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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进入宫殿,视线暗了下来,迪伦上前一步,走到瑞恩身侧,她正低着头,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于是迪伦手心有些痒,手指弯了弯,突然想揉揉瑞恩那正在冥思苦想着的脑袋,看她鼓起桃子般的脸颊。
临近瑞恩的卧室,迪伦还在想些东西,脑子里闪过一个接一个的念头……伤到瑞恩的毒,在这风口,查下去只是置她于更危险的境地,看来计划需要更快地提上日程……实行计划必须要瑞恩配合,向瑞恩提起安排时如何措辞呢……
同时,瑞恩面上不动,但也在想东西。
她想到两年前第一次见迪伦,抬头时刹那的心跳,想到那些梦,洼牢里怨毒的咒骂,臣民们诚惶诚恐,连受万民爱戴的王后都对自己恨之入骨。
她又想到半个月后的生日,自己的命运将在那天接受审判,贵族和教会联手,自己最终会迎来什么样的下场呢,假如自己不再是女王了,迪伦是不是就不用再做事务官了……
……他明明应该自由地生活在广阔的巴别大陆上,却因为她,困在行宫里。
走到卧室门口,侍女们拉开了门,卧室里满是渺渺的昏暗。瑞恩望着自己床头处一个个暗色的阴影,又转头看了看迪伦的脸,脑海里一片光怪陆离,噩梦和毒酒带来了虚弱,正侵蚀着她的意识。
她忽然很害怕,瞬间撑破了面上坚硬的壳。
汹涌的害怕。
她强撑过这两周的每一个夜晚,期待着黎明到来时迪伦推开她的卧房,衬衫微皱,指尖满是香根草的气味,他坐在床沿镇定地听她陈述梦境,眼角眉梢尽是了然,然后用不带丝毫感情偏向的声音,平静地解释梦境,补充记忆。
哪怕内容阴暗血腥,哪怕都是她曾亲手所做,但只要是迪伦在说,她依旧能够拥有勇气,去迎接拉开窗帘时迸射进眼中的阳光。
那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刻,一间紧闭的卧室,床头和床沿,在侍女敲响门前,权力海面下再大的冰山也仿佛消融。
那是郁葱丛林的安全屋,那是狂暴波浪的避风港。
是她在悠长噩梦里,唯一值得享受的心照不宣。
于是她用最后一丝气力对侍女说:“我还想听迪伦刚刚在船上说的故事,你们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侍女应声退下。
瑞恩目送着侍女走过拐角,便径直冲进卧室扑在床上,迪伦眼神闪烁,反锁上门。
走近瑞恩,才发现她埋在被子里的双手,正不受控制地紧紧攥住床单,不安感溢出了喉咙,牙齿咯咯地碰撞,张口时几乎找不准声音:“你说,大家是不是都希望我消失?”
女孩的问题,颤抖地撞进迪伦的心底,那里掠起了深重的无力感。
这两周,除了第一天被噩梦吓到,瑞恩不论梦到多可怕的画面,知道自己曾做过多么苛刻的事情,都始终维持着理智与镇定。
但是迪伦很清楚,瑞恩的内心深处一定慌张而无助,她越不说,恐慌就越大。
所以此时此刻,他很想笃定地告诉她不是的,安抚一下已经绷不住的瑞恩,但那些过往都太血淋淋了,在记忆的重压下,“不是的”三个字如此脆弱和苍白。
看来,不能单纯地否认,硬着头皮说不是,瑞恩需要的,不是安慰,是事实。
于是迪伦走上前,抚着瑞恩颤抖的肩膀,在昏沉的床幔间声音温柔:
“你还记得双失效期第一天,你问我的问题吗?”
瑞恩愣了一下,点点头:“我问你我们真正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子的。”
“坦白讲,两年前那次,确实不是我第一次见你,在此之前我们见过两面。”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二十四岁,我被授予国王奖章,就在这个行宫里颁发。授奖仪式在一个大厅里,王子公主都在,我一眼就看到你了,你一头红发,在一堆金色的脑袋里,就像舞会上在一堆鲸骨裙中穿着睡裙独自转圈。玛丽安王后有四个孩子,不是绷成大人的样子,就是被宠得脑子空空。”
“只有你。”
“我从你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
“第二次见你,是去皇宫接受行政调令,那时你已经是女王了,头发束得整整齐齐,高高地耸着,可以住下一窝鸣雀,你的脸被拉夫领堆得很尖,你的嘴唇和面颊涂得比头发更红,用最大的裙撑把自己武装在最辉煌的座位上。听同僚说,你讨厌高,讨厌摇晃,讨厌不稳定的一切。觐见结束我在走廊上偶遇了你一次,你身边陪着如云的侍女,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像蛇。估计去问你当时的贴身侍女,都不会知道在浓厚的脂粉下,你还有几颗雀斑。”
“我想象不出……”瑞恩陷入了思索,轻轻摇头。
“你不用想象。大家是谁,他们希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能如实地告诉你在我眼中十八岁前的瑞恩是什么样的。” 迪伦伸手揉乱了她的脑袋,转身快步走到窗前,缓缓拉开帘幕,金闪闪的阳光流水般汩汩倾落。
“如果你要是想了解你自己,就去照照镜子,洗个热水澡,临睡前喝杯酒看本书,在随便什么地方发呆,梳理记忆,最多最多,再做个梦。”
室内亮起来,床头处悬挂的暗色阴影显露出轮廓,那是一群各种材质和样式的捕梦网,都是这两周一个一个做好挂上的,其中一半是瑞恩做的,一半是迪伦做的。
阳光透过捕梦网的贝壳和羽毛,斑驳在瑞恩的脸上,她合上眼睛,感受到眼皮上暖意和眼中橙色的光晕,像是不断变幻的万花筒。
这一瞬间,她舒缓下来,心中洋溢着永恒的安宁。
“那以后,我还有机会和你一起发呆吗。”瑞恩轻轻说,却那么认真。
迪伦没有丝毫犹豫,脸上浮现出尽他所能的最柔软的笑。
“我会的。”
这两年里,他说谎说倦了。
这是最后一个谎言,他在心里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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