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项灵犀把脸埋在卫漆肩窝，右手抓着金箔假面，小声问：“能不能帮我挡一下？我把假面戴上。”
　　卫漆配合地伸手抽掉她发簪，一头青丝倾泻如瀑。
　　项灵犀抓住时机戴好假面，刚要从他身上下来，忽觉腰上一紧，眼前天旋地转，她从人上变到了人下。她惊呆了，他竟然还有力气翻身？等等，他怎么不按说好的来？
　　这叫她怎么出去？本来可以做出妖娆姿态从他身上滑下来，现在却要灰溜溜从他胁下钻出去，不行，太难看了！于是她贴着他肩膀低声道：“配合一下，让我上去。”
　　卫漆没有回答，她就当他默认了。她抱着他肩膀往旁边一滚，同时还要注意不碰到他右臂伤处，滚得十分不易。
　　终于换她上位，项灵犀刚撑起身子，准备撩裙摆下地，卫漆长臂一揽，抱着她又一次翻身。
　　被二度压倒的项灵犀怒瞪着上方的人，亏她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他竟然故意戏弄她！在大庭广众之下！
　　卫漆感觉身体的酸痛已消退了大半，骨子里却泛起麻痒，心口有些发热。娇躯在怀，腰肢轻软，令热意和痒意更盛。他俯视着假面下瞪大的黑眸，水盈盈的，他心中一动，伸手掀开假面，低俯贴近她的脸。
　　项灵犀惊怒，这算什么？被戏弄还不够，还要被轻薄？难道他中的毒又致幻了？察觉到他还想做别的，她抬手狠狠挠了他一下。
　　灰眸中冷芒一闪，迅速恢复清明。卫漆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一时僵住。
　　项灵犀趁机推开他一点，戴上假面，撑起上半身，和外面黑压压的人影相对，顿时没了出去的勇气。
　　“滚！”
　　沙哑的娇叱声落地，角落里的小萦忙小跑出来掩上帐门。

　　——————

　　计划一塌糊涂。值得庆幸的是项灵犀在紧急时刻记起了一句古滇詈语，来找巫女的古滇国后人被骂后“识趣”撤退了。
　　卫漆看着默默换回自己衣裙，坐在角落里的项灵犀，平生头一次对女人产生无措的感觉。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并不为此感到难堪，但在那种场合下，他想必让她难堪了。
　　他沉吟片刻，许诺：“不必担心，回宫前我不会碰你。”原本他打算把她赐给宗室，就像以前的和亲女，如今却有了别的想法。
　　项灵犀没有看他，淡淡道：“谢陛下。”
　　卫漆下颌绷紧，沉默片刻后道：“今晚不炊饭了，将就用点干粮。”
　　项灵犀对紧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小萦说：“你去和高侍卫说，烧点饮用的热水。”
　　小萦心疼自家公主，不肯松手，小声说：“公主，小萦陪着你。”
　　项灵犀握着她手，轻声道：“不怕，陛下不是坏人，若不是邪毒侵体断不会那样。你想想这一路千里，若不是有陛下在，我岂能至今安然无恙？眼下陛下中了毒，身体尚未恢复，服药需用热水，你去说一声，去吧！”她怕小萦因为自己而记恨卫漆，万一惹怒了卫漆，随时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小萦含泪点头，起身去了。

