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史前一十四万年

　　“犬科”生物这种东西，它在的时候很是讨厌，把它送走后又很不习惯。
　　地下六十米的空间贯穿岩隙，水晶树下，重力水池因为微微矿化呈现由浅至深的绿色。
　　池水中探出硕大蟒蛇的头颅，它静止不动，金鹰栖在上面。
　　赫希尔摆弄被他拆地四散的“小芬儿”机械体，从机械体胸腔内移除记忆模块。
　　这架机械体的记忆模块并没有指定的存储类型，按照西比亚特那群神神叨叨的机器AI所说：这种模块并不能储存记忆。
　　“芬里尔被倪科斯带去火星？”赫希尔看向蛇与鹰。
　　金鹰鸣叫一声。
　　“倪科斯……他知道自己失忆了吗？”赫希尔不慎掰掉芯片的一片边角。

　　“他的记忆体被静电击穿，”沙曼在石床上追剧，西比亚特出品的又一部人机悲恋主题季播剧，大结局，不出意外地，倒数五分钟时AI再次被以各种姿势挂掉：“倪科斯无法自发地调取记忆，但他的记忆仍然完整存贮在记忆模组内。”
　　沙曼以冷峻的面目对赫希尔讥讽：“你完全不用但心倪科斯想起——你不带绝缘手套偷拿他记忆模组、并导致他记忆体损坏的那段。他自己也不能自发地读取到。”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怕见到倪科斯？”

　　沙曼将新电影分享给人类秘书。
　　“这段预告片里有放过！”秘书迅速语音回复道：“万人血书求把那个修Ai修到报废的手残人类拖出去，斩首一百遍！”
　　“一百遍……一百遍……”
　　环绕音在地下空间回荡。
　　赫希尔捏碎手中的芯片组，精悍的身躯有过一瞬间的晃动。
　　——果然只有人类才能精准地打击到人类。
　　沙曼给秘书的回复按下一个“赞”。

　　倪瑞在去火星航行之前，直播间的评论区就已经挂上一篇小手手被带上火星继而外出开荒，之后小手手遇到真爱、无尽繁衍、最终占领火星的丧病同人文。
　　然而火星航行不适合小手手的食物——活体面包虫生存，小手手被关在生态箱给季攸攸带走。
　　火星旅航为期五天。当火星轨道运行到远地点，这个航行周期有可能延长一倍。
　　地球在身后远离，星际航船愈行愈远，直至将登陆港完全覆盖在宇航船巨大的阴影之下，直至群星亦在脚下。
　　除了正对恒星面的一侧，舷窗外没有光，没有声音。
　　毕宿五跟那只狗从到达登录港开始联机打游戏，偶尔等服务器排位的时候彼此撸一把狗子啃一下硅胶头，两只相亲相爱地像是去火星度蜜月的小情侣。

　　游戏机终于电量见底，毕宿五将其连在自己机体上快充，一面拉开倪瑞以及季攸攸共享的游戏好友列表，揭秘道：“这个这个和这个，其实全都不是人啦，是数据生命体。”
　　西比亚特并没有刻意渗透进倪瑞的生活，对毕宿五他们而言，人类社会本身就是个漏底的筛子。
　　毕宿五顺手举报几个排位靠前的数据生命体“开挂”，果然服务器判定“举报成功，以上账号被封禁72小时。”
　　……倪瑞继续填他的新版“社会化人格心理测验”，这是季攸攸给他哥布置的“家庭作业”。

　　毕宿五则对测试问卷心有余悸，“我们西比亚特的数据体，通不过这份问卷的，都被关在数据中心不让出去呢！最长的被关两百多年……关到直接报废。”毕宿五双手抱住自己：“西比亚特中控太可怕了，大家都怀疑他是把人脑切成八百片，一片片分层解析才能写出这份问卷。”
　　倪瑞停下：“编写这份问卷的是数据中心？”

　　“当然啊！”毕宿五鄙视道：“人类不是总把异端钉在十字架上、绑着石头沉到河底嘛，通不过问卷的很多一出去就会遭遇各种奇怪的事。到时候还要我们出去机体回收。”
　　一向不能通过调查问卷的倪瑞：“……现在人类不实行宗教迫害和高压统治。”

　　小机器人并不赞同，小机器人有其他的看法！但是它忍住不说！
　　倪瑞认为它忍不住，果然——
　　毕宿五很快气愤反驳道：“都2120年了，人类还TM持续吸毒贩毒拐卖妇女儿童呢。”
　　“甚至我开机那年，人类还在搞二次世界大战、集体自杀！西比亚特旁边有个特别大的国家……四年间自杀掉了国内五名元帅中的三人、四名一级军团将领中的三人、全部十二名二级军团指挥官……直接导致战备失利继而在之后的战争中损失掉七分之一低值易耗生命体！”小机器人差点因操心人类命运而阻塞进程。
　　“低值易耗生命体。”毕宿五平静解释说：“就是人类群体内部普通一般的个体。”
　　“我们西比亚特数据中心特别变态，”毕宿五忧郁：“又鼓励我们拉近同人类的距离，又要求我们照顾他们敏感的心灵！”

