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冰晶

　　两天后，林恩把苏沫约到纽约中央图书馆。

　　“林恩，我一般不建议在这里做心理咨询，因为心理咨询一般需要一个私密的空间。”说归说，苏沫还是准时出现在图书馆顶楼的法律书籍区域。

　　“上司那边需要一份跟进的心理诊断报告，你这周的报告还没出，能帮我尽快安排吗？”林恩正在翻一本超厚的大部头，看到苏沫过来，他用气音说。两人之间距离很近又是这样低声的呢喃，看起来颇为暧昧。

　　“你说你有关于杰奎琳案的重要信息要告诉我，我才来的。原来你是想浪费咨询时长，为了应付上面的规定而蒙混过关吗？”

　　“这叫一石二鸟。况且我可是按照你的建议，找一些可以让我分心的事情做啊。”

　　明明自己才是心理医生，却发现说不过他，不过最近他的状态的确还行，苏沫便放弃和他争辩，随他来到旁边开放的讨论室，投入到杰奎琳案卷的研究中。

　　15年前，叔叔Adison的女友杰奎琳被杀。杰奎琳的前男友拉里作为嫌疑人入狱。后来在审讯途中转监时，拉里由于袭警被击毙。审判不了了之，案件尘封，猎奇的媒体却不放过拉里。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拉里被定性为这起案件的凶手遗臭万年，留下他悲痛万分的母亲。顷刻之间，自己悉心培养引以为傲的身为音乐才子的儿子变成了杀人犯，最终身败名裂而死，这样的悲痛让这位母亲一蹶不振。

　　Adison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这个案件是拉里所为，当时他试图帮拉里洗刷冤屈，但是最后没有成功。Adison也尽力开导失去儿子的拉里的母亲，协助她上诉那些无良媒体，希望她日子好过一点。可是Adison自己也是需要帮助的人，在失去杰奎琳后，或许是需要寻找精神的慰藉，他染上了酗酒的恶习，在那起案件的7个月后，他不幸死于酒驾。

　　“杰奎琳的法医报告显示，被利器（也就是琴脚）一击毙命，没有其他外伤。”苏沫读着报告说：“奇怪了。”

　　“发现什么问题了吗？”林恩靠过来。他一靠近，就能够闻到若有若无的好闻的男士淡香水味道。

　　“这里。”苏沫点了点文件：“这个是否有孕，勾选的是否。但是杰奎琳阿姨那时明明是怀孕的。”

　　“你确定？”

　　“当然。前一天晚上，也就是大赛当天，Adison带我们去pub（特指儿童也可以进入的附带餐饮的酒吧），那时她强调说不能喝酒，Adison就特意为她要了一杯柠檬茶，说是吃点酸的好。”

　　“15年前，你才10岁，你关注点真奇怪。”

　　“不是我关注到的，是伊森。”苏沫想起伊森小时候的样子，不由一笑：“伊森从小就早熟，智力发育也特别快，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当时他就问杰奎琳阿姨是不是怀了Adison的宝宝，什么时候可以结婚了。Adison也没有否认，只是还不好意思地训了他，让他别管大人闲事。”

　　林恩对伊森有印象，大概就是15年前出现在那次大赛后台的混血小男孩吧。

　　“我以前经常想，杰奎琳阿姨那么好，她很快就会成为我们的家人，为什么那么年轻就要死呢。要是死的不是杰奎琳就好了。”苏沫不无遗憾的说。这句话提示了林恩。

　　“我有印象，杰奎琳有个双胞胎妹妹吧。”林恩说：“她妹妹是拉小提琴的，叫卡罗琳。姐妹俩都天赋出众，在音乐圈里颇有名气。”

　　“是啊。Adison和她们都认识，所以我小时候见过她们两个，杰奎琳姐姐还指导过我练琴她们姐妹两是当时音乐界炙手可热的红人呢。她们两姐妹你追我赶，又相互扶持，一路携手并进。不过，有一阵子也被爆出姐妹俩关系不好。可是很快，妹妹的独奏会上邀请了姐姐共演，狠狠打了那捕风捉影的媒体的脸。”

