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柜门它诱人又美丽

　　汉江大学位于市郊，越过跨江大桥便清晰可见校区的所在地，面积挺大，跟格子似的鳞次楷比地层叠紧铺。贺屿从小住在校内，对里面的一切都熟悉的不得了，纵然最近学校被整改修缮过，可依旧跟他记忆中的几般无差。

　　这个季节来得快去的也快，雨下了半小时不到便停了。

　　等到三人下车时，身上的衣服也干了七七八八，李雁淇抱着落落有些担忧，一个劲儿的念叨着一定要早点回去给女儿煎碗姜汤驱寒。贺屿提着刚才在就近商店买来的保健品站在门口刷了家属通行卡，刚才采买时，想着是贺端平生辰，还喜庆地扎了个水果花篮，左右手都提满了，李雁淇就落在他身后跟着进了校门。

　　偶有在路上遇见在校工作且曾经熟悉许久未见的朋友，他礼貌寒暄地回过后，便穿过一条树荫小路，爬了几层楼梯，敲响了面前这扇贴着福字、油漆斑驳的铁门。

　　他劲儿不小，敲门声很厚重，还落下了不少漆皮。

　　母亲陈襄温和亲切的声音很快响起，围裙都没解就小跑着过来开门，看见他们，脸上的皱纹都笑得堆到了一处，赶忙接过贺屿手中的东西，喜气洋洋的要迎他们进来。

　　进了客厅，女人的哄笑声远远传过来，他这才看见自己家坐了不少的姑婆公婶，正围在一起磕着瓜子话家常。而父亲就坐在客厅的另一边，听着几位叔叔伯伯谈论着社会时事，面无表情地同他们论足着。

　　由于东西太多，贺屿怕母亲累着，便帮着一一分拣出来整理好放进柜子里收好。旁边有个不知哪辈的婶婶，晃着一头大黑波浪卷，磕着瓜子走过来，看他正耐心地给陈襄讲平日里保健品的摄入剂量，便好奇地托着腮站在旁边听。

　　“姐姐欸，我说你家小屿对你可真够好的，是我们这辈最出色的孩子了吧。工作也找的好，大医院医生，工资高还拿着国家补贴，平时也没少往家里提东西。要是我家那杀千刀的败家子有他一半的孝顺，我就是现在死了都愿意呀，也不晓得他撒时候愿意从网吧回来读书伐，家里那老烟枪也不管事……”

　　婶婶操着一口不地道的沪上话。既没学到吴言侬语的精髓，说起话来声音反而还有点尖锐的刺耳，哭诉的时候满脸哀怨，嘴里又不停动作，拿手抹着眼泪，瓜子皮都快喷他脸上了。

　　贺屿有些不自在，陈襄倒是可爱听这种好话了，谦虚地笑笑后，看她哭的厉害，赶忙在围裙上擦擦手便立即去搀扶她，哄了她快半个钟头，从孩子的教育和婚姻问题双重开导，说着她的育儿经验，眼里有着非一般的自信。

　　贺屿突然就觉得，很倦。

　　陈襄在他的记忆里从来就不是个自信的女人。印象里的妈妈总是含胸驼背，对着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地行事，唯唯诺诺的点头，不论是做姑娘，还是做媳妇，在姐妹妯娌中，她胆子都是最小的那一个。父母当年在老一辈那里是一场正儿八经的包办婚姻，是看了风水，对了生辰八字定下的，老家风气紧，结婚前一天贺端平都不知道陈襄长个什么模样，结果婚后二人性格经过多年的磨合倒也能互相融洽。

　　要说陈襄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估计就是生出了贺屿这样的儿子，除开丈夫，只有他是她唯一的自信，是她在姐妹亲友面前唯一的脸面。

　　贺屿不是觉得自己成为母亲口中用以炫耀的谈资有什么难堪，只是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有什么反感。他只是希望这样的谈资不要带着砝码，就算他一事无成也不会厌弃他，在撕破他那层虚假的伪装后也能如一的爱他。

　　客厅摆了满满两大桌饭菜，女人男人分开坐。

　　李雁淇抱着落落耐心地给孩子夹孩子喜欢吃的菜，陈襄则在一旁拿着吃食逗着孙女，顺便招呼着妯娌们用饭。几个女人上了桌继续扯东聊西，像是很有默契和天分一样，几个话题一交汇，很快便又能笑到一堆去。

　　贺屿就坐在父亲那桌，给叔叔伯伯们一一敬酒，偶有夸赞他事业有成，或是询问他近期工作怎样，身体状况如何云云，他都一一礼貌应承接下回复。看着父亲的眉头逐渐舒展，他松了口气，一点一点的把话题往时政上挪。男人果然关心的还是社会热点，稍微家常一点本就是客套所至，聊天聊的怎么也放不开，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后方才能高谈阔论、滔滔不绝。

