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阿巴斯x恺撒]真心话

　　他们走出鬼屋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恺撒看着手里盖了四个图章的集奖卡，如果要在今晚赶回学校，那么他们必须在七点之前结束所有项目。考虑到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他决定选择时间短过程迅速的项目。阿巴斯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兴奋的人群中，却与周边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就像溪流中两根突兀的芦苇。恺撒走在前面，脚步又快又急，而阿巴斯走在他身后，只落后一步的距离，他可以听见阿巴斯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与平常无异，但镰鼬捕获的急促心跳声向他揭露对方毫无波动的外表下是与他同样震荡混乱的心。
　　指示牌引着他们走上树林里的小道，恺撒选定的下一个项目是射气球，为了营造荒凉瘆人的气氛，鬼屋被安排在游乐园的最西边的角落里，距射击的地点距离不算短。他看了看表，大概需要走二十分钟。
　　小路两旁的树木高大茂盛，枝叶挡住了热度渐弱的阳光，树影遮住了他们交错的影子。
　　他们在沉默中走着，小路上没有其他游客，大概是鬼屋并不受欢迎的缘故，耳边只有余热未息的风与枝头轻捷的鸟鸣。
　　“恺撒。”阿巴斯在身后叫他，话里满是歉意，“我想我需要向你解释……”
　　恺撒没有停步，他走得更快了。
　　解释？他不想听对方的解释。他并不需要解释。
　　曾经流行一时的“你听我说”“不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狗血言情剧被恺撒评价为缺乏逻辑和基本判断能力的低级交流行为集合，根本不屑去看，所以他没有发现，此时此刻他们俩之间的氛围居然微妙地有那么一分相似。
　　原本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突然就失去了控制。
　　当他在绿光幽暗的山洞里以影帝的姿态向阿巴斯提出那个如同挑衅又如同调戏的问题时，他半真半假地掩饰又稍稍透露了自己的真实心思，不动声色地等待对方给予少许肯定的暗示。
　　他的镰鼬忠实地向他反馈阿巴斯的呼吸与心跳，此刻光线失去掌控的力量，声音如系满真相的网，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在他的预想中，倘若对方没有态度坚决地反驳，语气中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那便说明他那令人懊恼的感觉并不是他一个人脑部充血思维混乱的单向冲动，那么这就够了，剩下的部分他可以等任务完成后回到学院再仔细琢磨，毕竟来日方长，虽然他行动力满点，但也不是不可以从长计议。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当人们诚心许愿的时候，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大概就是我明明做好了一千种情况的应对准备，而你的回答偏偏是第一千零一种。
　　偏偏是，我唯一不敢假设的那个答案。
　　他在好奇中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在引诱下摘下了伊甸园的禁果，最后他得到的却是一块藏于心中烧红的烙铁，只要念头的手指稍微靠近，就痛得必须缩回手来。
　　而现在，那个人就如此平淡地将滚烫的烙铁递给了他毫无防备的手。
　　阿巴斯说出“有”的那一刻，恺撒完全愣住了，他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不信，但对方的心跳和眼神都告诉他这并不是编出的谎话。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在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时，有些问题是不该问的，你永远无法知道你是否能够接受锋利到令人疼痛的真实，从此你再也不能抱着伪装活下去。
　　而在他觉得自己能够消化这一信息并组织语言回答之前，他听见阿巴斯声音极低地发问，倘若他的言灵不是镰鼬，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捕捉到那么轻微的声息：“你觉得我可笑吗？”
　　不是疑问，而是自嘲。恺撒不明白为什么这句话里能听出如此沉重的悲哀，就像一个即将行刑的死囚爱上了高高在上的皇后，他的爱情与生命是在盛夏的阳光中凋零的树叶，枯死在漆黑的夜晚，无人知晓，也无人哀悼。恺撒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但背负着无法宽恕之罪的死囚这个形象与他所认识的阿巴斯格格不入，那家伙有着神话传说中英雄专属的光辉夺目的言灵，而他本人倘若生在中世纪估计也能成为被诗人们吟唱赞颂的某首英雄史诗的主角。罪恶、阴暗与忏悔应当与他背道而驰，天生自带的光环反弹掉一切污秽才对。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当然不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他的注意力迅速从“刚刚他说了什么”转到“这家伙怎么这么悲观”，他不自觉地回避了难以做出回应的部分，转回了自己擅长的领域。
　　但是正当他想说个笑话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时，他听见阿巴斯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周围的气息忽然变了，难以名状的强大压力如暴风掀起的凶猛海潮迎面扑来，令他呼吸困难，窒息的痛苦从胸口攀爬而上，粗砺的刀口刮划着他的肺，和那时相似的感觉又来了，那个向他宣告命运契约的男人抓住了他的左手，他抬起头，正撞上一双陌生又熟悉的黄金瞳，瞳孔如同融化的赤金，耀眼的光芒缓缓流动，仿佛传说中涌出黄金的泉眼。
