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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啪——
嘉和帝随手抄起手边书卷砸在地上。
他怒问跪地的侍卫:“人数越来越多?这些竖子是吃定了朕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小小年纪,书没读几本,倒学会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他们是不是以为他们才是朕的主子?”
御前大监李想哎呦的弯下身,颤颤巍巍矮胖苍老的身体经不住这么折腾,弯下腰的瞬间踉跄一下。
好干儿子李从心扶住他,道:“干爹,这些小事交给儿子就好了。”
李想显然是对干儿子无限满意,从善如流的站起,道:“皇上,动怒易伤身,您要保重身体。”
嘉和帝怒不可遏:“保重身体?他们拿朕的容忍当理所应当,现在连个书生都能要挟朕。李从心,带人将那些学子驱赶走,如若不走,杀无赦。”
皇帝经常越过李想,将重要的事情交给李从心。
这不仅没有让这对干父子离心,反而更让其父慈子孝。
他并不关注这对干父子怎么想,他只想要一把锋利的刀。
李想不愧是深宫沉浮六十多年的人,很识时务。
他知道自己老了,时间的沟壑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烙印。
他很多事情力不从心。
所以他亲自为皇帝选出一把年轻锐利的刀。
他并不留恋权势,在选出这把刀后,他将权柄逐渐交给干儿子。
没想到却因此更得帝王信任,李从心更是将其当做亲爹孝顺。
李从心跪地道:“奴婢定不辱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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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衙时,祁丹椹就听到掌案太监李从心打死了户部仓事主薄家的三公子。
听闻现场血腥无比,整个天工门都是那位公子的惨叫声,鲜血泼洒了一地。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公子哥们吓得做鸟兽散,有的甚至当场失禁。
各家各户立刻来人,有些官员当场痛骂,跪求圣上给他们公道,天工门外异常热闹。
李从心这么多年奉命调查皇城官员的阴|私,掌握了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拿捏到官员短处。
有些官员同他理论,他同官员们翻起了旧账。
有的被罢官入狱,有的家族子弟当场被关入昭狱,甚至还给大理寺送来了四五宗官员涉事的旧案,连证据都呈报上来。
手段之快、之狠、之绝,前所罕见。
官员们都知道李从心的心狠手辣,而这腌臜太监是为皇帝办事的,态度如此强硬,想必皇帝真的动了怒。
于是被逼无奈,各自带着家族学子回去了。
剩下些有气节与血性的,依然跪立在天工门前。
李从心根本没当回事,以对方扰乱皇城秩序为由,直接将人捉拿,扔到内侍局的监狱中。
他以最快的速度、最强的手腕,结束了这场学子绝食死荐的运动。
这场大琅王朝史上有名的学子运动,晨曦始,黄昏终,如同浮游般朝生暮死,就在阳光底下存在了那么片刻。
祁丹椹散衙从大理寺府衙回家,路过皇城天工门时,那场学子运动正在收尾。
内侍拿水一泼,地上血渍被冲散开来,溅起红色的血沫。
三三两两的衙役搬运着最后两三具尸体,尸体上的血淌在青石板地面上……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学子被闻讯赶来的家人接回去……
李从心坐在天工门门口正中央,手里端着刚沏好的茶,茶烟缭绕,在秋冬的暮色中凝聚成一团白雾。
他长得有几分女气,身材瘦削矮小,眸光阴恻深邃,仿佛一眼能洞穿人的内心。
他注意到祁丹椹,向他投去目光,比寒冬坚冰还冷上三分。
祁丹椹颔首以示礼节。
他想李从心大概已经看出他与宣瑛玩的把戏。
其实,他早就猜到嘉和帝会把这件事交给李从心。
李想有二十八个干儿子,李从心是最小的,也最得李想喜欢。
若说是李想主动放权,倒不如说他老了,手腕魄力均不如这个干儿子。
所以他做个顺水人情,推了李从心一把。
李从心是个聪明人,以最快的速度成为皇宫里的红人,嘉和帝最信任的一把刀。
他上位后,不仅没有架空李想,反而将李想当成亲父般孝敬照顾。
嘉和帝念他知恩图报,更加更器重他。李想如同父亲那般,竭尽全力为他铺路。
李想的旧部知他有情有义,更是将他当做少主,对他他忠心异常,就算是李想的亲儿子在此,那些旧部也不会这般忠心。
祁丹椹不想同此人有过多的牵扯,颔首以示礼节后,便往祁府马车停留处走去。
走到自家马车前,南星已经不知所踪,马车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
他正疑惑间,一根镶玉的香檀木手杖撩开马车车帘,宣瑜目光柔和的坐在马车里看着他。
他穿着蓝色圆领锦衣,披着一件深色大氅,身上一针一线都极尽奢华,与简陋毫无格调的马车格格不入。
狭窄的马车内摆着上好的茶桌,桌上温着一壶清香四溢的贡茶,那都不是祁丹椹马车里的东西。
宣瑜温和笑着,本就阴柔俊美的脸上多了几丝柔和的光:“祁少卿,你的随从口渴了,我让人请他去附近的小馆喝杯热茶。”
他拿起金玉茶盏,倒了杯茶,放在左手边的空位上:“上来喝一杯吧?”
祁丹椹撩起衣摆,钻进了自己毫无格调的马车里,在侧凳坐下,意简言赅道:“下官该说的都同殿下说明白了,殿下这是何意?”
为何还要来他马车里等他?
