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

　　灰原薰很快找到了祭典的组织者后，说马上要成为大学新生，想写一份相关的报道，可以顺便帮忙。

　　参与祭典的人手大多是商店街的人，有些地方对参与者的身份审核极为严格。但这场祭典本就是几处的人共同举办，费事程度也倍增，对于自愿做苦力的来者，当然是欢迎至极。

　　灰原薰被派到做手工的一片，都是邻家的阿姨奶奶，少有年轻人。她顿时成了被各处揽去的那个，好几人都来教她要如何编好这跳舞用的竹帽子。

　　拜上一份打工和哥哥所赐，灰原薰闭着眼睛都能用针缝伤口。做饭是比较一般，但做起手工活来不在话下。

　　“好厉害啊，小薰。”
　　“一学就会，真是天分。”
　　“要不要来做我家孙女啊。”

　　不到半日，众人都知晓了她的姓名，她也能将人认出来。至于墨镜，说是眼睛不能见强光，也立刻被接受了。

　　步鸟的表妹真琴是学校吹奏部的成员，这回和同学有村一起在祭典帮忙。她早听说表姐步鸟要带朋友来，没想到会在这边先见上面。

　　“还真是少见啊。”真琴感叹说：“像我们这样的小城市，本来以为东京出生的人都看不上。”

　　“只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在夏天的时候比起出门，更喜欢在家吹空调。都是些缺乏想象力的家伙，实在是很难相信有凉快到不用开电扇的地方。”灰原薰笑着回道：“不过我来，也是想寻找故事题材的。”

　　“我听到大人们在说了。”有村接道：“姐姐你已经被大学录取了，想投稿给校刊，提前做积攒学分的准备吧。”

　　“我们这边平日里都只会发生些鸡毛蒜皮的事。”真琴迈着轻快步伐：“外面的人会感兴趣吗？”

　　“是啊。”有村人应和。

　　“才没有什么事是小事。”灰原薰也跟着跳了两步：“比如说在没人住的屋子里看到人影，池塘附近的河童，神秘消失的钱包之类的……每个地方都有这样的传说，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喜欢这样的小故事。”

　　“啊，这样的话，前段时间的那件事算不算？”真琴说着看向有村。

　　有村挠了挠脸：“那也不算什么大事。”

　　“是吗？不过——”

　　“到了哦。”有村忽然说，像是刻意打断了对话。

　　有村家住在绫鸟家附近，他就此和真琴与薰告别，灰原薰还想再问下去，真琴见到步鸟在给院子里的植物浇水，便立马忘记了先前的对话，拉着灰原薰过去，对许久不见的表姐问东问西。

　　黄昏慢悠悠地落了下来，笼罩着院中的植物支架，攀援着的藤曼，舒展开身体，接收雨露的来临。

　　时间好似变慢了不少，真琴有几分扭捏地，说有事想和她们说。

　　开学就要成为高二生的真琴，在学校里像是有什么烦恼。

　　灰原薰说要回避，但真琴拉住了她，要她在旁边一起听。

　　步鸟：“什么啊，这么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有其他人喜欢有村——”

　　“嘘！”真琴一把捂住表姐的嘴，又对灰原薰晃了下手指：“你们小声一点啦。”

　　灰原薰完全不明状况，但听了几句，也大概了解了人物关系。

　　原来是真琴喜欢有村君，而且喜欢了好多年，但她一直没有告白。

　　进入高二，又换了班后，有其他女生察觉了有村君的好，和他接近，这让真琴有些担心。

　　步鸟完全是不以为意的样子，说让真琴直接说出心意就好，有村君也不一定不会答应。

　　薰猜想，自己的朋友是知道些其他情况的。

　　自己在忧愁要怎么扭转死亡命运的时候，也有人在被恋爱问题包围。
　　可灰原薰却全然不觉得，一个问题又比另一个问题更加简单。

　　“就算是我，也是知道说出喜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真琴好像很清楚自己的天然性格，看着两个应当有经验的年长者，想获得答案：“你们难道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步鸟速答。

　　真琴随即看向灰原薰，在姐妹两人的注视下，薰的脑袋里当然有闪过一个人影。

　　纵使再迟钝，步鸟也意识到了，大惊：“什么？薰你有喜欢的人——”

　　这回轮到灰原薰想捂住步鸟的嘴巴，但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说：“我哥，算吗？”

　　真琴不明情况，步鸟一把拉过妹妹，小声说“她是兄控啦”。暂时就说这么多，真琴也明白了。

　　总之天是聊死了，饭还得继续吃。

　　真琴来了后，吃饭时更热闹了。她和步鸟和唱二人转差不多，你一句我一嘴，到晚餐后坐在廊上看月亮，灰原薰才发觉周遭忽然安静了很多。

　　步鸟让弟弟妹妹少玩游戏的训斥声从不远处传来，过了一会儿，她的脚步声接近，坐在了灰原薰的身旁。

　　“喏，”她的短发晃了一下，把盘子放到灰原薰旁边，“饭后甜点。”