　　“大媒体的消息一向不会是空穴来风的。”林恩说。

　　“你对媒体的态度倒是正面。”苏沫有些意外。

　　“只是凭我多年和媒体打交道的经验得出的事实罢了。”林恩的表情有些不易察觉的落寞。做律师的时不时要用媒体放风一些消息，有时候工作也需要主导舆论来赢得民意。

　　怕不是令他牵肠挂肚的那人是知名的媒体人他才这样辩护吧，苏沫能察觉到任何轻微的表情，她忍不住腹谤。

　　“被爆出卡罗琳和杰奎琳不和的时间结点，是在卡罗琳的小提琴事业有了很大突破以后，那时卡罗琳的风头一度盖过姐姐。接受媒体采访时，两人免不了被相互比较。你瞧，杰奎琳这个采访的微表情，已经是毫不遮掩对卡罗琳的不满了。”林恩调出视频。

　　看了视频采访，苏沫不得不承认，她们似乎是有些过节，但是关系再好的两人也会吵架，再正常不过了。

　　“在杰奎琳案发生前两个月，卡罗琳正处于舆论中心，有人爆料她吸毒了，导致她的演奏一度停止了。大约一个月后，杰奎琳接受采访时被问及这个问题，她还出面解释说卡罗琳已经在接受戒断治疗了，希望给她妹妹时间，静待她的回归。”林恩调出报道：“可是说是说的好听，又有媒体爆料说，卡罗琳有毒瘾这件事就是杰奎琳嫉妒妹妹的才华而爆料的。”

　　“而在杰奎琳死亡后，卡罗琳原定于一个月后要进行的复出独奏突然取消了。她本人也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正式演奏场合。”

　　苏沫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你是说，卡罗琳和杰奎琳的死有关？”

　　“是的。我们得去会会那个卡罗琳。”

　　林恩马上付诸行动，他调出杰奎琳葬礼的参加名单，试图找一个两姐妹的旧相识，有个牵桥搭线的人找到卡罗琳会容易很多。他用钢笔轻点着划过纸面，微微蹙眉。

　　“有什么问题吗？”

　　“卡罗琳没有参加她姐姐的葬礼。”

　　林恩把名册给苏沫。苏沫看着名册，如此亲密要好的姐妹，却在天人永隔的时候没有缺席葬礼。她隐隐意识到这背后有个巨大的阴谋。

　　“如果被杀的是卡罗琳，而被伪装成杰奎琳了呢？”苏沫做了一个惊人的猜测：“她们是同卵双胞胎，DNA是一样的，难以分辨。而她们没有亲人，只有对方。也就是说要靠一方指认另一方是死者。替换身份很容易。”

　　“这种情况不可能。”林恩摇头：“虽然两人的DNA一样，但是后天环境还是会对基因造成影响。尤其是拉琴的人，卡罗琳拉的小提琴和杰奎琳拉的大提琴，长期的训练姿势使得两人的骨头有明显区别，虽然肉眼看不出来，但是外科解剖一下子就能辨认。这具尸体肩膀的骨头正常，不像是练小提琴的人。因此法医判断此人是练大提琴的杰奎琳。”

　　苏沫闻言歪着脑袋沉默了一下。

　　“之前，你提到Adison不认为拉里是凶手，他是否申请上诉呢？他的依据是什么？”

　　“等等，我把小时候的日记本带来了，上面有案情记录的。”苏沫拿出一本略显破旧的硬版笔记本。里面有手写的字也有报纸的剪贴。

　　林恩拿过来，随意翻了几页，就看到一张他小时候个人独奏会的报道。苏沫像是被发现了秘密一般喊停道：“前面不准看。这些不相关的。”她抢过本子，往后翻到案件记录那里。

　　[2月2日，周二，晴。

　　今天是第三次开庭。Adison一大早就穿上了整齐的西装，他穿西装我就知道他是要去法庭而不是诊所了。Adison亲吻了我和伊森，我发现他最近太忙都有白头发了，我好难过。我要快点长大，不能总让他操心了。]

　　看到这稚嫩的笔触，林恩笑道，语气似乎有些羡慕：“你和你叔叔感情真好。”

　　“当然，我妈妈叫苏依莲，据说是有名的药理学家，我妈在生完我6个月以后为了去给军方做科研，把我寄养在叔叔Adison家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看我，直到我两岁半时，她因病去世了。我对妈妈没有印象，是叔叔Adison把我一手养大的。”

　　“你父亲呢？”

　　“我出生之前就死了。”苏沫摇摇头：“我只在一张研究院的集体合照里见过，是妈妈的导师，年纪挺大的。Adison说我妈妈是为了继承他的遗志才决定加入军方的研究项目的。难怪Adison可不喜欢他了，我小时候会好奇我爸爸的事情，但是Adison基本不会告诉我他们的往事。”

