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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娘
沈慕持着灯烛从密道走出来，指尖的血腥黏腻气味让人作呕。
屋外风雪更甚，屋檐挂的灯笼被全数吹灭，只剩屋里几盏蜡烛还在燃，
宗宗已经趴在桌上睡香了，裴思见他来了慌忙起身递了帕子，“王爷，如何？”
沈慕从鼻子里“哼”了声：“这人八年了没一点长进，从前贪生，如今怕死，放了点血就和盘托出。”
他脸色不好看，干净的白布染红，被嫌恶地丢到一旁，沈慕一抬袖把手上的一包银钩子扔到桌上。
宗宗在睡梦中冷不丁被这阵响声惊醒，迷茫地愣了一会儿才揉着眼睛打哈欠。他揽住那包钩子问：“那王爷，这鱼钩还要吗？”
“除了那个沾了血的，其余的退给齐诀留给他儿子钓鱼用。”沈慕皱眉说：“去给我打盆水来，再拿件干净衣裳，这件带回府里烧了。”
裴思知道他是老毛病又犯了——
这种习惯养成在第一次沙场，沈慕单枪匹马闯入敌营回来时一身是血，有别人的，也有他的。
那是沈慕第一次杀人，见识了漠北的利风，更闻见了风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但他不能吐，除了敌军，那堆血肉里还有他的麾下士兵，都是被他当做兄弟的人。
北境苦寒，水源稀缺，军宴结束后的沈慕扎进雪地用冰水洗去血污，脏了的衣裳全被烧掉，他坐在军帐里整夜不眠，满脑子都是堆叠的尸体。
后来的每一战后他都会烧掉沾血的衣服，和裴嵩驾马彻夜狂奔在无边的沙漠之中，裴嵩死后沈慕被囚在烟都，策马变成了饮酒，身边的裴嵩换成了裴思，不愿见血的习惯还是未变。
宗宗是入烟都后才跟的沈慕，并不知晓此事，大咧咧说：“王爷，这衣服是进贡的料子，烧了怪可惜的。”
裴思正在给沈慕添热茶，闻言手一顿滚烫的水全撒上了桌子。
夜中寂静，沈慕抬眼看宗宗。
宗宗去够茶的手就这样缩了回来，仓促地坐在原地小声问裴思：“哥，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让你做你就做，哪来这些话。”裴思瞥他一眼没再纠缠，擦干了水渍问：“王爷，事实究竟如何？”
沈慕抿了口水润了嗓子说：“与我们料想的不差。”
宗宗“啧”了一声，慨叹道：“太子殿下这辈子真是不易。”
沈慕眼中映着火光，看向裴思说：“找机会告诉容娘，务必让她在开春前找到暮岁廿八生时的女子，且手腕处有道火烧的疤痕。万不可惊动太后的人。”
裴思郑重点头。
沈慕盯住烛光，映衬屋外风雪。
他忽地起身问：“你说孟叔今日请了谁来家中？”
宗宗愣了一下答道：“徽巷陆家。”
***
陆桃桃晾开最后一件衣裳，绯色衣衫在杆上排成红云，她放下衣袖遮住裸/露在空气里的小臂，笑眯眯望向身后的人。
容娘依在破烂的窗户旁看着门外飘雪。
陆桃桃伸手：“姑娘，结账吧。”
“你倒是如鱼得水，”容娘笑着掏银子说：“住得还算习惯？”
“八年了，不习惯也习惯了。”陆桃桃轻巧笑起来，坐在了容娘身旁，说：“每回见我都这样问，如今应该是我问你了，还习惯吗？”
容娘柔柔地摇着羽毛扇，掠过陆桃桃鼻尖说：“要听实话？那便是不大习惯的。”
“沈慕这几年虽是落魄不得志，对我们这些办事之人却是大方的，我宿在芊庭阁，日子过得不比官眷差，倒是你，在这种地方过活，才是不易。”
陆桃桃不以为意说：“我天生贱命，爹娘不爱，克人克己。一个私生之女，生来就是耻辱的，既然是耻辱，那就该住在下三滥的地方，不是吗？”
容娘不语，瞧着她，又伸手缓慢抚摸到自己被烫伤的地方。
陆桃桃拨开她的手，略显愧疚道：“此事委屈你了。”
容娘目光躲开说：“只是一小块儿罢了，不碍事的，等我拿胭脂一盖也就看不出来了。”
她顿了一会儿，看向夜色泼墨，零星的雪花也显眼。
容娘的目光落在陆桃桃手腕处露出的火烧印记，长叹一口气振作道：“难得今日沈慕出城，我们才能这样一见，待明日他归来，定会让人来看我，天色黑了，我将我所知之事尽数告知与你，你千万要记牢。”
陆桃桃“嗯”了一声，坐正了身子。
容娘说：“离国首位皇后娘娘笃信密教，才建立了阴阳司。上至国运皇命，下至庶民之事，都可运用阴阳之术释意。阴阳掌司的选拔从民间而来，由钦天监之人转动盘口测出天选之女的生辰、年龄、乃至方位。”
“起初阴阳司的掌司是作为贵妃入后宫坐镇皇嗣气运，后经时代更替，离国在玄德帝继位时允了女子为官，阴阳掌司便可以自由选择，为妃或是入朝。”
“我们已将赵涟送到了沈慕跟前，沈慕师承狄曾白，如今又过了八年韬光养晦的日子，手段更是精进了得，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有任何一个人落到他手里还不张嘴的，赵涟又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必定会将当年之事尽数告知。”
“沈慕恨极了赵曼华，再加上掌司一职关联六部又能接近皇上，你便是他这盘棋局之中最重要最解气的那枚棋子，是担任阴阳掌司的最佳人选。”
陆桃桃攥紧了手，说：“以沈慕目前的状况要想瞒过内阁与赵曼华众多党羽，必不敢从明面找我，此事只能暗中行动。他能等得我却等不了了。”
容娘一惊：“你要做什么？”
“天已经黑了，我没心思再和沈慕玩躲避游戏。”陆桃桃握住两只缺了口的茶盏说：“花折王府的管家孟文山，与我爹爹是同乡，更是少年时的玩伴，今日我爹出门赴约，赴的便是这孟文山之约。”
外头风云搅动，夜色暗沉。
陆桃桃起身说：“既是好友，那总该多见几次，礼尚往来才对。”
容娘跟随她站起，蹙了眉头说：“可沈慕多疑......”
陆桃桃已经往外走了，她说：“不行险招，不得厚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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