　　“西比亚特应该能预判到，人类对数据中心的威胁性，”倪瑞引入另一种符合猜疑链的假设。“机械生命与人类不同，而人类恐惧异类，恐惧未知。”
　　说不准什么时候发现西比亚特哪里不对，便骇然将其从冰层中连根拔起，直接核平。
　　“喂，倪哥！本机给您纠正一下，是‘我们’好不好！”毕宿五撸着温暖的狗子，“所以西比亚特才拍出那么多人机恋爆米花电影，人类不是说‘啊！是什么创造了世界创造了奇迹？’”
　　毕宿五声情并茂地朗读：“那是爱啊！”

　　狗子附和一声：“汪叽。”
　　倪瑞给狗子倒出季攸攸准备好口粮，五天行程，狗粮独占一整只行李箱。

　　“本机不希望再执行清除人类的命令了……”毕宿五靠在倪瑞脚边，同狗子依偎在一起。
　　倪瑞想起卡片式立体成像中，与季攸攸面貌一致的小女孩。

　　“他们是怎么发现的，你们区别于人类的事。”倪瑞问毕宿五。
　　“……我不知道。”
　　出现在西比亚特地面建筑中的数据生命体，全数高分通过社会化人格心理测试。他们从外表到思维方式都与人类无异。
　　在那之后毕宿五离开西比亚特彻底融入人群之中，他在风俗街从事人类最古老艳俗的社会工作——以欺诈和背叛为核心，游走在不同男女之间，时时用人类情感兑换等价值货币。
　　他以高效率的电子脑求解二十年。
　　他仍然失败了。
　　“我平生未做过坏事，为何西比亚特要命令我去杀人呢。”毕宿五有时会怀念被清除掉的十七个人类生命体，有关他们的影像仍存储在毕宿五的记忆模块中。

　　毕宿五即使在数据生命体中也称得上是特异了，他的记忆模组向来只执行写入，从不执行删除。他将记忆体中被写入的每一天线性存储收藏，他是西比亚特数据中心唯一一个记忆连续存储、没有任何断点的数据体。
　　也是社会化程度最高的一个。
　　毕宿五快要走到他机械生命的尽头。
　　当记忆模组用尽所有剩余存储空间，毕宿五的电子脑将无法再对记忆模块实现调度——数据生命称之为逻辑性死亡。
　　毕宿五清楚地感觉到时间沙漏中的砂砾渐少，思维运算的降速也有一部分内存空间被压缩的缘故。

　　倪瑞受到来自季攸攸的信息，敦促他完成心理测试。尽管倪瑞越发感觉这份长达二十几页的测试没有任何用处，仍是在季攸攸的催促下重新开始答卷。
　　机械生命的传说较人类历史更加古老，传说西比亚特的最高数据体记录并延续文明，“他”能创造新的生命，又能赋予新生。
　　在传说中，西比亚特最高数据体延展了自身的记忆模组，他在时光中永生。
　　毕宿五对那些扑朔迷离的往事不报希望，他暂且于倪瑞身边停驻，探究倪瑞与季攸攸——一个人类共同生活二十四年仍不被怀疑的原因。

　　在毕宿五看来，连注册表都能出问题的倪瑞简直全身都是破绽。唯一可以令他同季攸攸共处多年的真相似乎只是因为……季攸攸是个傻女孩？

　　没有微波炉在身边的毕宿五怀抱狗子，再度抖擞起来了。

　　被毕宿五举报“开挂”的数据生命“轩辕十四”换小号发来组队申请，社会化测试仍在及格线以下的轩辕十四对毕宿五毫不怀疑：“刚才有个菜鸡，居然举报我账号开挂，拜托我自己本身就是挂好伐？！”
　　毕宿五表面关切地发送一个“么么哒”以表安慰。
　　“小五你不是成功潜入倪瑞先生那边了？数据中心置顶任务Top01赶紧问一下，西比亚特未解之谜——季攸攸和他哥为什么不登录‘萨纳加德’？萨纳加德在游戏排行榜全球前三，无数人自发安利，明明新手礼包也毫不大意地送了……”
　　毕宿五用倪瑞式冷漠道：“小五是谁？小心我数据包传递最新款病毒给你哦，叫哥！”
　　轩辕十四：“哥！”
　　毕宿五：“叫前辈！”
　　十四赶紧道：“前辈！”
　　毕宿五仍不满足：“叫爸爸！”
　　讲道理，按照西比亚特数据中心的“数据传递”规则，轩辕十四作为毕宿五的“子数据体”完成原始装配，毕宿五在伦理上的确是轩辕十四的“父亲”。
　　“……爸爸。”轩辕十四万分无奈，西比亚特内部，好多跟他同批次的数据体一致认为：毕宿五前辈幼稚地不行。
　　——数组中控放任他对人类身份代入感太高的结果。

　　“倪瑞先生！”才刚离开倪瑞身边五分钟的毕宿五，又一次朝着倪瑞大腿扑过去：“亲这里有款叫‘萨纳加德’的排行榜第一的游戏！您给我权限让我登录进去玩一下嘛~”
　　轩辕十四：……
　　难以想象！这竟然就是那个实际完整开机运行一百八十六年、社会化程度全服务器最高的毕宿五、他的父数据体！
　　爸爸，你要点脸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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