　　在乡下西瓜随处可见，算不上稀罕的东西。切成一块块的，两个人的脚悬空晃动，是灰原薰先将西瓜籽吐了出去。

　　“呜哇，好脏！”步鸟这么叫着，却立刻不服输地也吐出了一颗。

　　听说吐出的西瓜籽能长出新的西瓜，而将西瓜籽吐得越远的小孩，身体就越健康。

　　从小时开始的每个夏天，灰原薰都会和哥哥一起比赛。
　　小时候她不喜欢输掉，哥哥一直让着她。后来被她发现，两人开始了真的胜负，有输有赢。

　　在最后的那个夏天，却没有开始这场胜负。
　　哥哥要去外地出任务，她说回来后比赛吧。

　　“小薰，你都已经这么大了，还是喜欢玩这个嘛。”哥哥在电话那头说。

　　她发出不满的声音。

　　“好吧。”哥哥说：“等我回来，不过这是最后一次哦。”

　　她没等到最后一次啊。

　　灰原薰鼓起的脸慢慢恢复了原状，她将西瓜籽吞了下去，没有任何阻隔。

　　“我说啊，”步鸟放下瓜皮，踢了踢空气，“虽然这种话像是俊子会说的，但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
　　“和你认识，不是因为在图书馆抢同一本书嘛。”

　　“我记得，是一本讲怪物的书。最后你给我读了全本，现在想起来还是你很了不起噢，步鸟。”
　　“嘿嘿，也没有那么了不起。”步鸟立刻笑了：“那个时候我还觉得你很成熟呢。”
　　“现在我也没你幼稚。”

　　“那可不一定，”步鸟顿了顿，看着天上的星星说，“逝去的人，就算不在身边，也会一直活在我们的心里吧。所以活着的人，更要过好自己的生活才对。”

　　她说完转过头，定定地看向灰原薰。

　　蛐蛐儿在草丛里发出清脆的鸣叫，朋友的视线也同声音般澄澈，好似能将人看穿。

　　虽然灰原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到底还是握紧了手里的西瓜。

　　“我当然知道。”她将西瓜皮放回盘中。

　　和步鸟啃得坑坑洼洼、还有很多红肉的一片不同，她的这片只有青白，非常干净。

　　但她就是忍不住去想，在看不见的时候，她会想象哥哥就在自己身边。因而在看得见的现在，更清楚地察觉到，他是真的不在了。

　　无论她如何假装，生活总会出现缝隙，将她敲打，告诉她真实。

　　灰原薰望着在院内漂浮着的透明生物，唯有它们的眼睛发出光亮，大概是根本没法伤人的低等级咒灵吧。

　　“其实我也很苦恼。”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步鸟，我不应该在真琴面前提起的。”

　　“啊，不，”步鸟连忙摆手，“不用道歉啦！只是真琴会问我，我要和她解释，总觉得是你的私事，说出来不太好的样子，又不能说不知道。”

　　她只是不想朋友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从前灰原薰看不到的时候，她觉得是她自成一个世界，如今能看见了，所以她也想将朋友完全拉到这边的世界来。是不是她多管闲事做错了？

　　步鸟忽然很忐忑，望着低垂着脑袋的朋友，挠了挠脸，忽然看到朋友侧头看向她。

　　“怎么样，”灰原薰笑容灿烂，“被我骗到了吗？”

　　“啊——”步鸟抱住胸口，一脸震惊：“你好过分！是故意装成这样的吗！”

　　“谁让你想那么多。”灰原薰做了个怪脸，又捧住了脸，身体左右摇摆：“不过嘛，我最近确实是有个有点在意的哥哥。你知道的吧，就是那个人。”

　　远在东京的夏油杰打了个喷嚏，烛火闪了一下，一旁的两个女孩担忧地说“夏油大人，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打喷嚏，是感冒了么”。
　　“说明有人在想我。”夏油杰微笑着说。

　　女孩们对视了一眼，和鸟一样歪了脑袋，表示不解。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到了智能机的时代，他却还是不想改变的老年人，用着普普通通的翻盖机，没有安装聊天软件，只能依靠邮件传递消息。
　　邮件的地址也没变，只是不会再有从前的人发来消息了。

　　【薰：[照片]】
　　【薰：星星，很漂亮！】

　　自从有了邮件地址，她偶尔会送来讯息。就算她上一刻刚离开这里，他也会收到邮件，说看到外面路边的花开了，问他是什么品种的。
　　他回过几次，她倒也没发得更频繁。

　　而且非常灰原作风的是，这封邮件是只给他一个人发，还是群发，都能从收件地址中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遮掩。

　　这一回，收件人里没有叫做步鸟的，所以两人肯定正呆在一起。

　　灰原薰离开得突然，虽说这几天太热，让她不要来，还是菅田在街上碰到她的母亲，夏油杰才知道她去同学家玩了。

　　她去的北陆地区多农家，也有渔业，但都是埋金之地，因而有不少古怪的传言。
　　但也不必担心吧。
　　她既有那双眼睛，就算对付不了，跑，肯定是来得及的。

　　他更在意的是，她好像下了决心，在追查什么事。

　　九月就快来临，她要提前入学，或许所谓的打工也该结束了，在牵扯得更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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