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周一早上瑜柏走进教室，所有人都低头看着书。班长在黑板上板书这两天的考试安排。
　　白色的粉笔灰刷刷落下，瑜柏走向角落里的位置，新奇的端详了一会难得看书的齐璟易，才把早餐甩在桌上：“考试座位怎么安排？”
　　齐璟易起身让开，一如既往动作迅速地叼起早餐：“不打乱顺序了，期中考再打乱，自己班按照号数坐，然后桌椅拆开考。”
　　瑜柏心说真不严谨。“那我们岂不是还在这个位置？”
　　“是啊，这就叫缘分。”
　　段长的广播在早读铃声后无缝衔接。大意是考场安排，还有天气播报，暴雨提醒。可能为了安抚考生情绪，他还特意把声音压在了一个低沉醇厚的音区。
　　不得不说很有做主播的潜质。

　　桌椅经过简单的拆分组合，齐璟易排到了瑜柏前面。这人也不好好复习，转过头来骚扰瑜柏：“同桌，比比？”
　　瑜柏漫不经心地最后扫了眼语文古诗词：“比什么？”
　　齐璟易说：“都行，我很随便的，单科，全科，我比较想跟你比比全科。”
　　不等瑜柏开口又强调：“我很随便的。”
　　瑜柏扯了扯嘴角：“表白墙上全校公认的学神要和我比成绩，你自己品品，是不是欺负人。”
　　齐璟易顿时压低了声音，以一种你我心照不宣的语气说：“你我之间就不要讲这些虚的了，你想瞒过谁都不可能瞒过我的，我可是你的专属作业复制机。”
　　“……”槽点太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哪个。
　　“这样，我让一让你，就不比物理这一科了，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废话，他最大的优势就在物理了好吗！中考也是因为物理过于出类拔萃，被s区一中想方设法挖了过去，进了特长班。
　　齐璟易非常遗憾没有坑到他。
　　他还想再讨价还价一番，正巧班长陈清一在旁边放书，实在听不下去了：“这次月考没有理化生史地政！你们周末都不看班群的吗！”
　　“……”那当然是不看。
　　“这样啊…”齐璟易语气遗憾。
　　显然他的未竟之言是这样的考试有什么比试的意义。

　　月考氛围实在松垮，瑜柏语文科写完语基部分，抬头一看，好几个偷偷摸摸翻书的。监考老师是体育老师，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吹风，监考态度极其消沉。
　　语文考完下了场急切的大雨，在数学开考前又停了。瑜柏拒绝了齐璟易一起去小卖部买烤肠的建议，并对此表示了惊恐：两个小时前刚吃完早饭！
　　齐璟易说：“语文考试费脑力，我觉得能量已经消耗一空了。”
　　瑜柏：“你是饭桶，我知道了。”
　　齐璟易难得语塞。

　　语文比较难说简不简单，但数学确实是非常照顾这群刚开学的考生了。瑜柏领完试卷一翻，觉得没什么做题的欲望。基本都是课后习题照搬，没有一丝丝挑战性。他漫不经心的写着，看到前座齐璟易倒是很认真。
　　齐璟易原先就读省份是高考大省，学校是以理科而出名的省直属校，似乎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又是初中直升高中重点班，理科成绩估计能吊打全年段。不知道为什么转来这个学校…瑜柏一边涂卡一边走神想。开学的时候似乎有说父母工作调动…？记不太清了。

　　数学还没考完，已经到了饭点，楼下高一早已放学，一片喧嚣，班里不禁有人蠢蠢欲动。
　　段长不得不又打开麦克风，语重心长地安抚大家。
　　好容易等收卷铃一响，整个高二楼层瞬间刮起强风。
　　飞沙走石，万马齐喑。
　　吓人得很。
　　体育老师耷拉着眼皮收卷，撇了一眼奔腾而去的学生，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饥饿和羡慕。
　　齐璟易和瑜柏在预料到这种情况之后就定好了外卖，现在齐璟易撑着伞去拿，瑜柏留着帮班长和学委收卷。
　　桌椅被冲出去的人们撞歪撞倒，书本和草稿纸零落一地，没有人记得关风扇，吱呀吱呀地还在转。在多日的高温过后，台风的到来终于带来了降雨，闷热潮湿的天气总让人心神不安。
　　陈清一收着试卷摇摇头：“太不庄重了，太不沉稳了…”
　　班里两位学痴都没有走，他们习惯等食堂人少了再去，节省排队时间。两人还在死死盯着试卷。
　　—当然菜也少了。
　　“李越，别看了，写不出来就写不出来，唉…收卷啦！”学委是个文文静静的女生，此时正揪出李越压着的试卷。
　　李越一脸颓唐的用头轻轻撞着桌子。瑜柏看了他一眼，认出他就是周五在楼上爆哭的那个。
　　陈清一收完卷，过去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安慰了几句，把人拉起来去食堂了。走前还自觉帮老师搬起试卷，嘱咐了学委和另一个快去吃饭，甚至还和瑜柏打了招呼。
　　“瑜哥，先走了。”
　　“嗯。”
　　做事挺滴水不漏的一个男生。
　　…不像某些风一般的男子。
　　齐璟易领着外卖和滴水的伞走进来，带了伞却像没带一样，发梢和眉梢都沾了雨，白色蓝边的校服湿了一块，贴在身前，勾出浅浅的起伏。
　　他像淋雨的猫一样甩甩头，把伞挂在门边，抬眼向瑜柏走来，声音清亮，眉眼间并不为这暴雨和阴沉的天色而影响，仍是含着亮晶晶的笑意。
　　“雨可真是大。”
　　教室内外光线不一，对比强烈。沾染在他身上脸上的潮湿阴冷的雨水，随着少年一步步从亮处走入暗处，快速蒸腾消散在十七岁蓬勃的生气和热气中。
　　—可能也有午饭的热气。
　　这俩点了老厝沙茶面的外卖，听到要点老厝沙茶面，瑜柏就乖得到现在都没有一丝异议。

