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月亮做主

　　暖阳当空照，方垚怀抱甜豆，静坐许久，仿佛老僧入定。他瞧着沉稳，实际早已被这三言两语哄的晕头转向，找不到东南西北。

　　周裴等得有些倦，习惯性掏兜摸烟，思及身旁的方垚，又生生将欲念按了下去。

　　自从上次KTV一事后他便开始有意识地戒烟，滋味着实不好受，但他乐在其中。

　　两人就这么等了两三个小时，甜豆几觉睡醒，伸伸懒腰要换地方，刚跳出两步被方垚横空拦住。一人一猫对视，方垚先败下阵，许诺：“等会儿带你吃大餐。”

　　语言不通，甜豆才不管他，细声细语地叫唤，小胡子跟着颤：“喵——”

　　“乖，坚持一下。”方垚又是挠下巴又是摸脑袋，哄着它躺了会儿，日落前终于等到学姐回来。

　　吴心怡踩着影子小跑，满头大汗：“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临近毕业，需要在实验室和自习室两头跑，忙得焦头烂额。

　　“没事的。”方垚表示理解，抱着猫艰难起身，背课文似的照着早已拟好的腹稿说道，“学姐，这是我舍友，他想领养甜豆。”

　　上次在亭子见过面，因此简单打过招呼后便切入正题，周裴亮出视频作证，等她喘气休息的时间主动回答那一串问题，条理清晰态度诚恳，末了补充一句：“方垚是我舍友，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让他随时去家访。”

　　吴心怡笑道：“我相信方垚。”

　　虽说熟人介绍放心，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两人核对完问题，吴心怡递给他一张申请表，等他填完落下签名，叮嘱道：“流浪猫刚带回家会不适应，可能出现想方设法往出跑的情况，你们平时开关门的时候注意下。”

　　周裴点头，保证道：“我们会小心看着它的。”

　　“甜豆很亲人，但是也有小脾气，不喜欢别人打扰它睡觉。”到底是照顾了很长时间的小宝贝，眼下要被别人带走，吴心怡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舍不得，指腹按住小猫的额头，既高兴又难过，“甜豆，要健健康康的长大，记得想姐姐。”

　　猫咪眨巴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明白眼前是待自己极好的人，眯起猫眼鼻腔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相遇即是缘分，吴心怡考虑周到，提前带了猫包，指导两人诱哄甜豆钻进去。她塞一把猫条给方垚，说：“缓解它害怕的，别喂太多，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哪里不懂的打我电话就行。”她摸摸甜豆，做最后的告别。

　　方垚致谢，目送她离开，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才回头，抬眼与抱着猫包的周裴无言对视。领养手续已办，他的任务完成，该就此别过。

　　方垚说：“没事的话我回宿舍了。”

　　周裴急切叫住，目光如炬，“你能陪我出去买些宠物用品吗？”他的理由非常充分，“我不知道需要准备哪些，而且它今晚总不能睡纸箱。”

　　“……”方垚感觉自己上了贼船，还是下不来的那种，半晌，他幽幽出声，为了猫咪妥协：“早去早回。”

　　周裴忙应下，两人一猫骑车出校，在车水马龙的大街瞎晃悠，走到哪算哪。

　　买猫窝，选猫粮，比置办闺女嫁妆都用功，日落月升，晚霞染了半边天，周裴时不时回头打一针安定剂：“把它送到我们就走。”

　　方垚抓着屁股下的铁护栏往后靠：“好。”

　　兜来转去，提了满满两大包，沉甸甸的勒得方垚手指发了紫。

　　小电驴最后在路边停下，周裴摘头盔下车，接过袋子长腿一迈踏进身后的店里，方垚紧跟其后，推门被灯红酒绿的彩光炫了个头晕眼花。

　　不是来买宠物用品吗？这是哪里？

　　方垚脚下不稳，跌跌撞撞扑到门边，险些摔个狗吃屎，前台的少年赶紧跑来低声询问：“您没事吧？”

　　“没事。”方垚躲开伸到眼前的手掌，抬头定睛寻人，落入视线的首先是墙上两个纤细遒劲的瘦金体汉字——给你，昏暗的周边缠绕一圈宝蓝色灯带点缀，说不尽的缱绻旖旎。

　　他恍惚地看向更远处，那摇晃不止的身姿、那眼神迷离的俊男靓女、那碰撞出清脆声响的玻璃杯……以及扑鼻而来的酒气。

　　这是……

　　方垚回神，饶是头脑再迟钝也该明白身在何处，何况他并不傻。

　　他梗着脖子收回视线，突然有种唐僧进了蜘蛛洞的错觉。

　　目光游移，落在周裴身上，方垚看见他趴在前台检查最近几天的营收情况，仔细盘问，末了给出建议和解决办法，成熟且稳重。

　　怔愣间前台另一位小姑娘凑过去，一口一个裴哥地叫，语气似是撒娇：“裴哥，你最近来店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周裴言简意赅：“又不忙。”

　　“之前冬天你不也天天来吗？”小姑娘撅起嘴，眼神含着期待，“裴哥，夏天快到了。”

　　夏天酒吧生意好，意味着周裴来的次数会变多。

　　周裴不接话，交代完便走，倒是如他一贯的作风——冷漠又无情。只是他没想到方垚会跟进来，四目相对时心头一震，待思绪拉回，他径直走到方垚面前，挡住身后的纸醉金迷，问了句没什么意义的话：“你怎么进来了？”

　　周裴立体的五官在光影的映照下融化些许，轮廓柔和又模糊，反倒消减了浑身那股疏离高冷的气质。

　　清清冷冷的神仙走下九重天，来到他面前。

　　方垚心猿意马，磕绊道：“我以为，你进来买东西。”

