉默不言，他别开了眼，不敢看清昼的神情。
　　他当初只是为了清昼拔剑。

　　“我、我带你离开灯、灯城——”司季真说出这句话极为费力。
　　清昼则是拔出了匕首抵在了司季真胸口，高呼了一声：“住手！”

　　方异的攻袭因为清昼的一句话而止住。
　　他倏然转身，冷冷地凝视着清昼，像是一只即将脱笼而出的恶兽。

　　方异是司季真带给灯城的灾厄。
　　“兄弟，抱歉。”司季真对着方异扯出了一抹苍白的笑容，他转眸凝视着清昼。

　　清昼是灯城的神女，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灯城，她的喜怒哀乐自然也为灯城而生。
　　“灯城囚禁了你。”他努力开口。

　　“我甘愿将一生奉献给灯城。”清昼木着脸，眉眼间浮现了一抹坚毅，只不过因为面上的血痕，而多了几个凄艳。
　　“我无母无父，灯城选择了我，灯城的子民给了我这一条命。”
　　“我救你，不悔。”

　　司季真轻笑了一声，他道：“杀我，你也不悔。”他积蓄着残余的力气，忽地按下了清昼握着匕首的手。那把匕首有护命灯之力，非人间凡器。司季真本就有伤在身，而此刻，更是难以抵御匕首带来的痛楚。他的面容几乎扭曲，他伸手抚向了清昼。

　　清昼则是往后一跌，避开了司季真的碰触。
　　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坚定：“杀你，也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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