　　雨越下越大。
　　下午考英语时所有人都很躁动。大水虫扑腾着被雨水打进屋内，天空暗沉沉地压下来，教室里苍白的灯管照得人眼睛不舒服。
　　天地间充满着某种一触即发的压抑。
　　x区一中的同学们终于在考完英语后等来了台风放假通知。
　　“s区y区的早就放假了。”
　　“人那是祖国的花朵，我们是祖国的铁树。”
　　“我同学在s区，他们学校直接昨天就通知了今天不用去。”
　　“搞什么嘛，我们辛辛苦苦来一天，又要收拾行李冒着雨回去…”
　　“地球不爆炸，我们不放假呗。”
　　走廊里人声鼎沸，到处是窃窃私语。污黑的雨水遍布潮湿的过道，保洁阿姨把“小心路滑”的黄色警示牌搬了出来。
　　下午四五点，焦急的家长们怕孩子冒雨回家不安全，接送的私家车堵在校门口，一片混乱。
　　喇叭滴滴嘟嘟地轰鸣着，所有声音一瞬间叫嚣着涌来，人撑着伞走在这片雨中，不免感到没顶的焦躁和不安。
　　瑜柏中午吃到心爱沙茶面而被安抚的情绪，现在又有些爆炸。
　　陈清一通知女生们可以把行李搬到宿舍楼下，段长们贡献自己的车进行接送。
　　他走过来本来想问齐璟易瑜柏两人需不需要搭这趟行李便车，却在靠近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了瑜柏气场的微妙变化。
　　陈清一犹豫了一下，他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过去比较好。虽然瑜柏平常看起来脾气也不是很好，但是现在更像处于一种更真实也更易燃易爆炸的烦躁中。
　　总之不太好惹。
　　于是齐璟易看着陈清一原地一个拐弯状若自然地掠过了他们。
　　齐璟易：……
　　齐璟易也有点烦躁，雨下太大，学校放假通知得太晚，现在回去实在是不方便。而且也不是很想回宿舍拿行李在泥地里滚几个小时回去…可是又不让留校。
　　操。
　　瑜柏瞥见齐璟易皱着的眉，平常笑嘻嘻的一张脸此刻压抑着一股烦躁。
　　他瞬间忘了自己的不爽，饶有兴味地盯着齐璟易。
　　大概是一种“你也有今天”的微妙恶趣味。
　　不动声色地欣赏了一会，瑜柏心情都放晴了，觉得这人愁眉不展的样子比平常那欠揍的笑容好看多了。
　　毕竟笑太久了，会有点灯里看花的距离感，而这点压不住的燥，倒更像玻璃灯碰碎了，灯里的花烧焦在烛火里，真实又鲜活。
　　让他本来就好看的眉眼，更……瑜柏一时间思绪卡了壳，更怎么样？更有张力？更……齐璟易了吧。
　　瑜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很难回去？”
　　齐璟易有点受宠若惊，他以为瑜柏现在烦的恨不得方圆三公里内的所有活物都毁灭。齐璟易说：“唔，是有点不太方便。”
　　那就是很不方便。
　　瑜柏叹了口气，说道：“要不来我家将就一晚？”
　　齐璟易简直震惊。
　　瑜柏又眯着眼补充：“现在也只有我能收留你了。”
　　啊这反将齐璟易一军的舒爽！
　　齐璟易一时语塞，对这人幼稚程度的认识又更上一层。
　　他失笑，脸皮放的异常轻松熟练：“好哥哥，收留则个吧。”
　　瑜柏随手捞了本物理练习册拍在他头上：“没大没小的，叫什么哥哥，叫爹。”
　　齐璟易倒是起了兴致：“哎？说真的，我们谁比较大？”
　　男人，这种问题就是挑衅。瑜柏条件反射：“当然是我大。”
　　齐璟易反应更激烈。
　　“我不相信，身份证拿出来，肯定是我大，就算你今天收留我我也不会屈服于你！我们拿事实说话！”
　　谁知一比还真是。
　　瑜柏没忍住，发出一声三分无情三分不屑又三分得瑟的嗤笑。矜持地一点头：“以后要么叫哥，要么叫爹。”
　　齐璟易悻悻地收着身份证和作业。心想早知道不比了，还没骗到瑜柏叫一次哥哥，提前入学就这点不好从小到大比年龄就没赢过……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锲而不舍，精神感人。
　　两人收了东西，撑着唯一的一把才班级杂物角里翻出来的破破烂烂的伞，顶着雨向校门口走去。
　　步行十几分钟也就到了，两人也不太在意雨打在身上。因为早上下雨，瑜柏直接步行来学校，这会儿也不用牵车了。
　　冰冷的雨水砸在破碎的伞上。两人都淋湿了一大半身体，白色校服贴在滚烫的体温上。
　　又不敢靠太近，仿佛对方的体温和雨水温差太大，容易伤人。
　　直到在跋涉过噪杂混乱的校门口车队时，一片没顶的人声和喇叭里，齐璟易快速地贴近瑜柏，压在耳边声音低沉又轻快地指责：“幼稚，哥哥幼稚。”
　　像一个顽劣的小孩。
　　雨水也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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