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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青春走失在犄角旮旯
明菁陪她妈呆在警局里。
她妈蹲在地上，她站在她身旁，昂着脸，数对面墙上钟表的秒针。看累了，便略略低头，眼神向下，刚刚好可以看到她头顶的头发。一般待她有抬头的倾向时，就会把目光再次对准钟表。
但这次她没有躲过。
目光相遇，她看到她的眼里一片荒漠。
就像明菁拔开人群，看到摊坐在地上的甜姨时。
那时日光已经开始稀薄了，西方的天空如同被地狱里来的烈火焚烧，藕断丝连的红色云彩连成一片。
这里站满了人。他们窍窍私语或者指指点点，有人冷笑有人迷惑。他们在围观里寻得置身事外的满足感。
妈在和警察们理论，家里的服务员站到一旁，还有几个嫖客。
只有甜姨是坐在地上的，倚着一辆三轮车的轮子。目光向上瞟，充盈着恐惧和瑟缩。她的头发癫狂的散在脸上，嘴唇瑟瑟发抖，两只枯瘦苍白的手紧紧抓住衣襟，腿也并不拢了。
明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游移了一会儿，最后锁定一个娇小的身影。
她背着双肩书包，蹲在地上，双手前伸，搭到弯起的膝盖上。歪着头，与甜姨对视。
她见过她的。
她是甜姨的孩子。
太阳落山了，人群也散了，那个小女孩不见了，剩下的都被警察带走了。明菁闭上眼睛，听到甜姨撕裂空气的尖叫。
然后她们上了警车，如同卑贱紧临着道德。
终有一天，会在此起彼伏的哀嚎中，一起沦丧。
三个小姐从审讯室中被警察带了出来。
低眉顺眼，亦步亦趋，高跟鞋在警局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纷纷列到明菁和她妈妈的两侧。
她一直看着甜姨走过来，目光散乱，走路也是僵直的。但她在这段小小的路程里，甚至直到她靠着墙壁，都未曾有过哪怕只是一声短暂的叹息。
她被规矩画地为牢。
被非我的，以及由我的。
非我的规矩大多是道德或者法律，由我的规矩和德道与法律不同，它们不能用这两种被定义的观念形容。
我们可以这样解释由我的规矩：应该和自省。
我应该是这样的，或者应该是那样的。像本来一个很大的床，就这样被掐头去尾，最后蜷缩在小小的角落里。束缚、压迫、得不到喘息，最后分崩离析。
之后便是冗长的、不厌其烦的自省。
仿若形销骨立，苟且偷生。想要超度却永不超生。
每个人的应该和自省很简单，只要在他们容易犯错的地方定下一些规矩就可以了。
王霞在她们在警局呆了一小时之后到来，风风火火热火朝天。洪泰和一个男人陪她一起。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小门卫，一溜小跑。在他们推门而入后张张手，喊了一句“啊喂”，门关上后又喊了一句“他们进去了”，再一溜小跑走人。
“找谁？”
王霞指着明菁的位置，“她们，我朋友。”
“你是谁？”
王霞指着身旁的不是洪泰的男人，“他，我朋友。”
“他是谁？”
那个男人笑了，大马金刀地往凳子上一坐，两只手交叉，挡住翘起的嘴角。谱儿刚刚摆起来，明菁就替他回答了那位警察——
“你们刘局的公子。”
刘庆背对着明菁，半躬的身子顿了顿，慢慢抬起来，抬到一半时，才飞快地转了过去。
明菁双手抱着肩膀，在逼仄的空气里牵动嘴角。曾经相熟的人再次见面，是需要点头致意的。所以她点了头，示意他继续。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结局有些意外。家里的生意做不成了，起码在半年之内做不成了。她妈妈说，做不成就干别的，然后带着小姐们回去拿行礼，让她们自谋生路。
王霞嘻笑着告诉明菁节哀，又用眼神在她与刘庆之间意味深长的扫来扫去。一片娇笑声中，坐上洪泰的车子离开。
夜越来越深，星光在头顶闪耀，看着凡尘中的人们苦中作乐。土地与天空都在膨胀，流水和星星，一个滑到低处，一个滑到两边。然后轰然一声，她的世界坍塌了。
她念了苏尤的名字，唇齿间就有了特别震撼的感觉。
刘庆停止拥抱，停止用嘴唇搜索她脸上的冰凉与斑驳。他把明菁推到一旁，走到路灯下，用仰望的姿势让路灯照亮他的脸。然后张开双臂，拥住一片虚无。他说是啊，他死了两年。那以后，我们也再没见过面。
他说，“我记得我对你说过，不要忘记我，因为还有再见面的日子。”
明菁说，“我不是怕我忘记，我是怕你记得。”
他笑了，眉开眼笑的，放下双臂，悠然转身。低头又抬头，目光一如月光照耀下的碧波，粼粼闪亮。
他说，“与其嫉妒，不如把自己和对方做一个优缺点的对比，再决定去留。当然许多人认为自己是优的，对方是差的，所以留下来的人居多。”
“但是你没留下。”
“还好他已经死了。”
“青春也没了。”
“青春在哪里？”
“丢在了犄角旮旯里。”
她看了他一会儿，他依旧轮廓清晰。不同的是剃了胡须，两年前他还不用剃的。两年前他们三个人都在那所只有一个篮球场的学校里念高中，两年前他们还都是孩子。
现在他们都不是了。因为他们每当说起时，都说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用的形容词是“还是”。
他促狭地抿了抿唇，开玩笑似的说，“小姐，今晚陪我吧。包夜。”
“做爱吗？”
“随机应便吧。”
“说做还是不做。”
“做！”
明菁笑嘻嘻地后退两步，然后转身往前跑，“你还是手 淫吧！手 淫省时省力易高潮，是不错的消遣。”
他跟在她的身后跑，用残存的，青春里的笑容，晃过整条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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