　　卫漆面色不变，心口却蓦地一紧，随即变得滚烫。他有所耳闻，南楚特重女子名节，她羞恼他是应该的，但她羞恼之余却还惦记着他的伤势……她的真心柔软至此，让他为之动容。
　　项灵犀不知道他的心思，平静地望过去：“陛下，那毒可有解药？”
　　卫漆凝视她：“不必担心，我大体无碍。”
　　项灵犀心想要不是此行安全全指望他，她才懒得关心呢。
　　“陛下先前也是这么说的……若陛下不愿让我知道，算我多事就是。”
　　卫漆不觉唇角微扬：“你想知道，告诉你无妨。你在巴东王府时我和那巫女交过手，她手段阴邪，声称奇毒无药可解，让我留她一命。”
　　项灵犀寻思他体内八成还有余毒，要不为什么突然对着她诡异地笑了？不过她更关心的是：“所以陛下没有真杀她？”
　　“杀了。”
　　答案完全出乎她意料，项灵犀呆呆道：“为什么？那陛下身上的毒怎么办？”
　　她睁大眼睛一脸茫然而担心的样子让卫漆掌心发痒，他握手成拳才克制住把她按进怀里的冲动。
　　“留巫女性命只会招来更大祸患。我用解毒药可压制毒性，到云南再拿解药。”
　　项灵犀心情复杂，今天她亲眼看见他把伤口割开排毒，毒发还要强撑迎战……她从未见过这样拼命的人，而且他还是皇帝之尊……这样的人统治的北殷会是怎样的国家？

　　小萦撩起帐帘，提着水壶进来。
　　项灵犀问：“侍卫呢？”
　　小萦边倒热水边道：“几位侍卫说这几晚只怕不太平，他们在外轮流守夜。”
　　项灵犀心知他们是特意在外回避，转过脸望向卫漆：“陛下要服药，还是请罗侍卫进来吧？”
　　卫漆取出药盒，伸手：“你来。”
　　所以说和亲女的待遇等同婢女？项灵犀选择拒绝：“小萦，去请罗侍卫来。”
　　卫漆有些意外：“你不愿意？”
　　项灵犀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他今天种种举动都很反常，莫非，仿佛，大概……他对她有意？虽然不知有几分是因为毒素影响，但她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难道说，这是上天在指引她走向宠妃之路？时不可失，她决定试探一下——
　　“诸位侍卫自有职责在身，还是我来吧。”
　　卫漆满意地嗯了声。
　　项灵犀打开药盒，里面药囊和药瓶上都贴着字条，写着药名、属性、应对症状。
　　她手指一一虚点过去，拈起一只瓶子：“解毒丸，是这个么？”
　　卫漆摊开手掌，项灵犀把药瓶递过去，被连手带瓶一起握住。她心跳快了几拍——她竟然真的有做宠妃的潜质，怎么办，她会不会成为绝世宠妃，从此被载入史册？
　　卫漆揉了揉掌心的小手，点评：“骨肉均匀，质地不错。”柔腻如酥，很是称手。
　　啪——是梦幻泡影破碎的声音。这哪里是绝世宠妃，简直像待宰的羔羊！项灵犀受伤地把手抽回，端起热水：“陛下请服药。”
　　卫漆有些遗憾没能多揉一会，还是接过水吞了药。
　　项灵犀见他喉结上下滚动，看得目不转睛——他脖子中间那个凸起仿佛活物一般，很是有趣。她小时候见王攸宁长出喉结以为他得了怪病，闹出一场笑话，后来得知真相后趁王攸宁不备偷摸了一下，被王攸宁拍掉手，斥责了一通，说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她这样的小女子最难相处……
　　卫漆觉得她抬眼偷看自己的样子很有趣，问：“在看什么？”
　　项灵犀指了指自己脖子：“陛下这里会动。”如果能摸一摸就好了……当然这念头大逆不道，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卫漆怔了下，想到她在南楚宫苑困了多年，性情却单纯如稚子，不觉动容怜惜。
　　项灵犀眸光闪了闪，垂下眼帘：“陛下九五之尊，不容亵渎，灵犀失仪了。”
　　卫漆看着她指尖悄悄探出袖子，缓缓道：“无妨，可以碰。”
　　见她杏眼睁大，探出袖口的手倏地收回去，活像毛茸茸的幼兽受惊缩回爪子。