　　那些半空游荡的绿光在刺目的金色下退却，人类制作的脆弱光源在万年前世界的统治者血脉和威严下战栗。
　　“你……怎么了？”恺撒不过晃神了一瞬，他立即认清了眼前的人还是他认识的阿巴斯，并不是他梦境中的龙类，但对方这个状态他从来没有见过，就像突然失控的疯子，他不确定阿巴斯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家伙现在完全不正常，他得想个办法令对方清醒过来，在此之前他必须弄清楚这个疯子现在到底想干什么。
　　“……”阿巴斯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看着恺撒，那股威势并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强了，恺撒暗骂A+级了不起啊，点个黄金瞳而已谁不会？体内龙血因他的意念激活，他的眸中同样亮起象征权与力的金色，凝聚如锋利的刀刃，单纯的血统对抗他无法压制血统评级为A+的阿巴斯，但这已足够他不受威压影响。他稍微犹豫了是否要将被抓住的手抽回来，他并不打算激怒对方，无论如何，这个突发情况最好能够和平解决。
　　“我说，你为什么不抓右手？这个姿势很怪异。”恺撒再次试图缓和一下气氛，这个问题仔细想想有点好笑，他自己也没忍住，嘴角弯出笑的弧度，然后迅速变为咳了两声。
　　但气场暴戾的男人没有笑，他盯着恺撒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你的右手受伤了。”
　　“……”看来还是可以正常交流的，恺撒念头飞转，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腾，对方不排斥他的问题，或许他们之间的对话并没有结束，没有任何证据，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无论阿巴斯身上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正在发生什么，那个男人的本质并没有改变。
　　只不过自己并没有那么熟悉他罢了。
　　换个说法就是他俩其实不熟，这样的想法令他不禁心生挫败感，他看着又陷入沉默的男人，叹气道，“无论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有必要这么直白地告诉我吗？”
　　为什么不就这样选择沉默？或者换个委婉又不失礼貌的回答，现在还把自己搞得脑子呆滞了，你不是被大家公认情商很高的吗？
　　“……我向你承诺过，我不会对你说谎。”握住恺撒手腕的力道骤然变强了，恺撒还来不及思考究竟是什么时候的承诺，难道是因为这是鬼屋脱离规则的一部分，所以必须说真心话？他在心里吐槽平时也没发现这家伙脑子居然这么死板不会转弯，看来是真的不熟，但是阿巴斯忽然笑了，如高踞王座俯视众生的姿态，他从未露出过这般傲慢的笑容，仿佛先前那个困在监牢的死囚只是错觉，他本是前来迎娶新娘的君王。
　　危机感突然占据了恺撒的每一根神经，全身的细胞都在警觉，他下意识地要挣脱那只手，但是他失败了，仿佛有电流瞬间流遍全身，麻痹感充斥四肢，他突然无法动弹。
　　他瞥见那只握住自己左手的手指缝间涌出蓝白的电光，那家伙居然真的放电把自己电麻了。
　　“你要做什么？！”恺撒能感受到自己只是短暂失去了活动能力，虽然状态异常，但对方对电场的掌握依旧精准，“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阿巴斯在他的耳旁低语，明明是同样的嗓音，却莫名多了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因陀罗的力量会使我情绪失控，不过这样很好。”
　　“我觉得你现在和疯了没有区别。”恺撒在内心大骂好个毛线，不过现在他显然处于绝对下风，完全是靠着墙壁才没有倒下，阿巴斯几乎是和他脸贴着脸站着，伸手托住了他的腰。
　　“或许你说的没错。”阿巴斯没有反驳，他深深看着恺撒的眼睛，眸中光芒灿烂炫目，“那么你呢，你对我的诺言，何时才能兑现？”
　　没有机会反问，甚至没有办法再思考。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恺撒强撑着与阿巴斯对视，镰鼬的领域逐渐崩塌消散，他仍然听见了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然后就这样发生了，无法说是毫无征兆，又或者是蓄谋已久，久到心怀壮志的人类还匍匐在强大力量的双足之前，卑微地献上承载血脉与时间的祭品，为两条命运的丝线紧紧系上无解之结。
　　一阵晕眩直冲头顶，将大脑搅成一团浆糊，令他无法感受到自己究竟是愤怒、羞耻、不甘，又或者是来自遥远天际隐隐约约难以捉摸的喜悦。
　　他想起在幻境中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动作，他其实很想吐槽一句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但这次的触感却不是冰冷的，他能感受到相触的唇边温暖的热度，甚至即便对方强调了自己已经情绪失控，但他依然感受到了小心翼翼的温柔。
　　之前那家伙那么想吃冰淇淋，结果因为去晚了没能买到，换成了雪糕，反正都是甜的，所以才是甜的吗？
　　真是太糟糕了，自己算是被强迫了吧，为什么还在纠结一些替对方开脱的细枝末节。
　　心脏加速泵出的血液涌上头顶，无形的火将脸颊烧红，自暴自弃的恺撒同学关掉心里的弹幕开关，眼中的金色悄然熄灭，他闭上眼睛，任凭自己沉没在漆黑而温热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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