宣瑜拿起茶喝了口,微笑,“不过是找你喝杯茶叙叙旧。”
祁丹椹:“下官好像没有什么旧要同殿下叙。”
宣瑜抬眸看向他:“无妨,叙着叙着,不就有了?或者,你回答本王几个问题。”
祁丹椹沉默。
宣瑜也不用他回答,自顾自道:“本王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去帮宣环那刚愎自负无甚远见的家伙,也愿意与同你为敌睚眦必报的宣瑛共事,却始终不愿意接受本王三顾茅庐求贤若渴的心?你与宣环可能是互惠共利,那与宣瑛呢?是扶持正统吗?”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不对,你若是想扶持正统,一开始也不会扶持宣环威胁东宫了。所以你究竟是想做什么?说出来,本王可以帮你,你做什么都行。”
祁丹椹喝了口茶,道:“下官只想做好分内之事,领点微薄的俸禄,安居乐业。”
宣瑜捏紧茶杯道:“这些本王也能给你,甚至更多,你为什么屡次拒绝本王?”
祁丹椹淡淡看着宣瑜,微笑:“因为下官不是殿下要找的人。”
宣瑜明显不信,目光如炬注视着他,“本王要听实话。”
祁丹椹想到这四五年宣瑜几次三番纠缠他,不厌其烦想把他收为己用,用了十成十的耐心,绝不会因他的搪塞而死心。
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他目光坚定看向宣瑜:“因为……因为我喜欢锦王。”
仿佛怕宣瑜不相信,他强调道:“虽然他脾气臭,小心眼,极其没风度,时常阴阳怪气,时常鼻孔朝天看人,缺点多得写个几天几夜都写不完……可是谁知道呢?或许我天生就喜欢这样的残次品吧……”
宣瑜一愣,完全没想到是这层关系。
这两人昔日是水火不容的宿敌,怎么会纠缠在一起?
难不成是宿敌之间的惺惺相惜?
末了,他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流出了眼泪,手里紧握的那杯茶被他捏成齑粉,茶水泼了他满身。
“你……你喜欢他?哈哈哈,你知道你自己多可笑吗?”
“你竟然……”
笑了半晌,他逐渐平息下来,语带威胁道:“你知道他多厌恶断袖吗?你这是自取灭亡,趁早离开他,别越陷越深,否则你将万劫不复……”
祁丹椹露出震惊神色,仿佛才知道宣瑛厌恶断袖。
继而,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摇了摇头道:“多谢殿下好意,感情这件事万般不由人,但这是下官自己的事儿。若没什么事儿,殿下请回吧。”
他的眸子甚是受伤,仿佛失恋失去梦想的人,想要静静思考一下人生。
宣瑜看了他半晌,愣是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相对无言。
他只好拄着手杖往车外走去。
将要下马车时,他回头看向祁丹椹:“为什么是他不是我?你跟他是绝不可能的……”
祁丹椹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突然意识到宣瑜所说的是什么,惊看向宣瑜。
宣瑜那双眼眸越发阴柔,不甘、愤懑、失落……
祁丹椹有那么些许不忍!
但他是政客,只要能达到目的,没什么忍与不忍。
他叹了口气,说了天下渣男拒绝人常说的一句话:“殿下说笑了,有些事人力不能改变。更何况您温和儒雅,地位超然,高贵无缺,那么趋向于完美的人,下官何德何能呢?无论如何,还是感谢殿下的好意,望殿下日后万事胜意。”
宣瑜冷笑一声:“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改变的。”
此时此刻,马车外还站着一人。
月光映在他的身上,长长的影子宛若松竹般笔直。
他一动不动的,内心里却翻江倒海。
宣瑛全听到了。
祁丹椹说他不配宣瑜,却敢肖想他?
他竟敢觉得他一无是处?
他哪里小心眼?哪里阴阳怪气?哪里全身都是缺点?宣瑜温和?高贵?趋向完美?
年纪轻轻的就瞎了。
呵呵……
散衙后,他本看到祁丹椹那辆破马车停在那里,人却不见了。
他想上前去查看,却正好听到祁丹椹与宣瑜在谈话……
这一肚子坏水的家伙觉得自己不配宣瑜,却妄想肖想他?
他竟然亲口承认喜欢他!!
虽然他早就知道,但亲耳听到未免太过震撼。
他说他一身缺点,却觉得宣瑜处处是优点?
他哪点不如宣瑜?
他风中凌乱。
他见宣瑜要下马车,立刻纵身飞跃到停马处的屋檐上。
直到祁丹椹离开,他都没有现身。
一直到王府的侍卫来找他,他才从不真实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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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道茶馆里喝茶的宣海见到宣瑜从停马处出来,迎了上去。
他看见宣瑜面色阴沉难看,眼尾赤红,他就知道宣瑜这次又败北,便识趣的跟在他身后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在他的印象里,宣瑜绝非有耐心之人,自幼残疾让他比一般人心思更敏感,也更疯狂。
从小他想要得到某样东西,得不到,他就会彻底毁掉。
如果他无法毁掉这样东西,他就会杀光能得到这样东西的人。
对于祁丹椹,他怕是耗尽了他毕生的耐心。
走到天工门前,学子散个干净。
宣瑜阴恻恻看着那空荡荡的天工门,阴冷道:“七十多岁,算喜丧了吧?”
宣海点了点头。
须臾,他反应过来什么,问道:“六皇弟,您不会是想……”
宣瑜没说话,目光柔和的越过天工门碧瓦褐檐,看着皇城里的红楼高墙。
皇城灯火与月光交汇,投在他的脸上,惨淡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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