　　项灵犀惊疑不定，他会读心吗，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卫漆伸手道：“手给我。”
　　项灵犀心跳又急促起来，北殷皇帝竟然容许她造次，那么她要怎么办？顺势而上？太不矜持，和她接受的闺训相背。那么要婉拒吗？可眼下他对她意兴正浓，错过了这回恐怕就没有下回了……而且如果按闺训算，她至今经历的早就足够让她以死谢罪了。在活命面前，就让闺训随风远去吧。
　　她笼着罗袖，手在袖子里握拳又松开，才将伸出就被一把握住。
　　卫漆如愿以偿揉到了她的手，心情颇愉悦。柔软的手指和喉结相触，触感细腻微痒。
　　项灵犀不由屏息，她触碰到了！传说中的逆鳞所在！这一刻她假装已经实现了绝世宠妃的梦想。
　　回到现实，她问：“那么接下来我要继续扮巫女，直到云南？”说着她想到一个难以启齿的现实问题，犹豫问：“鳄鱼会不会袭击身上有血腥味的人？”
　　卫漆专心摩挲着她的手，闻言不以为意：“放心，伤不了我。”
　　项灵犀对他的自作多情感到无语，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癸水要来了这种事实在对他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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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
　　项灵犀脸色苍白，站在马旁双腿轻微颤抖，卫漆摸到她两手冰凉，皱眉问：“受凉了？手怎么这么冷？”
　　项灵犀咬了咬嘴唇：“我没事，只是今天恐怕不能骑马了……”
　　卫漆望向不远处欲言又止的小萦：“你说。”
　　小萦忙小跑过来：“陛下，公……她腹痛畏寒，这几天最好要静养。”
　　卫漆叫罗侍卫过来：“你给她看看。”
　　小萦变了脸色：“不……陛下，这不方便！”
　　见卫漆面色不豫，项灵犀眼一闭心一横道：“不必劳烦罗侍卫……是癸水引发的腹痛。”
　　卫漆目光下移，停在她腹部。项灵犀到底有些羞窘，抽出手，侧身避开他目光：“我身子不干净，不便与陛下共骑，请陛下容谅。”
　　卫漆淡淡道：“滇人跟在后面，停下不安全。”
　　项灵犀脸色更白了：“那怎么办……”
　　“前面有个镇子，现在上马，侧坐。”
　　项灵犀见他转身径自上了马，大概是嫌她多事了，心里有点失落。果然之前他是受毒药影响，现在又恢复了冷面君王的模样。都说蜀道难，宠妃之路比蜀道更难！
　　项灵犀刚刚坐稳，卫漆就催动缰绳，她惊吓之下伸手握住一条物事，小心翼翼抬头，见他面色不变，没有厌烦的意思，于是小心翼翼握着他蹀躞带。

　　到镇上安顿下来，项灵犀刚躺下就听见门口侍卫的声音：“他们跟来了，领头的是红巫。”
　　卫漆沉声道：“把人引开。”
　　项灵犀在床上有些躺不住：“红巫是谁？”
　　卫漆没有理睬她，她回忆卜辞，低诵道：“四巫献四宝于祭坛：红珊瑚、青琅玕、白象牙、黑珍珠。四宝合一，四灵归位。红珊瑚，巫女，红巫……”
　　她念着念着眼皮越来越重，忽觉额上一暖，睁眼见卫漆站在床边，手覆上她额头：“休息，回头我告诉你。”
　　虽然他样子还是淡淡的，项灵犀觉得心头一暖，弯起眼睛应了声。
　　待项灵犀睡去，小萦在门边轻声道：“陛下，奴婢有话要说，很要紧的事。”
　　卫漆淡淡看她一眼：“说。”
　　小萦两手绞在一起，鼓足勇气抬起头：“高侍卫曾将巫女青衣襟内缝缀的玉佩取下，是陛下授意的吧。陛下既然不是全然信任公主，又让公主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那不是让公主去送……陛下如果对公主还有一丝怜惜，能不能别让公主去，奴婢可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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