　　这次来做客的大多都是成人，就算是双休，小孩也没来几个。几个女人把饭菜吃的七七八八，聊完家事后，先是热络的夸赞了一下陈襄的手艺，然后便接着逗起了孩子。

　　“时间过得真快，落落这孩子也三岁了吧，嫂子什么时候再生个呀，给小落落添个伴。落落说，对不对？”

　　是个模样年轻的媳妇笑着开的口，边说边摸摸落落的脸，从兜里掏出块糖塞进孩子口袋。

　　落落得了糖，喜逐颜开。陈襄摸了摸孩子的头，松开手让这女人带着孩子去房间里玩，然后看向李雁淇：“是啊，雁子，刚生下落落的时候，我就让你养好身子，结果这么些年，也没些动静，我知道小屿工作忙，可工作再忙这些事也不能忘了呀。”

　　“你不知道你爸和我有多心急，隔壁的老张头都抱第二个孙子了，我和你爸都还没看见过孙子的影呢……”

　　女人的说话声很大，很轻易地就能传到隔壁桌人的耳朵里。陈襄说的好笑又委屈，大家也都当个谈资来起哄，众人又是一阵乐呵，李雁淇脸皮薄被说的简直坐不住。

　　直到送走了所有的客人，陈襄才一把拉过李雁淇。刚才人太多，有些话她不方便说，现在是私底下，她就当着儿子和丈夫的面直接问了：“雁子，这件事我以前也跟你通过几次电话，跟你好生谈过。当初让你辞职在家也是考虑到这个问题的，安心带孩子，安心生孩子。三年了，这……”

　　陈襄说太多觉得自己都没什么劲儿，便一屁股坐下：“给个准信吧，到底多久可以怀上。也不是催你们，女人生孩子的黄金期就是这几年，等你再过几年，便是想生，高龄的风险承受得起吗？”

　　李雁淇脸涨的通红，一时有些窘迫，嗫嚅着开口：“孩子本来就是看福分的，时候到了，就会来的。”

　　陈襄看着儿媳那个不争气的样，叹了口气。一旁的儿子又像个木桩一样，没有丝毫动作，她就是想强求也强求不了。

　　贺屿面容有些微滞。小时候，他以为考上第一名、有了好工作了就可以令父母满意；在父母催婚时，他以为自己结了婚、有了孩子就可以堵住父母的嘴。但现在他们要孙子，贺屿感到有些无力，没有一刻不希望自己生的女儿变成个大胖小子。

　　对于父母他尽赡尽责，对于妻女他努力担当有为，他竭力做到自己所能做好的每一处极限，可人的欲望本就是膨胀的，他可悲的发现，他满足不了他人一辈子。

　　他在心里冷笑。头一次期望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只能对男人硬起来的变态后，究竟会是个什么反应。

　　贺端平听他们讲完后没说什么，掏出了老旧的烟枪有一搭没一搭的吸着。这是很有年代感的东西了，是贺端平结婚时，老丈人送他的，跟着陈襄的嫁妆一起过门的。他平时很少用，只有真正发愁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抽两口。

　　陈襄看他这个样子，连忙上前给他拍背顺心，免得他气着了，边拍着还瞪了儿子儿媳几眼。

　　好半天过后，几人再次坐下来时，母亲告诉了贺屿一个消息。

　　他表哥去世了，他们下周五得去吊丧。

　　“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留了什么遗书，咚的就从五楼跳下来，脖子折在地上，当场就没命了，你们姨妈哭的可伤心了。”

　　说着看贺屿有些茫然，便补充了几句：“小屿还记得不，就是解修齐，一直叫修齐哥哥来着，你小时候可喜欢围着他转了。白白胖胖的一大小伙子。”

　　说着陈襄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小时候那么讨喜，长大后抽了条精精神神地也该正正经经的过一生。他家就他这一根独苗苗，如今这么去了，姐姐那边该怎么活呀。”

　　顿胸垂足之下又看了贺屿一眼：“你表哥是命薄、脑子昏，你可不能学他那样啊，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想要你爹妈的命呀……”

　　陈襄还没说完，贺端平便瞪她一眼。察觉到自己说错话，她立马呸呸两口，像赶走霉运一样，顺着丈夫的意思往下说：“瞧我这嘴巴，净说些没头脑的丧气话。我们儿子是最争气的了，那么优秀，名牌大学出来的，医学博士，主任医师呢，谁看了不夸我们老贺教的好？怎么可能学他表哥寻死呢……”

　　贺端平抽了几口闷烟。解修齐是他亲姐姐的独子，他从小也看着这孩子长大，情分本分都有。得知死讯的时候，他也愣了一下，然后就开始焦虑。

　　昨晚上他已经跟姐夫通过电话，姐姐在电话线的另一头哭得几乎昏过去，掐了几次人中才缓过来。老来失子，最为痛心，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姐姐，就只能一个劲的发愁。正巧儿子这边的催生一如既往的没有进展，就好像是天底下所有的坏事一时间都落到了他的脑袋上，这让他更发愁了。

《除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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