　　周裴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没看出异样，于是松了口气，解释道：“房子在楼上，我顺道进来看看生意怎么样，走吧。”

　　方垚点头，推门出去。厚重大门一关，隔绝了震耳的鼓点声，丝丝缕缕凉风吹来，他揉揉鼻子张嘴打了个喷嚏。

　　周裴脱下外套给他披上，为防止又像上次一样被拒绝，提前命令：“不许脱。”打一巴掌喂颗糖，凶完哄道，“把猫送到我们就回学校。”

　　方垚本来就怕他，闻言立马噤声，乖乖跟他上楼送猫。

　　周云程早早等在门口，听见脚步声连忙上前，先打招呼，然后透过猫包的孔眼往里瞅，掩饰不住的兴奋：“救命，咋这么可爱。”

　　周裴朝他翻白眼，搁下两大袋物品吩咐道：“把猫粮倒点给它尝尝，”脚下不停，匆匆奔进卧室翻找——方垚老寒腿不能受冻，得找东西盖住。

　　打开衣柜，印入眼帘的是一根黑色尼龙束缚绳，回忆如开闸泄洪，渐渐和梦境交叠，周裴闭上眼克制地吸了口凉气。

　　然而脑海忽然浮现出那道蜿蜒可怖的疤痕，烙印般烫得他心口一疼。他想，方垚一定比他更疼。

　　良久，周裴终于睁开眼，像是下定决心，狠狠拽下绳子塞进抽屉里，落了锁，眼不见为净。

　　屋外，方垚站在门口手足无措，面对热情的周云程更是尴尬的面红耳赤，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我不进去了。”
　　周云程伸手拉他，他吓得直往后退：“没事没事，我就站在外面。”

　　周云程坚持：“我给你倒一杯水喝。”

　　好在周裴及时赶来，拦住他说：“我们马上就走。”说完递给方垚毛毯，“等会儿盖腿上。”

　　方垚动作停顿，“我……”

　　周裴边穿外套边往外走：“走吧，回学校。”

　　掌心触到柔软暖和的面料，连带心底一起发热，许久，方垚嗫嚅一句：“谢谢。”

　　橘红色余晖将他们影子拉得长长的，两人错落的身高折射在地上终于交叠在一起。

　　下了楼重新戴头盔，上车前方垚回头看了一眼酒吧的门头。

　　没有logo也没有花里胡哨的图片，底色就是简单纯粹的黑，上面浮着三个劲瘦的白色大字——做个梦。

　　做个梦给你

　　他想起一首歌，猜测店名灵感来源，偷偷在心底哼唱。

　　回到宿舍天色已黑，温度直线下降，方垚冻得发抖，裹着毛毯扑到床上恨不能睡个地老天荒。贺子秦不长眼色，爬上去摇他：“幺儿，上次你抢的杂志今天到了，我对象想请你，噢不，想请你们吃顿饭聊表感谢。”

　　方垚又累又饿，听没听清先哼哼唧唧答应下来：“大哥，能麻烦你帮我点个外卖吗？我手机在桌上充电，密码你知道。”

　　“我刚刚在路上点了，应该马上就送到。”周裴说。

　　在路上点的？难不成是等红绿灯的时候？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方垚可不想莫名欠个人情，立马骨碌爬起来，强撑开眼皮说：“多少钱，我扫给你。”

　　周裴一愣，看着那修长纤细的手指，忽然灵光一闪，说：“那你加我微信吧，正好方便以后家访。”

　　贺子秦竖起耳朵，八卦道：“家访？什么家访？”

　　周裴不理他，甚至嫌他碍眼，岔开话题道：“你今晚不打游戏？”

　　贺子秦成功被带偏，摇摇头说：“不打。”过了会儿他又想起来，诶诶诶地叫道，“周六我对象请你们吃饭！都给我把时间腾出来。”

　　谢文毣拒绝得干脆：“不去，下个月期中考，六月份四级和期末考，我哪有时间。”

　　贺子秦料到如此，偏头看另外两人，目光凶悍：“你们呢？”

　　方垚缩缩脖子，刚说出“我周六……”便收到大哥的一记眼刀，于是只好改口，“我周六有时间。”

　　剩下的周裴也说没问题，他周六不是在店里就是在家休息，原本就不忙，更何况能和方垚一起吃饭，何乐而不为。

　　“好！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老谢想吃啥我们给你带点回来。”贺子秦说完喜滋滋地给女朋友打电话汇报。

　　周裴延续方才的话题，讨要联系方式：“我扫你吧。”

　　如愿加上微信，方垚问他外卖多少钱，发完红包倒头就睡，周裴许诺到了叫他，因此他睡的格外安心，不到半小时竟做了场梦。

　　等他睡着，周裴兀自到阳台抽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逛方垚的朋友圈。

　　和微博的阳光开朗不同，这里几乎算得上荒芜，上一条分享还是去年九月开学，分享的是首歌。周裴戴上耳机点开，看歌词，听旋律，揣测方垚当时的想法，手机顶端跳出弹窗，周云程发来条视频，配文：一放出来就躲到床底下，唉，等过两天脱敏了我再带去宠物店。

　　周裴回个好，看着视频里抗拒触摸的甜豆，不由得想起方垚。

　　脱敏，是啊，第一次接触时躲避的肢体和眼神到今天能够和他正常对话，他现在做的不就是给方垚脱敏么。

　　思来想去，他爬起来给周云程发消息：“明天有时间吗，陪我出去买车。”

　　周云程问：“你不是刚买个电驴吗？”

　　周裴回复：“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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