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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九
次日,素郁如期赴约。
去之前她还心存幻想的,希望这位公子哥会是风度翩翩,谈吐得体,风流倜傥的青年,谁知一到茶楼就傻了眼,她在里头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坐在角落的一位看着没有五十也得有四十好几的男人叫住了她。
此人看着像是没有脖子,脑袋和肩膀连在一处。他的行动迟缓艰难,目光浑浊,让素郁想起那些半死不活的鱼的眼睛。
“是温姑娘么?”他还知道起身,朝素郁的方向点了点头。
“贾公子?”
“是我。”
素郁也不知道自己猝不及防的表情有没有出卖自己,她在认出贾公子的那一刻便想立刻逃离茶楼,以至于落座时也只坐在了凳子的前三分,仿佛下一刻就准备踢开凳子逃跑。
两人先寒暄了两句,贾公子起初表现得还算正常,倒叫素郁稍微放松了一些,想着这人虽然其貌不扬,但举止看着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又过一会,素郁吃了半盏茶,贾公子忽地问了一句:“温姑娘可还是清白之身?”
素郁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忙用手绢擦了擦嘴角。
“……什么?”
“温姑娘别介意,我是听闻温姑娘曾离家两年至都城任女医官,也不知温姑娘外出这两年都做了些什么。”
“朝廷……看管很严的。”素郁不知为何自己会脱口而出。
“……哦,那便好。希望温姑娘能够体恤,我也不愿与来路不明之人结为连理。”
之后素郁也没了同贾公子继续吃茶的兴趣。两人在茶楼里又待了一会,素郁谢过贾公子的招待后便匆匆离去。
走在路上她回想起方才贾公子的话,心里满是愤恨。
她是不是清白之身与贾公子何干?就他那满脸横肉的模样,还当自己是皇帝?要选妃?虽说已经跟傅和哉没了关系,但要说外貌,这贾公子离傅和哉也差得太远了!
她气鼓鼓地在街市上走着,发誓再不见这个什么贾公子,待她回去就跟姑母说这登徒子羞辱她。
素郁脚步走得及,一心又沉浸在对贾公子无声的咒骂里,没留意一旁有人在跟着自己。
等她来到巷角,突然被一个黑影挡住,吓得她惊呼出声,以为是贾公子追上了她。
“温医官!”
听见这人叫她“医官”,素郁先是一愣,随后连忙仔细瞧了瞧那人的模样,才发现这人竟是她在朝廷当医官时的同僚。
“顾医官!”
久别重逢,素郁和顾医官皆很欣喜。
“刚才见了你还以为认错了,瞧仔细了才敢跟上来叫你。”
“怎么这么巧?你是来这儿办事的?”素郁微笑着问。
提到这个,顾医官便显得有些欲言又止。素郁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就也没再细问下去。
素郁准备回百花谷,顾医官便跟着她一路往百花谷的方向走。
“朝廷缺了你这个帮手,大家都快忙不过来了。”顾医官说道。
“怎么会?不过是少了个我而已。你们医术高湛,万里挑一,有我没我都一样。”素郁笑道。
“离开朝廷后你都干了些什么?我记得你说过想要开一间医馆?”
“哦……”素郁低下头,声音也跟着沉下去,“姑母想让我老老实实嫁人。她说这年头开医馆不赚钱,根本生存不下去,我又是一姑娘家,如果能找个家境殷实的夫家可以给我这笔钱去做事,那便是我的本事。”
“姑娘家确有这个问题。所以呢,你找到夫家了么?你这般优秀,向你提亲的人定是踏破了门槛了吧?”
“怎么会这么快呢。”素郁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们都觉得我在朝廷做过医官是件不光彩的事儿,都不愿与我认识。”
顾医官听了后沉思了一会,道:“他们不过是畏惧你的聪慧罢了。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是他们害怕自己不如女子而找的借口。”
“道理咱们都懂,可真同他们相亲,还不得让别人挑三拣四?什么都能成了他们嘴里不满意的地方。”
言语之间,素郁已经来到百花谷门口,是时候跟顾医官道别了。
“温医官。”顾医官叫住了她。
“怎么了?”
“你有考虑……再回朝廷么?”
