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星河

　　陈满坐在沙发上，接过老太太泡的茶，抿了一口，不自觉笑了起来，“这是奶奶托人带回的好茶吧。”
　　老太太是闽南人，老家是有名的茶乡。陈满高中时没少陪着老人品茶闲聊，毕业后，还曾托人买过这家乡茶。
　　“小满的舌头还是这么精，一口就能品出来。我家馒头喝了几年都楞是分不清个三五九等。”
　　“老师爱喝咖啡，自然赏不出茶。”
　　“我就不懂那黑不溜秋的玩意有什么好喝的。这茶是上年暑假馒头送我回老家时带回来的，待会也给你装点回去尝尝。你今天来得不巧，馒头上班去了，他现在忙，只有周末才回来。”
　　陈满知道今天是周四，估摸着他人不在，特地挑早上的时间来的。只是没想到何年星工作日都不在这住了，突然又想起周二吃烧烤那天，想来那人是被自己那句话逼着回了趟家。
　　“没事，几年没回来了，难得回来一趟，我就想着过来问候您。”
　　“你人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我也吃不来。这几年过得怎样？上大学累不累呀？”
　　老太太拉着陈满的手，聊了许多陈满读大学时的生活，又知道了他帮着小火柴处理伤口的事，打从心底里觉得宽慰。
　　从前心思深重的孩子如今也能坦然走在阳光下，父母不在的这些年里，这少年终于平安成长为大人的模样，如此，甚好。
　　“得知你高考考得还不错，馒头兴奋地给历大的老朋友打了个电话，我们都以为你第一志愿会是历大。没想到你这么有主意，不过当律师还是政法大学的好。只是，这学校这么远，这几年你也不来个电话给我们报个平安，奶奶看到你现在有出息了，也就放心了。”
　　陈满知道那时的自己太偏激了，像只赌输了的过街老鼠，羞愧和不甘心令他在理智和情感间徘徊。因为太害怕自己得不到就去毁坏，最后只能逼自己远远地躲开有关这个人的一切。
　　陈满过意不去地开口，“我那时不懂事，没去历大也辜负了您和老师的一番心意。这些年也没好意思联系您。”
　　“这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你过得好我们就都放心，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天留在这吃饭，我给你做糖醋排骨和红烧肉，馒头不爱吃酸甜口的，你不在这，都好久没人陪我吃这些了。”
　　“不用麻烦了，我回家吃就好。”陈满拒绝了一番，最后还是架不住老太太执拗的心意，只好无奈地进厨房帮忙，结果刚剥了两根葱就被赶出来陪小火柴玩。
　　这房里的摆设几乎和五年前一样，老人每天晨起会烧香祭拜一下，房子里总有股挥不去的禅香。
　　岁月好像定格在这屋子里，仿佛只有客厅角落里的猫变得笨重了，就连中午射进来的阳光似乎都是一样的角度，投落到电视柜上的光照在一张裱了框的奖状上。
　　奖状上写着“期中进步奖”，开头是陈满的名字，落款是何年星的印章。

　　期中考后的第一次家长会，他去办公室和何年星请假。
　　“我妈生病了，来不了。”
　　“什么病？”
　　“反正就是来不了，跟你说一声。”撂下这一句，陈满二话不说就走了。
　　何年星回家后，忍不住和姥姥打听了一下陈满的情况。老太太虽然不爱和邻居八卦，但在这住了半辈子，也听说过一些，依稀知道，陈满的妈妈精神有些问题，曾经在端午节那天，衣不遮体地拎着个扫把在楼下闹，把附近的小孩都吓坏了。
　　这是何年星第一次发现，那个带刺的乖张少年可能有着复杂的家庭背景。
　　那天晚上，老太太第一次端着碗花旗参鸡汤去了陈满家，进门时嘴里还怪罪他前阵子总来蹭饭，最近老不上门，害她老人家煮多了汤，喝不完。
　　陈满很是惊讶，顺从的在老人的注视下，喝完了汤。
　　老太太看着空了的碗，很是满意地笑了，拉起少年的手，“最近学习累吗？”
　　“还好，没有很累。”
　　“学校有什么事吗？馒头在你们班凶不凶？”
　　“他挺好的，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喜欢他的课。”
　　“听说你们最近要开家长会，能不能让我这个老太太去见识一下。我都没看过我家馒头工作的样子呢。”老太太满怀期待地看着少年。
　　陈满能感觉到老人粗糙的手传来阵阵热度，被这样的手握着，莫名的心安。所以即使明白这借口很拙劣，却能感受到心意很真诚。
　　家长会那天，陈满的座位上，老太太挺直腰板，端正地坐着，难得地做了回家长，坐何年星的车回来的路上，老太太还一直抓着陈满的手夸，直把乖张少年夸到耳朵都红了起来。
　　到家后，老太太把奖状裱了起来，放在柜子上，又让人吃了饭才走。