　　说到父亲，看来我们多了个共同点。林恩暗想，他接着看下去。

　　[第三次开庭，检察官和被告辩护人开始审问犯罪嫌疑人拉里。

　　检察官主要从拉里的不在场证明，以及那件带杰奎琳血迹的衬衫这两方面，打击拉里。

　　拉里承认自己在死亡推定时间内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他矢口否认那件衬衫的存在。

　　“请看。”检察官把一张监视器拍下的照片高高举起，出示给陪审团的方向：“这张照片显示，拉里当晚去见杰奎琳时穿的这件衬衣和我们在嫌疑人拉里家发现的带有死者血迹的衬衣是同一个款式。”

　　“请问，这是你当时穿的衬衣吗？”检察官问拉里。

　　“我当时的确穿了这样衬衣，但是相同款式的衬衣我有很多件，带血迹的那件并非我当天穿的。”拉里回答。

　　“那么请解释一下，为何在你家找到了带有死者血迹的衬衣？为何企图洗掉血迹掩盖罪行？”

　　拉里没有回答，辩护律师提出反对意见。法官判定反对无效，嫌疑人需要回答。拉里坚定声称他不知道，他只是那天在衣橱里看到一件衬衣领口有一点红色，所以顺便拿出来洗一下，并不知道那是杰奎琳的血迹。

　　检方面对陪审团道：“衣橱里正好有一件带血的衬衫？着衬衫不会平白无故跑到衣橱里，除了你放进去的还能有谁？”检察官言辞犀利接着诱导：“诸位，被告人平时并不洗衣服，却在杰奎琳死后第二天亲自去洗衣服，本身就很蹊跷。莫不是要销毁犯罪证据吧？”

　　听到检方的反问，被告律师一下子跳起来道：“反对诱导性陈述。”

　　法官判定反对成立，书记官不应记录检方最后一句话。

　　检方想要的效果还是达到了，他没有其他问题了，于是换成被告方提问。

　　辩护律师的提问从两方面进行，抛出了两个疑点。第一，现场杀人手法干净利落，留血极少，看起来像是职业杀手所为，而没有受过训练的拉里如何完成一击必杀？第二，拉里每天都会把前一天的衬衫拿到干洗店去，为何凶案当天的衬衫却在案发后两天才进行手洗，就好像这件衬衫等着被警察发现一样？

　　针对第一点，拉里被要求在法庭里对着一个拟人的模型投掷一根长度和凶器琴脚接近的棒状物。如果投中那致命的一点，模型便会亮灯。结果，拉里在试着投了10来次后才投中。期间，检查方以模型参照物表皮不足以模拟人体皮肤为由提出抗议，辩护律师据理力争说如果参照物更加柔软，那么刺穿人体是更加难的，更何况参照物是静态的，人体是动态的姿势也在不断变化。拉里连简单的都做不好，如何一次就刺穿了凶手的脖子。辩方得分，扳回一局。

　　针对第二点，辩方提出让伦敦皇家管弦乐队的同事也是拉里的师弟卡特坐在证人席。

　　官司到这里，辩方律师似乎有些紧张，频繁拖延时间，原来证人卡特没有到场，没有人联系上他。辩方律师申请延期开庭，法官同意了。]

　　看到熟悉的名字，林恩快速往后翻了一页。在律师的申请下，法官给卡特下了法院传票，要要求其在第四次开庭时出庭作证。另外由于本案涉案人员均为有社会影响力的人，法官认定拉里存在极大逃逸风险，保释未通过。辩方律师便在第四次开庭前为拉里申请了转监狱，想要为他转去一个设施条件好一点的看守所。就在这次转监过程中，拉里袭击狱警，导致其被击毙。看到这个仓促的展开，林恩不禁蹙眉。

　　“我总觉得拉里被击毙有蹊跷，那位被袭击的看守所大姐只是头被撞破了，在医院里休养了几个月又回到了原来的岗位上，而作证说看到拉里袭警把他击毙的那位工作人员则低调离职了。总之之后案子很快被封存了。”苏沫说：“拉里或许是被当做替死鬼了。”

　　林恩想了一会儿，并不否定这种可能性。

　　他邀请道：“我最近接的案子正好是关于卡特的，运气好的话，或许问问他会有答案。你有空可以帮我一起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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