“……嗯?”素郁有些不解地看着顾医官。
“那件事虽然叫你蒙了冤,但若是你能再回到朝廷,我便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顾医官的眼神里有迫切和紧张,像是真的非常在意素郁的回答。
“算了吧。”素郁苦笑一下,“我虽依旧热爱医术,但朝廷……应该不会再回去了。”
顾医官露出一丝失望了表情,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嗯。”他点点头,“朝廷……的确太远了。”
素郁转身进了百花谷,顾医官在门前稍站了一会才离去。
姑母见素郁回来了,忙迎上去问她“怎么样”。素郁立马挂上厌恶的表情,将贾公子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通。
“他到底是看不起我,竟问我是不是清白的,哪有人第一次见面便这么问姑娘家的……”
“那你怎么答的?”姑母似乎并不关心贾公子说的话是否有冒犯到素郁,她在乎的是素郁与贾公子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希望,“有没有同他说明白呢?”
“……自然是解释了一番。他觉得姑娘家就应该待在家里,不应该去当医官。”
“当年就不该让你去,哎。”姑母自言自语道。
素郁哑然,心中有了愠怒,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发作出来。
“望月阁攀不上,现在就连贾公子也瞧不起,你说你当年该不该去当女医官?待你爹娘回来,我又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素郁快步朝自己的寝房走去,只想将姑母远远地甩在身后。
此刻的感觉有些熟悉,一如在得知那个龟孙子要入赘后,面对姑母的数落,自己日日夜夜盼着能够快些离开百花谷,仿佛以为离开了这里一切便能好起来。
然而现实却并不如意。
兜兜转转两年过去,重新回到百花谷之际,迎接她的却是望月阁选妻和这个不知所谓的贾公子。
几日后,贾公子托人到百花谷,说是想再和素郁吃一次茶,素郁断然拒绝。
姑母这才便更急了,在素郁耳边叨叨了很久,说是再见一面也不会如何。她是担心错过了贾公子就再没有人愿意与素郁相亲,却丝毫不去考虑贾公子的好与坏。
素郁忍无可忍,只得找了个借口出门,想到外头散散心。
街市有些热闹,说是入夜后会有庙会。素郁想着既然无处可去,不如也随波逐流四处看看。
这种活动向来是拖家带口的最爱。父亲脖子上架着孩子,母亲跟在一旁牵着另一个,孩子们手上拿着风车和糖葫芦。
小的时候姑母也曾带素郁来过,可姑母爱唠叨,总会抱怨庙会人太多太挤,看了烟火就赶紧回家去。
姑父寡言,跟在姑母身后时不常说话。三个人在庙会上转了两圈就走了,所以素郁从不知道同父母一起来是种什么感受。
不愿继续管理百花谷的父亲带着母亲离去后,她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便也变得冷淡许多。
庙会于素郁而言,也渐渐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小贩的叫卖声将素郁从回忆里拖拽出来。她抬头,猛然发觉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背影看着与傅和哉有几分相似。
那人身旁还有位姑娘,穿着桃红的衣裳,款式像翁如镜时常穿在身上的。后脑勺上还别了根蝴蝶簪子,看着有几分俏皮可爱。
男子在为姑娘挑选一副狐狸面具,姑娘仰起头,侧脸在灯笼的照耀下泛着红光。
会是他么?
素郁躲到一旁,只敢远远地去观察。
才子佳人,琴瑟和鸣,素郁竟觉得心里头像被谁揪起般隐隐作痛。
原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选妻的失败,可如今看来,其实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罢了。
素郁悄悄跟着那两人,想要看清那名男子到底是不是傅和哉。
她也觉得自己这般显得很是愚蠢,但内心最真实的感受驱动着她。
嫉妒、贪婪、不甘、悲伤。五味杂陈的情绪浸润了素郁的心绪。
素郁只觉得心口砰砰直跳。她想知道答案,有害怕面对答案。
一如在傅和哉的喜酒上,当她看见傅和哉牵着亡妻的手,将新娘一路领进洞房时,她并非无动于衷的。
诚然,那又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直到穿过人群,来到较为僻静的地方,素郁才看清楚了那男人的面容。
那两人皆非傅和哉或翁如镜,仅仅是素郁不认识的陌生人。素郁松了口气,不自觉地笑了笑,眼眶有些湿润了。
说失败无所谓,父母不在身边无所谓,无人怜爱无所谓。
可这些真的无所谓么?不过是知道自己再渴望也得不到罢了。既然得不到,便不再去抱希望。
数年前在傅和哉的喜酒上,当周围的人议论着望月阁的少东家为了迎娶出身卑微的妻子做出多大的努力时,她微微抿下的嘴唇,不是源于白酒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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