　　陈满把回忆的线收回，掏出手机对着奖状拍了张照。这间屋子里，有关他的痕迹比他想的要多一些。
　　比如吃饭的白色木桌一角，还留着一道刮痕，是他被何年星批了之后，用圆规偷偷报复划下的。
　　比如雪糕窝里的那个铃铛，是圣诞节他送的。
　　比如那人卧室的书柜里，放着本英文原著，是他毕业时给的。
　　但是这么多的比如里，只有这份奖状，清楚的把他和他的名字签署在同一张纸上。光明正大的，明目张胆的，隔了23个字，列在一起。
　　老太太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就端出了5菜一汤，陈满看着这桌菜，想着今天估计得把肚皮撑破了。
　　他把碗摆好，又把筷子放到碗上，给每个人倒了杯水放旁边，才坐下，拿起筷子后，先给老太太夹了片莲藕，又给小火柴夹了个肉丸，才开始吃。
　　之前的一番闲聊，老太太始终觉得眼前的陈满谈吐间总让人有种模糊又道不明的熟悉感，如今看了他这些动作，也就明白了到底像谁。
　　小火柴坐定之后，拿出手机拍照，之前何年星担心老太太挑食，做菜总是重油盐还偏爱甜口，就吩咐小孩每天吃饭前拍个照发给他监督。
　　刚到饭堂坐下的何年星看着照片里，一桌的桂花糯米藕、糖醋排骨、啤酒鸭、奶香玉米烙、红烧肉、番茄肉丸汤。
　　他的火气蹭蹭就上来了，除了这汤是合格的，其他的菜都在他的扣分名单里。正准备拨个视频电话，控诉这份高血压套餐，他就发现桌上有三只碗，家里来客人了？
　　小火柴的爸妈都在美国，老太太在历城没什么亲戚，也不爱留邻居吃饭，要说留邻居吃饭，这菜倒是那个人的口味。
　　何年星没想到这人会去他家。虽然高中那两年，他和老太太确实对他多为照顾，但是毕业后，那人就把原先定好的高考志愿改掉了，断了一切联系方式，走得干干净净，却又让人觉得孤苦无依。
　　他其实一直没想明白，过去的那两年他是真心想把陈满往正途上带，加班给人补过课，为人在副校长面前争执，甚至不惜把最难揭开的伤疤亮给人看。
　　他从未想过要陈满报答什么，但求自己身为人师，无愧于心。可当陈满因为年少的爱恋得不到圆满就怪罪于他，一走了之时，他是真的失望，也是真的不理解。
　　何年星放下手机，轻叹了一口气，就看到刘宸浠端着饭盒坐到了他的对面，旁边不少同事有意无意地望向这边，甚至有人吹了声口哨。
　　他抬头，发现吹口哨的同事还曾经是自己的学生。对上林立戏谑又带着探究的目光，何年星觉得，后天的份子钱大可不必放这么多。
　　虽然是多年的同事，他和刘宸浠其实很少碰面，毕竟两人分开后，刘宸浠就调去初中部呆了几年，也是最近才调回来。
　　只是当年看好他们的人太多了，两人分开后，甚至有学生添油加醋的把两人的事放上校内贴吧，引起了一番热论。那个帖子何年星也看过，除了在一起和分开了这两个事实，里面每一句真话，何年星甚至怀疑，这是篇以他和刘宸浠命名的同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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